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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射中 ...

  •   山坳里爆发了山洪,屋漏偏逢连夜雨,何皎皎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机关算尽却还是不如天算。

      她看着赵大彪被冲了下去,死没死不知道,但他没有走他原本该走的方向,而是跟在了她身后,要不是她眼疾手快,淹水里的就是她们了。

      事实上阎王叫他三更死,他休想活至五更,时也命也,何皎皎紧紧抓住一条藤蔓,上下寻求出路。

      她都要摸进另一片山头了,到底为何会突然发这般大的洪水,当真是上天也不帮她。

      身后的春娘被她系在腰上,涛涛的洪水声震击着春娘的耳朵,她挣扎着要下来,寒气已经冰至她胸口了,片刻里心脏漏跳了好几次,微弱到春娘都不知道跳没跳。

      她不能连累皎皎,她一个将死之人,回到将死之处才是对的。

      “皎皎我好了,你放我下来,我们一起往前走。”

      “说谎,你要不要听听你现在的声音?抱好别睡就是。”何皎皎再次拒绝春娘,咬着牙继续往山林里费力的攀爬,磨出血痕的双手早被滂沱大雨冻的麻木。

      “大人,按照您的吩咐,上游开闸放水,疏通河道,将部分水引了过来。”

      “好,下去吧。”

      祈言在旁听了禀报,余光乜了一眼卢筠,是个人物,既避免下游平民房屋被冲,人员伤亡,流离失所的同时,又解决了马匪和逃窜奴隶的祸患,衣袍下的双手,粘腻的自行揉搓了起来,他在不动声色的权衡利弊,只是不知考虑到了哪儿,想要得到什么,还是舍弃些什么。

      “所有的奴隶都清点完毕了吗?”奚伯彦开口道。

      “还有两个奴隶的尸体没找到。”特质的火把卷在灯罩里,在这样的雨夜里颇像索命的鬼火在幽幽的飘着,祭奠着。

      祈言的身形有些不稳,大雨下的单薄,好似几滴雨就能将他砸碎。

      奚伯彦拂开撑伞的随侍,自己拿伞走到那人身前再次问道:“你说说是哪两个?”

      “有个叫春娘的药人和奴隶何皎皎。”

      “叫春娘的药人,朕没记错的话是先生的人?”奚伯彦逼至祈言身前,祈言身前的衣袍乱成一团,素雅的发带纠成刺入衣帛的荆棘,刮过他苍白的脸面,不是都关在了一起吗?病成那样又是如何想到逃跑的,这不像春娘,她不该是那样的。

      “印象里是有这么个人,只是太长时间没见了,草民这就派人将酒露找来,问问他。”

      奚伯彦眸下闪过精光,启唇大笑,“先生之前没见过朕围猎吧,今日朕让先生见见。”

      祈言深知刚才那话出了漏洞,一个大夫还派人,心底反而平静了起来,他输了,棋差一招。

      不过也无碍,就算他知道了,也没什么,他不是真正下手的那人,猜测终究做不得真,大夫这个身份就很好,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声望名声全都占了,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没人能拿他怎样。

      祈言越发沉默寡言,静静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一只手伸入雨帘,很快一把玄黑色的沉弓被人递了过来,张弓搭箭一气呵成。

      伞柄被祈言握的倾斜,卢筠手里在听到上报的二人名字后,也出现了一张弓,不像新的,找补了多次,其上还有类似标记的划痕,雨水一冲,字就显露的更加清晰,月。

      一声轰雷,雨根根银针般的往下扎,鬼魅邪影,在黑色的深渊里闪闪烁烁,张牙舞爪撕裂天皮的同时,狰狞出万般压抑的短暂沉寂。

      山坳里这样的火把越来越多,火光映照下的洪水,黑漆的犹如神话传说里渡不过的弱水,一场雨的赴死,造就了水的磅礴,摧枯拉朽般的毁灭祷告。

      “找到了。”奚伯彦拉满箭,射向还在拼尽全力攀爬的何皎皎,只是卢筠更快,奚伯彦的箭射歪了,卢筠的箭射中了何皎皎的右腿,春娘跌落,好在何皎皎及时拉住她。

      “快跑,抓着藤蔓自己逃。”何皎皎将藤蔓塞进春娘手里,催促着她快逃,胸腔的鼓鸣声震耳欲聋,就差一步了。

      春娘扒开湿透的衣服,不让它们裹挟住她,“一起走,我背你。”春娘不肯走,摇头就去拉何皎皎。

      “听话,你先逃,我马上跟过来,我们这样磨叽,到时谁也逃不掉。”何皎皎从腰间摸出金矿一股脑全塞进春娘手里,“出去等我。”

