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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有迹 ...

  •   春娘手里的毒箭,越握越紧,双方的人马在撤离,越来越远,如同潮退的螃蟹,乌泱泱的,压过雨夜的黑。

      人要去杀人,那是心理上的攻坚,这是春娘脑袋里从未出现过的词,她挣扎,她害怕,她想过无数个理由,可理由里唯独没有作恶多端的胡人不能杀。

      祈言是胡人,他还可以号令那么多的胡人,那么多的胡人杀了那么多的大齐的人,戍边的战士冲锋杀敌,就连平头百姓也知胡人的为非作歹,奋起反抗,爹的死如今还历历在目。

      若是都要死了,带上他,至少……至少能少死……很多人,别人的家能过的幸福些,有娘,有爹。

      春娘知道的道理很多,懂得的道理却很少,她总是被迫的以撕裂灵魂的痛楚为代价,换取自己一分的成长,这是她的悲哀,她无法像正常的女子,安逸顺遂的过好既定的人生,先天比别人少的,就要付出更多去获得,不断的在现实生活里的荆棘丛里摸爬滚打,扎透穿透刺透,痛的她一遍又一遍。

      除非她甘心呆在原地,痛苦时就浅浅的笑笑,能过去就过去,不能还是浅浅的笑笑,一捧稻糠就能被人买去的命运。

      春娘后背被一只大手决绝地往前一推,离了伞,大雨的寒气,扑面而来,透彻骨髓,她拖着渗血的腿,步履蹒跚趟过泥水,磕磕绊绊,从大雨里爬起来时,她抬眼便往前看。

      祈言看着春娘眼里容不得旁人的深情,一丝愧疚悄然攀至心头,将计就计,终究是欺骗了她,守株待兔更是让她的身体破败至此,她走向他的每一步,都像刀刻在他心上。

      “为夫戍边关妾在吴,西风吹妾妾忧夫。”

      “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

      小时逃荒,冬夜路过枯柳河畔时,经常会听到的妇人哼唱,她不懂事学了几句,就被娘拿柳树条敲了手心,告诫她不吉利,爹要是被抓去当兵,就打死她,让她别总做傻事。

      不知怎的,春娘的耳朵里竟在这时,忽然回荡起了这首歌谣。

      她的“深情”是杀他的决绝,她走向他的每一步都在摒弃她的恐惧,她的怯懦,她为不了别人,她只为自己,歌谣里的字字是她杀他的理由。

      祈言的等待,随着春娘的靠近,变得迫不及待,奚伯彦不爱她,她不是他的软肋,而是他祈言的软肋,入了局竟还不自知,当真是习医磨平了他的敏锐,如此的利用,该是伤透了她的心。

      天上下漏了个窟窿,雨是倾倒而下的,天与地已经没有分界线,砸着万千的人,人在这时不会有莫名存在的脊梁骨,跑的跑,躲的躲,谁会与天争?

      好远,这条路比春娘走过的任何路都要远,无形的拖拽下是鬼怪的细语,可她知道那是风声,是雨声,唯独没有鬼,相较于鬼她更怕会啃人的老鼠,这是她能担心到的东西,鬼对她来说远不及近在眼前的害怕。

      两厢推离的女人,渐靠渐近,一种宿命的锁链悄悄套上两头,一边是她,一边是春娘,越拉越近,相错的瞬间,知素看了一眼不成人形的春娘,执着的往死亡方向走去的背影,孤寂成一座无人吊唁的墓碑。

      她心里有些得意,又有些悲凉,女人的命运此时竟都掌握在了男人手里,不同的是她不用死,而春娘要死。

      春娘走的坚定,比走以往任何一条道路都要笔直,她不看任何人,只往前,往前……

      “知素。”一只温柔有力的手向她伸来,男人的眼里充满焦急与迫切,他将浑身湿透的她,谨慎的揽进怀里,如获至宝。

      伞下,是男人给她撑起的一片祥和,安静的天地,知素紧紧的抱着奚伯彦的腰,满怀感激的趴在他胸膛里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怎么了,知素,别怕,朕来了。”

      “无事,就是想皇上了。”袖口里泛着寒光的银针,又被义无反顾的藏了回去。

      “当真无事?”

