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者》半江月

4、第四章

　　意识朦胧。

　　“小姐，你这样随便出走我们会担心的。莫再乱跑了。”温柔的女声如此说道，紧接着响起一个稚嫩的童音：“我不想动你们。”

　　温柔的女声劝道：“可您都瘦成这般模样了。苍鹰与我都是乐意的，您不必介怀。”

　　只听得“咯咯”一笑，童音响起：“苍鹰那个笨蛋！映雪你也是！”

　　“不敢当。小姐，这个洛尘……？”

　　女童叹气：“那时血气上涌，是我冲动了。”

　　本来只是觉得这两个声音有些熟悉，迷迷糊糊地思索几番后猛得清醒过来。洛尘睁开眼坐起，一脸戒备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子。

　　那个害他昏厥的肇事者已换上白底粉花案子的襦衫，着了条蓝色的裙子，外面加了件兔毛袄，看起来高贵许多。衣着的改变倒在其次，最让洛尘在意的是这个被称为小姐的女童的气色，从之前的蜡黄憔悴变得莹白红润，就连本是枯黄如杂草的头发都柔顺有了光泽。

　　易容？

　　变化实在太大，若不是那双异于常人的浅绿色眼睛，他还真不会将两人联系在一起。可堂堂昆山剑派二小姐，在自己家的地盘易容作甚？只为了开小灶？还是那么奇怪的小灶。

　　女童笑盈盈地看着他，就是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后她转身扑到俏丽的白衣女子身上，拽着她的衣服下摆撒娇：“不行啦，我舍不得放他走！”

　　身体没有任何不适感，他微微蜷起双腿将上身前倾，随时准备逃跑。

　　映雪拍着她的背哄道：“不如您先下去，我替您将他放走？”

　　小姐拽着她衣服的双手越握越紧，最终松开，转过身看向洛尘，眼睛绿得像狼：“可是我想要……”那表情就像随时都会扑上来似的，贪婪得让洛尘浑身发毛。

　　女童突然笑了，道：“我叫雪瑶。下雪的雪，琼瑶的瑶。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人了。”说话间走近几步仔细打量起洛尘的脸，头也不回吩咐道：“映雪，去向龙规阅把他要来。唔，晚饭多准备两份吧，我和苍鹰也是许久不见了。”

　　映雪欲言又止，终是应了声“是”，同情地看了眼洛尘后出去了。

　　脚步声彻底不见，雪瑶背着手片头笑道：“洛尘，洛尘。嘻嘻，‘在天皎皎星，落地也为尘’。我就说嘛~怎么可能会有两个让我产生这般渴望的人，李维安。上次见到你已是四年前哩。”

　　洛尘警惕，雪瑶又道：“你打不过我的。为什么知道是你，我不说。除非你成为我的人。”

　　洛尘不悦：“你的人你的人，我凭什么要受制于你？”

　　“就凭你斗不过我。”说着拉来一把竹凳坐在床边，双手托着下巴晃着双腿道：“力量、谋略、财富、地位……我都可以给你。相对的，我要占你十年！”信誓旦旦的语气胸有成竹的表情，出现在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岁的女童身上，着实令人有些发笑。

　　洛尘不屑：“你能有什么能耐？”似乎忘了自己也不过十三岁的事实。

　　雪瑶睁圆眼睛：“你不满意？”皱起眉思考了番，她问：“你要王位吗？不过这样我……我还是只占十年时间。”说完有些不满地鼓起脸，煞是可爱。

　　“呵，好大的口气。”洛尘只当她是个疯子，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恕我不奉陪了。”

　　“呀！”雪瑶轻盈地闪至他面前，动作快极竟捕捉不到身影，洛尘心下骇然，后退半步准备攻击。雪瑶只是撅起嘴不甘不愿道：“如果是皇族的话，应该知道闲云老人吧。”说道这里表情更不甘愿：“我是他的……可恶。你现在没幕僚没武功没金钱，要做什么我帮你，留下嘛。”

　　江湖传言，闲云老人是个退隐的武林高手，同时也是极有名的武器锻造师和医师，隐居于南国十三岛。

　　而流传于嫡亲王族的传说更为离谱——据说此人开国有功，因此祖上赐他南国十三岛作赏，官奉却无。但此人在群臣中威望极高，朝政多少有受他影响。传言每逢国难，只要以特制书信向他报告便能一一解决。甚至有王族向他求过不死药。

　　这个老人至今仍在影响着大周国的运转，但要知道，周朝开国至今已易主五次，历时百年。

　　这么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已然该算作神仙了。洛尘一直是不信的，但不得不说，雪瑶的话让他很动摇。既能道破他的身份，那与闲云老人关系亲密也有几分可信。

　　“不能信，谁都不能信。”

　　脑海中突然闪过父亲的忠告，洛尘心中警惕，摇头。

　　“如果我拒绝呢？”