      春娘犹豫再三,正当她下定决心去背何皎皎一起走时,奚伯彦的箭追了上来,一箭射穿春娘左腿,春娘摔进了洪水里。

      “春娘!”强弩之末的藤蔓应声而断,何皎皎也顺着春娘摔下的方向,落入洪水里。

      山头上的三人,维持他们风度与矜贵的头上的那把伞,终于被斜风暴雨打落,最先动起来的是奚伯彦,随后是卢筠,祈言的咳疾困住了他的步伐,撕心裂肺里咳出了血。

      “先生。”一个踉跄,随侍扶住了他。

      “怎么就掉进去了?”无人愿在他人面前流露出的破绽,成了真正的破绽。

      洪水中,春娘抓住了何皎皎,“别怕,皎皎,我会游泳,你把头伸上去,呼吸。”一句话四五口水,哪会游什么泳,恰好短时间平静水面淹不死的程度。

      春娘拖住何皎皎的头,不让她溺水,本是没什么力气,却在人求生的本能里被无限挖出。

      “在那儿。”暗卫也出动了,火把的光亮直刺的春娘睁不开眼,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尘埃落定,她还是连累了皎皎,春娘将何皎皎抱紧,不愿往岸边靠,抓着一块胡乱勾到的浮木,起起落落。

      总是要死的,抓住折磨而死,不是皎皎所向往的,她不能连这个都要拖皎皎后腿,就在春娘想着放手之际,奚伯彦和卢筠不知何时落水靠近,一人抓住一个。

      何皎皎见来人是卢筠,本是没什么力气,不会游泳的旱鸭子,又不想死,全靠春娘救济,落水时三魂没了七魄,待看到捉她的人是卢筠后顿时七魄归位,扑腾的厉害,倒不如死了,落他手里只会生不如死。

      春娘终于泄了气,没力扑腾,像断了线的风筝被奚伯彦从何皎皎手上抢过,但她知道来人是谁,本就想过淹死她,做假惺惺,难不成娘娘的病没好,祈言也没得救?

      “娘娘的病好了吗?”

      “你该想想奴隶逃跑是什么样的罪责。”奚伯彦出言威胁道。

      “你说过,娘娘的病好了,就放我回家。”春娘的指责软细弱,进气少呼气多。

      “她病永远不会好。”他恨她今天的所作所为,他是什么?他是她能说不要就不要的?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的乡野村妇,也配!他就是不放手,就是要看她倍受折磨,今日的耻辱定要加倍奉还。

      “你做什么还要骗我?”明明她已经拼尽全力去满足他的条件了,她那么疼,那么的疼……

      比挨饿时疼,比被野狼咬时疼,甚至阴雨天,落下的伤痛都不及万分之一,他为何还要将她抽骨剥皮的去骗。

      “以牙还牙。”同一时间,春娘和何皎皎同时拔下腿上的箭,将箭头对准眼前男人的胸膛。

      奚伯彦一声真切的闷哼,卢筠眨了眨眼随后跟着闷哼一声。

      春娘力气散了,那一下箭头不知戳进去了多少,她手一松开,箭就掉了。

      何皎皎是用力又往里送了送,可丝毫送不进去,卢筠将箭打落,“你变蠢了,同样的招数使不得两遍,毕竟你爱的人,不聪慧你也看不上,我穿了软甲。”耳边的戏谑,让何皎皎活活气晕,就知道是他的手笔,狗东西,真该千刀万剐。

      春娘也想晕,只是又被奚伯彦掐住下颌捏醒了,“睁眼看看你的心上人,是个什么东西。”

      奚伯彦掩住受伤的身体,将春娘挟制在身前,逼着她睁眼去看山头上的人,雷声阵阵,一道道亮光撕开了一切的虚假与灰暗。

      卢筠将何皎皎交给手下,为奚伯彦递上一把伞。

      “皇上,不必担心臣妾,他们是胡人,为了大齐,臣妾甘愿赴死。”知素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百转千肠的哀凄却又透着巾帼不让须眉的激昂。

      花骨朵一般的女人,就像春娘精心呵护的药花,雨一打,整个花枝都在乱颤,却依然顽强的恢复挺拔向上的精神,大雨也磨灭不了独属于她的韧性,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很美。

      “你给你的心上人也喊上几句。”春娘被奚伯彦湿透的衣袍挡住了大半个身子,好似敞开的地狱大门一点一点吞噬她的生息。

      头顶上伞的遮挡,残喘的同时无始无终,无边无际。

      胡人?春娘听不清,是雨太大了,地上的水在横流,天上的河在倒挂,天地间已没有了分界线。

      奚伯彦见春娘不愿张口,恨她到此时还向着那人,眉头的狠戾猝然而生,故意一脚伸错撞到春娘腿上的伤口,一声闷哼溢出灰白的唇边。

      春娘本以为她的痛觉早就没了,谁曾想还在,是还在吗?不在为什么她会那么的疼,为什么她到哪儿都是这么的卑怯?

