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者》半江月

3、第三章

　　洛尘察言观色的本事学得极好，不过两日久将大部分人的性子喜好摸了个通透。然不管反复确认几次，他都不得不做出“苍鹰的脑子似乎有点问题”这个结论。

　　苍鹰个头比一般同龄人要高出许多，五官轮廓较之一般的大周人深刻些，整个人看起来说不出的灵气与精神。但若是与他处得久了，便会发现这股子灵气与闹腾劲与孩童有得一拼，全然一副懵懂无知的纯白样。

　　因在同辈弟子中排十七，其他人便唤他“傻十七”，更常常拿下套子让他钻。

　　洛尘本是不想理会，可苍鹰极听姐姐的话，在各方面都非常照顾他，无奈之下便经常出言维护，如今大有被孤立之势。

　　这日未时刚过，苍鹰便将他拉到角落神神秘秘道：“师弟师弟，我要去竹林别院一趟，你给我望风吧。”

　　昆山“三大忌”其实并未带给大家多大实质的束缚，尤其是那可有可无的第三条。洛尘想了想，说：“你教我今天学的剑法，我就帮你。”

　　苍鹰虽然傻傻的，但却是个练武奇才，极得师父柯尚信的赏识，常常亲自指点武艺。这却也是苍鹰遭排挤的重要原因之一。

　　洛尘一向认为，只要是有用的才能就必须掌握，只要是有用的人事便要榨出它最大的价值。打破可有可无的空规来换取一个良师，划算！

　　苍鹰心中一向是姐姐小姐第一，忙不迭地点头答应，好像生怕他反悔似的。

　　昆山派共占了五个山头，中间那座高大陡峭的主峰是昆山派象征所在，而最矮小的那座便是所谓的禁地了。三个人占了一座山，足可见掌门对她的重视，远超自己的亲生女儿。

　　苍鹰虽然幼稚了些，但却不是真傻。相反，他还聪明的很。许是很久以前便开始谋划独闯后山这件事了，恁大的一座山峰被他找出了好几条隐蔽又安全的路。他带着洛尘几番换路，轻松地躲过了那些懒懒散散的把守，便兴奋地向小山上奔去，速度之快身手之灵活让跟在身后的洛尘大感吃力。

　　大约向上行走了五十丈左右，周围的树林渐渐变成了竹林，正在高速奔走的苍鹰突然停了下来，由极快到极静，这番突兀的动作却是自然流畅。洛尘喘着气来到他身边，却见他鼓着腮帮子一脸恼怒：“掌门师伯大坏蛋！竟然在这里安了阵法！”

　　闻言洛尘向林子瞥了眼，没学过奇门遁甲的他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本以为苍鹰会就此放弃，谁想他竟是狡黠地眨着眼笑了：“幸好上次在姐姐身上留了点东西。”说着从身上掏出个小瓶子，左手端着瓶子右手作扇子在瓶口挥着，地面上霎时出现了几个小巧的粉色脚印。

　　苍鹰踩了上去，每踏上下一个便将前一个脚印消去，他回头道：“我这便进去了。其他人便算了，若是掌门师伯来了，你便吹哨子知会我一声，自己赶紧回去。”

　　见洛尘点头应下，他便继续向里走去，没多久身影便消失在他的视野内了。

　　略微观察了下四周的环境，洛尘看准一个大树提起跃了上去。

　　却差点摔了下来。

　　稳住身形，他仔细打量起这个狼狈地挂在树枝上的女童。

　　女童大约十岁左右，面黄肌瘦，头发更是枯黄干燥地乱作一团。身上的衣服沾了不少落叶淤泥，已辩不出原来的料子。与这身狼狈落魄格格不入的是那十指丹蔻，也不知用的是什么颜料，竟比宫中贵妇染得要艳红许多。

　　真正致使他差点摔下去的原因，是女童手里被啃得只剩下半条的蛇。

　　发觉来人，女童嚼着蛇肉看他，含混不清道：“喂，带我下去。”

