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春》桑下愚人

52、劝说

　　养心殿内，嘉婧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款款对着皇上福了福身，将炖好的汤，亲自端至奚伯彦的案桌上，抚琴作画的纤细指尖泛着烫红，按理说给皇上炖的汤不宜过烫，她不会不知这个道理，至于为何知这个道理却依然这般做，大抵是有她自己的想法。

　　奚伯彦显然是注意到了，放下手里的批笔，将汤盖打开，里面炖的是枸杞红枣雪耳汤。

　　“费心了，这些小事不必亲自做。”

　　“底下的人炖的怕不够火候。”

　　“指尖烫成这样，嫁给朕时该不好看了。”

　　嘉婧心头泛上甜意，眼前男子无疑是顶好看的，符合万千闺中少女的所有想象，当年他赢得君子如玉的称颂时，她偷偷的瞧过他，雅正矜贵，高不可攀的仙君模样，不食人间烟火气。

　　“哪里就如皇上说的那样，到时自然好了。”嘉婧是端庄明艳的，说话也是符合簪缨世家贵女的规范，只是此时她的语气里多了丝少女的小心。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嘉婧看着奚伯彦喝了一口她炖的汤，心里是既甜蜜又庆幸，甜蜜的是他们终于有了夫妻间的联系，她离他又进了一步，庆幸的是他没有听信民间的谣言从而冷落排斥她，在谏官上奏选立皇后时，他第一时间“选择了她做他的皇后，就算没有爱，起码敬重还是有的，她会做好这个皇后，不辜负他。

　　安铭接到别院的信后，看了一眼殿内琴瑟和鸣的帝后二人，神情凝重。

　　暗卫加急送来的信件，可见不一般，况且别院自打皇上收回来后就再也没住进去过人，里边只有普通洒扫的仆人，一切物品皆是按照皇上小时记忆里的家摆放的。

　　说实话当皇上要他给别院指派一个周到的人去时，他是震惊的，毕竟那里是皇上童年记忆里不可触碰的伤疤，长久以来是能不碰则不碰。

　　突然让他指派个人去，思来想去周到的只有近期打算培养的安潘最为合适，只是他去之后再没个音信，今日还是他长久以来收到来自他的第一封信，且上来就是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送来的信一共两封，一封给皇上的，一封给他的，给他的信上内容很少，简单的问候，特又在其后赘述要将此信呈上去，盖的是别院的私章作为信物。

　　皇上近日去了别院两次，安铭皆以为是为了立后之事，不同于妃嫔，皇后是妻，且还是皇上的第一个妻子，理应会告知泉下双亲。

　　安铭不敢等，别院那边发生的事，如何等得，里边的重要也只有跟在皇上身边的老人能明白。

　　“皇上，指挥使有密信。”

　　奚伯彦不快的神情显而易见，嘉婧识大体地宽慰道：“臣妾告退，皇上保重龙体，早些安歇。”

　　“你这汤不错。”

　　嘉婧的眼神亮了亮，又见奚伯彦如平常一般打开密信后，心里更加柔软，外面传的宜指挥使在查丞相府可见也是个谣言，否则圣上怎会在她面前拆开此密信。

　　嘉婧身边的丫鬟是丞相府里送来的，是来做什么的，奚伯彦清楚明了，见她眼神勾过来，轻阖上信笑道：“子期那边的事尚未结束，在信里提前恭贺朕与皇后新婚，许敌国大殿下首级作为新婚贺物，恐怕也只有他能做得出来。”

　　“皇后你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说着就将信给嘉婧，嘉婧明艳的脸上，一片少女怀春的信任，往后退了退，“胡人大殿下的首级，当是再好不过的新婚贺礼。”

　　“安铭你听听，朕的好皇后也被子期给带偏了。”

　　安铭笑不出来，奚伯彦说的是之前密信的内容，敌国大殿下没在那个雨夜身死，被救了，本就胎中带毒，又加上双璧花未服用，两厢剧毒相遇，竟神奇的在他体内达到了某种平和，据说救回去后，服下双璧花醒来前尘尽忘，但对他来说，好事是一向不受重用的人，也不知道利用了什么手段，渐渐受到了他父亲的重用。

　　“胡人侵扰大齐多年，拿下他们大殿下的首级，乃国之幸事，民之福分。”

　　“是啊，朕这皇帝才能坐的安稳。”最后一句话令安铭和那丫鬟惊惧的跪趴在地上，嘉婧心有害怕但更多的是为夫君的担忧，胡人祸患不除，大齐的百姓何时才能家不闭户，道不拾遗，农会势盛。