　　雪瑶眨眼，笑道：“那就杀了你。”没有杀气，甚至没有威胁的意思，只是单纯陈述事实。

　　打不过，逃不掉。

　　洛尘叹气：“先试行一月。”

　　心中的那个目标本就是要花费数年乃至更长久的时间才能达到，从中匀出一月，也无甚不可。何况他身上唯一有用的便是那名分，若真要利用自己谋利，也该先助他才是，总不会是贪图美色这种可笑的理由。

　　然而雪瑶拍手直笑着瞬间来到他面前，跳起来搂住他脖子深深吸了口气，还砸了砸嘴。伸手摸了摸洛尘的头，她说：“你要的，只要我给得起都会给你。只要你呆在我身边就好……”

　　洛尘顿时冷了脸，抽着嘴角伸手拉下身上的问题孩子，冷冷威胁：“别碰我！”

　　狼狈地被拎在半空的女童伸出艳红的指甲在他脸上轻轻一刮，笑：“尘尘真是可爱。”话音刚落，一道青色的身影闪过，刚刚还提在手里的人儿已被另一个人抱着猛蹭：“你明明夸我可爱的，现在又夸别人！”

　　出现的人正是苍鹰，不过脖子手腕上都缠了些绷带，面色看起来也略微苍白。感觉到洛尘的视线，少年鼓起脸充满敌意地回瞪，甚至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类似野兽的呜咽声。

　　雪瑶明显不喜苍鹰的抱法，毫不客气地在他后脑上拍了一记命令道：“放我下去！”

　　苍鹰不甘不愿地放下她。

　　落地后的雪瑶立刻欢快地蹦跶到他身旁，连带着苍鹰看他的视线越发幽怨起来。

　　酉时刚过，映雪便从林子外进来了，手里提着一笼食盒。不过最先引起洛尘注意的是走在映雪前面的男子。

　　男子看起来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嘴角的弧度既是柔和又是儒雅，只是那双高挑的凤眼却看着冷漠凉薄。黑色的长发以青云冠竖起，一身灰边白衣衬得其人越发不像个武人。左手提着个一模一样的食盒，右手背在身后。

　　视线扫过空地上的诸人，在洛尘身上停搁一会儿后转向雪瑶招手道：“瑶瑶，过来。”

　　彼时雪瑶正粘在洛尘身上，苍鹰正努力劝诱她换个巢儿。听见男子的呼唤，略微不愿地嘟了嘟嘴，才起身挪到他右手掌心下，顺从地接受他的抚摸：“爹爹。”此人正是昆山剑派掌门，雪瑶的养父龙规阅。

　　略微倾下身子牵起雪瑶的小手，他微笑道：“听闻你想要个奴仆，想必就是他了。可要拿些让人信服的理由才是。”

　　提起洛尘，雪瑶浅碧色的眼睛立刻泛起炽热的光，盯得洛尘这般心理素质过硬的人都身子发毛。她眯起眼笑道：“尘尘闻着香。”砸了砸嘴巴做回味状，“尝起来更香！”

　　“哦？”闻言，龙规阅抬眼看了他一下。龙规阅的双眼皮极深，衬得眼睛大而有神，目光有如实质，刺探得洛尘微感不自在地半低下头，盯着地上如茵绿草。“洛姓？这可是昆北特有的大姓呢。想来洛小兄弟也是身家不凡吧，怎会来昆山这小地方屈就呢？”

　　当初改名换姓独自北上的时候就已经设想过各种问题，只是没想到竟真有人揪出这种细枝末节来。不敢多想，洛尘自然答道：“洛尘贫贱。家母身份微末，家父只是由昆北南迁的商人。怎当得起身价不凡四字。能加入昆山剑派已是荣幸之极。”点到即止。

　　龙规阅微微点头，似乎并不是对这种问题多感兴趣，只是和蔼笑道：“洛小兄弟若是不介意，还望多多关照小女。瑶瑶虽顽劣，其实颇懂事的。”

　　洛尘点头，乖巧恭敬。

　　“我就知道爹爹你最好了！”雪瑶抱住龙规阅的手摇了摇，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龙规阅摸摸她的脑袋，又弯下腰将她抱起，柔声道：“瑶瑶乖，我们去吃饭。”说完足尖一点，虽离竹屋犹有段距离仍是轻松跃过剧毒荆棘丛安然落地。

　　洛尘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洛姓确是昆北少数民族大姓，当年太子李行舒与昆北洛氏公主的联姻可是天下皆知，朝廷更是颁布了不少优惠政令。受政令吸引，当时南迁人数之大，超过历史总和。就连洛氏家族也有不少外宗子弟南迁。

　　自己的武功皆由父亲聘请名师教导，洛尘实在怕了龙规阅的见识，便央映雪带自己进去。映雪轻功算不得好，只能劝自家弟弟委屈一回。

　　苍鹰确实是极委屈的，顶着小姐热切的渴望和看向自己时明显的谴责将洛尘拎了进去——勘勘避过铁棘尖端，委实惊险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