　　纯命令式的语气，自然让常年居于人上的人感到抵触。但想到此山峰主人身份的特殊，只能忍下不快拎起她带了下去。

　　赤裸的双足刚踩到地面便提起来踢了他一脚，女童斥他：“你居然敢用拎的！”

　　洛尘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提起准备再次上树。倒也不是他脾气好，只是见多这种任性的大小姐，懒得一一计较过来。正当他将将跃起的当儿，女童突然扑上来抱住他，笑得好不开心：“你闻起来可真香啊。”

　　洛尘长这么大头一遭被往常鄙夷过无数次的纨绔子弟用来调戏黄花大姑娘的话调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待他伸手推开，脸上便传来阵尖锐的疼痛，耳边再次响起那充满调情意味的话——“真的很香呢。”

　　竹林很快便走到了尽头，眼前是一片人工清理出的空地。空地上建了几座由廊桥连着的竹屋，竹屋外种了圈黑漆漆的荆棘，再旁边是座汉白玉水井。

　　空地上正站着两个妙龄女子，两人皆是满脸焦急之色。苍鹰跃出竹林欢快地向她们奔去：“阿姊——”

　　“苍鹰？”映雪一见他便傻了眼，“你怎么进来的？”

　　发问间少年已来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晃了晃，一脸得色：“我自己想办法进来的呗。阿姊阿姊，苍鹰好想你。”

　　映雪叹着气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被人发现就不好了。”说着看向一旁的红梅。红梅赶紧摇头摆手：“我绝对不会说的。”

　　苍鹰嘟嘴：“我不！我还没见着小姐。”

　　话音刚落，映雪立刻推他：“既然都来了就帮着找找吧，小姐又不见了。”

　　这下轮到苍鹰傻眼：“不见？又？”

　　红梅插嘴解释：“老爷不让二小姐出门，小姐就经常趁我们不注意偷跑出去。还总是躲起来不让我们找着。”

　　苍鹰深受打击：“怎、怎么我一来就这样。苍鹰好不容易才偷跑过来的。”说着吸吸鼻子，大有“哭给你看”的架势。

　　映雪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小姐又偷跑就够烦了，还得哄着这大孩子。她安抚道：“好了好了。小姐定不会丢下你的，肚子饿了自然就知道回来了。”

　　苍鹰抽噎着看她：“究竟是因为我还是因为肚子饿才回来？”

　　映雪噎了噎，拍他脑袋：“还不去找，万一小姐被熊叼了有你哭的！”平日里柔柔弱弱的人发起飙来格外吓人，苍鹰只好吞下“掌门师伯会让小姐住在有危险的地方吗”之类的疑惑四下找寻起来。

　　回过神来时，女童满是蛇血腥臭味的嘴朝他的脸凑了过来，伸出滑溜的小舌舔过他脸上的伤口。洛尘被这诡异的情形吓得一个激灵，更何况生性洁癖，立刻以最大的力道将女童推开。瘦小的身躯被推得撞上身后的大树，震得树干明显得晃了晃，力道之大可见一斑。

　　女童却仿佛没事人一般，抱着肚子蹲下来咯咯直笑，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山林里显得格外诡异。笑着笑着，她伸出右手将额前的乱发向后一捋，露出双上挑的凤眼。而那瞳，却是诡异的浅绿色。她笑着问：“你叫什么？”

　　洛尘本能地警觉：“干你何事？”

　　女童道：“你今后就是我的人了，我自然要知道你的名字了。总不能叫你‘喂’吧。”理所当然的恶霸口吻，洛尘恍惚间有种性别倒置的错觉。摇摇头，他决定离开这处地方，远离这奇怪的女娃娃。

　　刚转过身，他便听见苍鹰的声音：“小姐！”

　　小姐？！这个奇怪的家伙就是昆山剑派的掌门宠上天的养女，就是那个苍鹰整日心心念念的人？！奇也怪哉。

　　却听得小姐笑着下了命令：“苍鹰乖，给我抓住他。”

　　来不及做出反应，他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