　　“你让他压住了，做好重重有赏。”安铭得了口谕恭顺退下，嘉婧心里留下期盼，哪个女子不想成婚的时候迎来大吉，祥瑞之兆，兴国利民的皇后，得到夫君的尊重，百姓的爱戴，再诞下皇子，她将会是他永远的皇后，无人可以撼动，父亲也可以摆脱传言，实现他为官的抱负，母亲，母凭子贵，后院之事不再费心，嘉婳在威远侯府也有了靠山，景侯爷再不喜她，也会忌惮她这个姐姐。

　　春娘被得了口谕的安潘，变相困在了内院，晚上奚伯彦没有过来，来的是徐夫人和徐太医，徐夫人是知道皇上的瘾症的，所以对于春娘，她是同情的，这个世道女人本来就千难万难。

　　这是徐太医第一次踏足别院，来的目的很简单，皇上想让他确认春娘到底有没有生育能力。

　　徐太医隐晦问过之前有没有安排避子汤，皇上面色不佳，只道她雪夜后被诊断出子嗣艰难，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瘾症折磨多日，一下得以挥霍舒缓，一时兴头没考虑那么多实属正常，只是当下立后之事提上日程，碍于皇后的面子，庶子当不能先于嫡子落地。

　　春娘见来人是徐夫人，心里有了丝依赖，徐夫人见面就握住了春娘的手，“瘦了点，来时你祖母还让我带句话给你，家里都好，让你安心。”

　　“瞧，我这记性忘了一件大事，你哥哥升了翰林修撰，皇上还给他赐了门亲事，守御所千总家的大小姐，这家小姐在京城也是有名的，两眼之间有一点朱砂痣，算命曾叫它眉里珠，天生贵夫人的命，对人也和和气气的，你哥哥有福了。”

　　春娘想要回去的话到了嘴边，在听到徐夫人先她一步说的话后，默默沉了声。

　　“春娘，好好的，哥哥都要娶亲了不是？用不了多久你就要当姑姑了。”

　　“夫人，我想……”春娘双眼满含希冀的看着徐夫人。

　　“来时在门口看到瓶儿，就给你带了过来，春娘有想法是件好事，可也要明白有得必有失。”

　　最后那一下拍手，拍的春娘脑袋一片空白，他和她之间从未变过，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想见就见，不想见时就将她像个物品似的放在一边。

　　“他为什么总是说话不作数？娘娘病……好了作为交换的事不作数，说好来这里一晚上就放了我哥哥还是不作数，他到底还有什么可信的？”春娘痛哭，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对于谎言总是乐此不疲的去说。

　　“春娘，你不该总是执着于对错，那对你没有好处，他是皇上，没人权势能胜过他，大齐的天是他撑下来的，女人总是要嫁人的，跟谁不是跟？更何况你跟的男人是最好的，他能给你一切想要的，不好吗？”

　　“不对，不好……我不喜欢他了，我要回家，他骗人。”春娘哭的凄切，她讨厌这样，明明那般嫌恶她，却又拘禁她，她都不喜欢他了，又要跟着他做什么，她不愿，她不想，她不要听娘的话了。

　　骗子，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杀头株连都是应该的，徐夫人惊恐不已，狠狠攥紧春娘的手严厉带点恐吓压低声音地道：“想大家都活命，不喜欢皇上的话，以后再也不要说，听明白了吗？”

　　“想想你祖母，想想你哥哥，再想想你未来的侄儿，你想他们都为此而丧命？只是一句话而已，春娘你能做到的对不对？”

　　眼前的夫人此时变得好陌生，她只是不想被骗，只是不喜欢奚伯彦了，为什么就好像她做错了天大的事？一切都是她的错了呢？她不要同她讲，她要亲自去问奚伯彦。

　　“如果你执意要去撞这个南墙，就提前做好家破人亡的准备，我今日之所以能进来，也是皇上他放了话，否则这里一个蚊子也飞不进来。”

　　“笼中的鸟，是我不愿的，徐夫人你走吧，我在这里等他。”春娘一腔孤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既然你已经做好家破人亡的准备，那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希望你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走到如今这一步，站起来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无尽的深渊，深不见底的黑将春娘猛然网了进去。

　　与此同时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里顿生出一个个有鼻子有眼的活生生的人，拉着春娘，让春娘看看他们，他们不想死，她还未出声，仰头，天空中莫名飘下连绵不绝的血雨，惊悚的温热，低头躲避时，刚刚还是活生生的人，却只剩下断肢残臂，各个死不瞑目，睁大眼睛瞪着春娘，突然天地翻覆，许许多多的人头悬在她头顶上，开始口吐人言要她还命。

　　一阵惊厥，徐太医扎针的手，快狠准的压住春娘。

　　“老夫人你得唤她一声，人魇住了，时间过长，不宜恢复，恐最终落得个失心疯的下场。”

　　“好孩子，怎么就成了这样。”钱婆子的心疼不假，愁容收紧的皱纹，落了脸上一层又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