《折春》桑下愚人

53、恩断

　　再次得到难以有孕的诊断，钱婆子内心是无比惆怅怜悯的，事发紧急，她被请来时已是半夜，又生生熬了半宿人才缓缓安静的睡去。

　　钱婆子衣不解带的照顾春娘至清晨她醒时。

　　“祖母？”声音细小如幼猫。

　　“好孩子，做什么就突然这样了？皇上他待你不好？”

　　春娘想要伸出去握住钱婆子的手，倏然停下，无声地摇摇头，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同奚伯彦有什么关系呢？好不好，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交易。

　　“那就好，春娘你哥哥要娶亲了，到时你也去看看，热闹热闹。”

　　春娘想点头，可她点不下去，她想回去，不要呆在这里，违背心的事，她做起来好苦。

　　“祖母不在，你要多吃多穿，过好日子了，怎么脚上还生了冻疮？瓶儿照顾你是不是不够用心，踢被子也不知及时给你盖上。”

　　“没穿鞋站雪地里冻的。”春娘还是悄悄握住了钱婆子的手，死灰复燃的支撑，仿佛再次焕发了生机。

　　“知你喜欢玩雪，失了度可不行，对你身体不好。”左顾而言他，刻意的回避令春娘的身体回冷。

　　强颜的欢笑，致命的虚假，伪装的面具，刀枪不入。

　　“不喜欢雪了，总没好事。”春娘吸了吸鼻子，小孩子般固执的以为抛开带给她全是不好的雪后，她就能变得幸运些。

　　“喜欢不喜欢都行，日子是朝前过的，

　　“分不清喜欢和不喜欢，日子朝前过，人就也跟着往前过，分清后日子朝前过，人是一直往后过，祖母我不喜欢这样。”

　　幼猫的求救总是带着模棱两可的试探，都不想失去所以只能等别人给她做最后的决定，然后她再跟着这决定去决定自己的想法，大半的随波逐流，小半的保持着自我意识的浮潜，两厢挣扎下或许什么也握不住。

　　“春娘，活着就有道理，但不是每个道理都有绝对的对与错，为此挣扎时，人的无可奈何才慢慢显现，祖母的无可奈何，你可明白？”

　　春娘不说话，像在等着什么，钱婆子欲言又止，十分不忍心，但人的欲望包含的贪婪，人性无法轻易战胜，春娘给的包容太过柔和，深陷其中后，再难自拔。

　　她还是开口了。

　　“祖母希望你能明白，也不枉咱们祖孙一场，好孩子，祖母对不起你。”钱婆子哭掉的眼泪，烫的春娘大梦初醒，急慌缩回手。

　　钱婆子看着空荡荡的手，半晌的怅然若失让她无可奈何。

　　“是因为她有眉心珠，是个天生贵夫人的命吗？”

　　为什么要舍弃她？春娘后面的话问不出口，或许就像奚伯彦说的，她存在的价值只是因为那句批语，家里的门不会再给她留了。

　　“只是句批语，重要的还是人心。”

　　“看得出来皇上待你不错，这陈设，这用度，一顶一的好啊。”

　　钱婆子的嘴巴，什么时候这么不利索了，只道好，别的多一句也说不出，两相权衡下的取舍，孰轻孰重，一清二楚。

　　“我同他夫妻都不是。”春娘的挣扎如同湖里湿了翅膀的鸟儿，有翅膀却飞不出，只能看着希望一点一点在无尽的绝望中消失。

　　“皇上只有一个妻子，那是皇后。”

　　钱婆子从没想过春娘有要做皇上妻子的想法，皇后，那是多少簪缨世家的小姐，可望而不可及的位置，她的不可置信里甚至带了自轻，望都没资格望的身份，一重重天堑竖立在眼前就足以压的她透不过气来。

　　“春娘，只要你哥哥好，咱们也不是没有可能。”更多的是在宽慰自己内心的愧疚，还有对那泼天富贵的向往，钱婆子在越来越多的权势富贵面前，缭花了眼，利欲的扭曲让她爬上去后再也下不来。

　　“我倦了。”春娘想睡了，什么都不想，只要睡去就好。

　　“那你睡吧，有没有想吃的，祖母给你做。”

　　春娘摇摇头，防备的背过身去眼角带着泪沉沉的，许久才强迫自己睡了去，再次醒来，钱婆子还在屋内，和蔼的招呼她起床。

　　春娘头重脚轻，笑不出来，只扯了扯嘴皮，桌上摆放的是曾经最简单的农家菜，夹了好几块，味同嚼蜡的吞下去。

　　“你哥哥的婚期定了，明年开春，你来吧，春娘，祖母带你看新娘子。”

　　碗里被夹了块儿鸡腿，春娘停下筷子，“我出不去了。”再也……出不去了。

　　“你乖些，听话些，顺着些，男人是要哄的，今后你哥哥好你就好，他会是你最大的倚仗。”

　　哄什么呢？已经疲惫到什么都不想想的地步了。

　　“哄什么呢？祖母你不知道吗？明明是知道的。”

　　为何要装作看不见，听不到，她入了奴籍是拜他所赐，哥哥入了狱也是他的所作所为，雪夜她被狼撕咬时，弃她而去的人也是他，三番两次想要杀她的人，如今只是给了点他身上最不缺的毛毛雨般的权势和财富，他就完美无缺，这好那好，什么都好，她是个笑话，彻头彻尾的傻子。