      “公子,咱们的人已经打过来了,要是能活捉大齐的皇帝,天王定当万分喜悦,褒奖殿下。”活捉宜子期的酒露,站在一旁给祈言打伞,言辞间的喜悦,溢于言表。

      “殿下,时至今日,手足至亲铺出来的血路,不容我们不走。”雨声充塞于天地间,撞地伞面哗哗作响。

      酒露不明白祈言还在等什么,抓住知素的手越收越紧。

      “殿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知素一声痛呼,祈言的心下意识揪紧,月的神情里充满矛盾的挣扎。

      “药给他了是不是。”春娘的眼里是空洞洞的黑,枝上的柳绵都比她有根,游离半生,全然没了依恋。

      奚伯彦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强烈的感受到死亡的气息,它在逼近,它在吸蚀眼前女人仅剩的生机,可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是她背叛了他,“是啊,答应你了。”那伞撑的,离她很近。

      咚的一声,奚伯彦可笑地竟然听到了春娘身上类似灵魂坠落的声音,整个人的死气浓的比雨势还要磅礴。

      “这次为何不骗我了?这不像你。”

      “我比你的心上人高尚,明知我之前假扮过他,面对你他都能一声不吭,你以为你之前遭遇的种种他都不知?不过也是为了骗你,谁叫你背叛我的?牵他手时可还想起过我?”耳畔的炸雷,击透心扉。

      难怪祈言会突然变了那么多,原来压根不是变了,是换了,没关系,一切都没关系,春娘松了口气,世上终于是有一件她再怎么不会,再怎么耽搁,再怎么蠢笨,也不会错过的事了,死亡不会欺骗她了吧。

      她渐渐挣脱奚伯彦的挟制,眼睛不转的看着山头上的祈言,向着没光的地方望了望,今夜只有漫无边际的雨,没有高高悬挂的月亮,她不会让他走掉,为何是胡人?

      “说话。”奚伯彦的手威胁性的抵在春娘身后,他就是要踩碎她那可笑的变化,为什么不愿意做之前的春娘?为什么要变成现在这般他不喜的模样。

      “祈言,救救我,我不想死……”

      春花落尽般的破碎与凄清,裹挟着雨势无限拉长春娘的哀怨,显得情意绵绵,终于她学会了虚假,学会了伪装,学会了欺骗。

      奚伯彦将春娘的脊梁骨狠狠抵住,女人满含情意地呼救,赤条条的将自己的背叛悉数剖开在他面前,毫无掩饰的打算,将他曾有过的短暂逃避钉在了耻辱柱上。

      “殿下别听她胡言乱语。”她个傻子哪能配的上殿下,一个被人抛弃的贱奴,也妄想动摇殿下的心性,酒露怒目切齿,想要张弓搭箭,一箭了结了她。

      “殿下咱们的人马来了。”酒露再次下劲催促,祈言的沉默令他心有不安。

      “我们交换如何?”乘月归去的公子,没了月,终究是逃不脱落入凡尘的命运。

      “殿下!”酒露凶光毕露,眼睛绿的疯魔。

      祈言的眼睛也在由黑向绿过渡,是最终决定的喜。

      “好,让你们的人马往后退。”奚伯彦重新将春娘拽入手里,“你要立大功了。”他故意戳她的心,他不痛快她也别想舒心。

      春娘听不清,只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接着手里被悄悄递来一小箭头,“涂了毒,记得别伤了自己,此事过后,朕会好好待你,毕竟你又救了朕一命。”

      奚伯彦的讽刺是恨不得将春娘推在火上烤,他在提醒春娘,提醒她以前是怎样讨好他的,而他奚伯彦从未正眼瞧过她,是他不要的她,他没有被个傻子抛弃。

      春娘如同行尸走肉,手指的弯曲都十分困难,她低头看看掌心里的利刃,仔细握紧。

      很快二人就撤退了兵马,身边何人都未带,春娘时而看见,时而看不见,时而听见,时而听不见,病情的折磨已经开始彻底紊乱,只能凭借身体的本能站住,奚伯彦推一下,她顺势装模作样动一下。

      “皇上,臣妾死不足惜,万不可……”

      “知素,朕知道在做什么,天下与你,朕选你。”

      “祈言。”两个女人的声音在暴雨里交错,各自听了各自女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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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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