      “嗯。”倾天的大雨下,知素心满意足的抱着她所认为的挚爱。

      “你不杀朕了吗?”一如既往的温柔细语,却说出了森意寒寒的话,该是怎样强大的心,才能揽住爱他的女人,问出这般话,知素不知道,但是来自她脖子上的血,烫的她双腿发软,那一刻她的心还是在爱他,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她在梦里,还没醒来,她恨自己醒不过来。

      一把软剑毫无预兆地从她细白的脖颈上,横穿而过,奚伯彦狠狠揽住女人想要挣扎的身体,一息两息,直至软倒在地。

      他捂住她的口,不让她惊喊,打扰到另一头,干净利落的无情,抹平了以前的种种欢爱。

      这一切都是她在做梦对不对?知素纤细的手指紧紧攀住奚伯彦的臂膀,如同缺水的鱼,眷恋着水。

      看着他那张俊逸的脸庞,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瞧明白,没有,什么都没有?她的爱呢?为什么可以说没了就没了。

      温热的眼泪滑过眼眶,身为细作,她从未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他的事,她努力将自己完美至他喜欢的模样,隐藏了所有的喜怒哀乐,只想他多看她两眼。

      从前他待她是那般的好,天气凉了,会让安铭提醒她多穿衣,天气热了,就让安铭将她的行宫里,里里外外放上冰,病了怕她难受会整夜陪护,脸上的忧心忡忡她是看到的,寻医问病比她还积极。

      他替她打点好了一切,想好所有的细节,独宠后宫,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她不信,她不信他能这么无情,不信他能这样伪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有过真心相待。

      “皇上……”如泣如诉的哀怨。

      这就是她的爱吗?死的如此瑰丽,可笑可恨。

      另一边。

      月一般的美好公子,在大雨下,熠熠生辉,他还有点咳,举着的伞随着他身体的起伏微微颤动,还是那般易碎,寒月皎皎。

      春娘的手千斤重,不知该如何抬举,她的手上握着许许多多交错的命运。

      “下雨了,天气凉,春娘跟我回去吧。”一如既往的谦和有礼,不管她怎么看身上都没有胡人嗜血的影子。

      祈言抓住了春娘放在身侧的手,比以往更凉了,胜似死人的温度。

      他的粉饰太平,不生硬,只有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假象,如同往常一般问候,亲密,人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为何她总是看不清也看不懂。

      祈言想起春娘对他说,见不到他时,她的心会痛,现在他何尝又不是,差点失去的劫后余生,让他倍感珍惜。

      远处的卢筠手里撑把伞,波澜不惊的欣赏着大雨里的恩爱情仇,家仇国恨。

      何皎皎同春娘的相见是他一手安排的,她们的逃跑是他一手促成的,无非是为了更好实施当今圣上的屠敌计谋,逼迫春娘反抗的同时,利用她的天真吸引像何皎皎,祈言那样心计深不可测的人,然后引他们进局加快他们的计划,何皎皎是他单方面的私心,那女人必须得给她找个软肋,否则真觉得自己天下无敌,谁也瞧不上,寡情的很。

      主谋当然是当今圣上,他不过是在将何皎皎送进奴隶营时,才引起了他的注意,之后的高中状元,是真才实学,但里边也有圣上的推波助澜,那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合作。

      圣上将春娘流放到奴隶营,因为敌国的大殿下盘踞在这里,说是为了找药治身体的顽疾,恰巧药在圣上手里,不得不以此来吸引圣上的注意,又恰巧圣上的宠妃得了一种只有他能治好的病,或许病都是真的,只是都是布局所需,总之人家都铺路了,他总要给个似是而非的破绽出来,否则总在皇宫待着,何时他们才能下手,猫捉老鼠的游戏,同他们演腻了。

      卢筠信了一半,皇上确实腻了,不过那也是因为春娘突然出现在了京城,打破了他原本的计划,如果没遇到何皎皎之前他或许不知,皇上那爱而不自知的模样,觉得自己不可一世,怎么会喜欢上一个乡野村妇,自掉身价,况且对方还是个傻子,百年之后世人皆会以此为笑谈,谁还会记得他的功绩,更重要的是,皇上童年的阴影让他趋于向往一切美好,皎洁,温暖的东西,而他错将这些东西都赋在了高门贵族的世家女身上,用她们来急于抚平他的缺失。

      用何皎皎问他的话来说,皇上大概也有童年心里创伤,所以总是执着于他童年没有的东西,可是人啊,复杂的很,不是所有读过书,受过良好教育,懂得四书五经,精通琴棋书画的,就能称之为人,相反他们中间不能做人的,往往会产生对这个国家的更大的危害,这些不过是他们出生就有的东西,不用如他一般需要十年寒窗苦读获得,有并不能代表他们就一定比他强,有不一定就能让他们形成正确的价值体系,有更不一定能让他们成为对这个国家有用的人。

      一切都是因人而异,没有高贵身份地位的人,也能美好皎洁,他们不需要外在身份地位的添饰,因此美的更真,卢筠的心里何尝不是在仰望着何皎皎,可是她的思想于礼不合,她的举动有悖人伦,她让他畏惧又敬仰,除了不断的往上爬,他不知道还有何种办法能将她困在身边,有时他也会无比庆幸,女子不得为官的世代决策,至少这样,他还有唯一的手段留下她。

      皇上比他狠,一路将人利用到了底,没人能怀疑到春娘的不一般,毕竟皇上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却在下意识里又在护着她的性命,可也仅仅如此,只保证她不死,其余一概不论,这样狠的君王,同他一起无异于与虎谋皮,可明知海中捞不到月,他也有不得不去捞的理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有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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