　　“春娘，你知道你在同祖母说什么话吗？”

　　春娘看着碗里的鸡腿，它还是鸡腿，只是永远不会是碟子里最后的那个鸡腿了。

　　“知道的。”抬眼看着气急的老人，就是那一瞬，春娘双眼模糊，有什么从她的身体里剥出去的疼，钻心入骨。

　　“你不知道，你还没睡醒。”

　　“睡醒了，今后春娘只会为自己活了。”

　　“你不认祖母和哥哥了？高枝是这么好攀的么？春娘你糊涂啊！”

　　“祖母，你不该来的，皇上想要我舍弃的东西，不需要有多少种办法，他只要稍微使些手段就做到了，你看，他就是这样的坏，甚至都不需要他亲自出面，我就一无所有了。”

　　就像奚伯彦想的那样，什么都不肯舍弃才是她最大的悲哀，她的善良是懦弱的，胆怯的，甚至是被迫的，春娘身上几乎汇聚了他所有讨厌的性格，但就是这么个人，他在她身上一而再再而三的栽跟头，使手段，可人还是不愿跟着他，无非是因为外头还有念想，他会亲自让她主动去给断了，就像杀她情夫一般，痛了才不会再犯，他不会再给别人背叛他的机会。

　　“胡说八道，我看你是魔怔了，不认我和你哥哥，你哪来的家？没了家，皇上不要你时，你去哪？他甚至都不愿将你接进宫里，你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欺负你是个傻子，好哄骗。”农妇的嗓门，大的惊动了屋外的仆从。

　　“嗯，随他去，腻了将我丢出去才好。”

　　钱婆子发疯打翻了春娘的梳妆台，别的地方她忌惮不敢动，也是气昏了头，砸了面看着最便宜的镜子，眼见人非但劝不动，还要和她划清界限，要娶的孙媳虽然是贵夫人的批命，但到底没应验过，她看春娘面无表情，还想再劝。

　　屋外的仆人见状，怕春娘受伤，急忙冲开房门将钱婆子请了出去，之所以不是轰，或许还顾及着春娘的脸面。

　　临走前钱婆子还看着春娘，喃喃自语：“有家就能回头，有什么不好？我们只是平民百姓，拿什么去和当今天子去争？”

　　是啊，拿什么去争，钱婆子的话，如雷贯耳，刺痛着春娘的心。

　　钱婆子一走，春娘瘫软在地，撕心裂肺的压抑令她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地面上的碎镜拼不出一个完整的人。

　　奚伯彦收到别院的信时，嘉婧正在伺候他宽衣，女儿家红扑扑的脸面，含情娇怯，满眼孺慕。

　　“我可以回养心殿。”

　　“太晚了，就……就睡在我这里，我去睡榻，成婚之前不宜同房。”眼角都羞的烧红了，却还直视着奚伯彦，大胆而热烈。

　　红红的唇，湿漉漉的眼，撑的高高柔软的胸脯，暧昧中不经意的颤抖，都在告诉奚伯彦，她的身体早已准备好了，只等他以皇后的礼仪迎娶她时一同交付。

　　“皇上。”出声的人是安铭，骤然被打破的缱绻，让嘉婧看到了奚伯彦的皱眉，刚刚皇上明明是想……这种事被人打断确实难耐，更何况如母亲说的那般，皇上正值壮年，血气方刚的年纪，自佳媃娘娘去了后再未宠幸后宫，真到圆房时，鲁莽在所难免，忍忍就会过去了。

　　“我去去就来。”奚伯彦披上外衣，并未穿戴整齐，这让嘉婧心喜，点点头后就去沐浴了。

　　安铭见皇上衣衫不整的从未来皇后的房内出来，心口突突直跳，打扰了皇上的好事，虽于礼不合，但皇上想做的事，合不合又有什么所谓，只盼信上的内容，真的足够重要，否则谁知道欲求不满的皇上会怎样惩罚他们这些个没眼力劲儿的奴才。

　　要说安铭是嗅到点不寻常的，否则也不会在这时打扰奚伯彦，奈何皇上瞒的紧，安潘信里口闭的紧，别院有大事是肯定的，徐太医好像还去了一趟，思来想去能让皇上大动干戈的人，除了那个宜子期都栽过跟头的女人，他想不到其他。

　　奚伯彦看过信后，眉头深锁，冷峻的面庞刀削般严肃，还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盛怒，“备快马。”

　　人已经先一步走了，丝毫没有给屋里头那个娘娘交代的意思，安铭招来小太监，在他耳边快速耳语几句，人就立马跟了上去。

　　别院的春娘锁上了门，谁也不给进，奚伯彦赶到时，仆人都被疏散了开，安潘趴在架子上，在门口相劝。

　　“皇上，按照吩咐请来姑娘的祖母，起先还其乐融融的，过了没多久，二人突然有了些争执，送走了姑娘的祖母后，姑娘就关上了门，怎么敲门都没回应。”

　　奚伯彦下马后，本来带着的怒气越升越高，为了她，他居然抛下了自己未来的妻子，即使里边真情假意论不得，可她凭什么能同簪缨世家的小姐那般娇纵，任意妄为，若是耽误了他的计划，管他劳什子瘾症，他定要她日后千倍万倍的后悔去。

　　“滚开，没用的东西。”安潘受了无妄之灾，又是一脚，房门直接被从外面踹进了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