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剧》枯骨幽蝶

4、第四幕

　　罗兰沿着过来的路回去，一缕缕光柱在天地间不断地延伸，比剧院里任何的谢幕都要盛大。人们去往街坊的另外一头准备舞会，而罗兰去大剧院。节庆的玻璃瓦折射着光芒，罗兰的视线在地平线哪里，他发现了平原和小小的风车。
　　剧女捧着一大捧眷蓝，那是一种小巧富有清香的小蓝花。“黄昏夜快乐。”她对罗兰说。
　　“黄昏夜快乐，女士！”罗兰字正腔圆地说，食指中指并拢，放在额侧比了个欢送的手势。
　　深夜，罗兰并未休眠，他从宿舍出来，在路边找了个免费的座位，喷泉是整夜明亮，店家也是。节日是节日的欢腾。有免费的糕点供应，罗兰去分享了一个。
　　他问自己，一个罗兰问自己，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另外一个罗兰问自己，你要为他献上忠诚吗？罗兰淡定地吃着点心看圆桌旁边的人格吵架，他们叽叽喳喳，但很快就在冲动里败下阵来。
　　指挥官的脸不断地在脑海里闪过，一个罗兰双手交叉：“你看看你，像个陷入恋爱中的小毛孩。”他在一堆罗兰中显得比较冷酷，他刚好躲过另一个跳皮翁的罗兰的动作，在另外一个罗兰建议“来点咖啡”中说出这句话。
　　所有的罗兰围在圆桌旁边，“点心不错，”罗兰举着免费的点心示意。“你想见他对不对？”“你又是谁……”
　　罗兰吃完点心，他把包装用的油纸折了又折，本来他是想把它折成小方块拿去丢的，在手指翻转间，他给它折成了一只青蛙，不过没成功，油纸太小了。
　　一段奢华的发呆时间过后。
　　天空变成蒙蒙亮的漂亮宝骷蓝，水润的天鹅黑绒里泛起最后会变得透明的星星。忙碌了一整个黑夜的店主还没来得及关上红橘色地灯，便趴在收银台旁边睡着了，帽子盖得严严实实，旁边用困倦的字迹写着：“一艾格拉，自行付款———”而早起的劳动人民轻手轻脚地，行事匆匆又有条不紊。景色漂亮得像是马上要发生奇遇。
　　几声随意沉重的脚步声停在罗兰的小方桌面前，“噢，噢噢噢，现在可是船工早起拉帆的时间。这个时候夜牧人应该睡觉！”
　　说话的人有口音，还带点醉。莫名有感觉，是一位馋酒佣兵，但是拥有奇怪人生阅历的老兵气质。
　　“嘿，这就是你说的小伙子吗？”
　　罗兰的视线从灯光映照的屋檐角移到小方桌前面，来的两个人，他认识一个。走前头的人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麦酒味，后面的是院长的老头团之一。罗兰记得他，可能因为他不秃，或者是因为他身上士军的气场。
　　穿着大衣的老头略带歉意地对罗兰举了一下帽子，他话少，虽然军人的气息很重，但显得沉默而真诚，也确实很热爱歌剧，好在他的眼神不是那么如狼似虎，可能天生地或者军旅过后变得内敛。他带来的人显得更莽撞些，好在没多少令人厌恶的暗自鄙夷态度，身形比较壮硕，由于喝酒的喜好，有一个不算显眼的圆肚皮，看着像放大版矮人。
　　“嘿你好！小伙子！”大矮人讲话了，他要热情些，“罗伯特跟我讲过啦，他其实很欣赏你，但是这个人就是不说。这两件事之间可能没有什么联系，”他伸手去向罗伯特要酒壶，在他离罗兰更近一些，在方桌的另外一边椅子上坐下来时罗兰才发现老头拿着壶酒，“他其实很担心你——”罗伯特拘谨腼腆地摊手，似乎表示自己拿这位老朋友没有办法，“嘿嘿，你通常都知道，才子，太过沉闷和不开心可是很影响演出状态的。”
　　坐在小椅子上显得他真是太委屈了，不过他用十分娴熟地姿势把自己壮硕的身躯塞了进去，好像他坐小板凳坐的习惯了似的。“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庞隆，这位不爱说话的老头，叫罗伯特。”
　　罗兰本来想说点什么搪塞过去，一个玩笑话，一句谎言——总之什么都行。他还是没能从椅子上起身离开，他发现自己好像不太擅长应付这些说真话的人。特别带了好意。尽管本身在防备了，话语忍不住还是会脱口而出，也忍不住会留下来倾听更多。
　　罗伯特老头无奈地摊手，“不好意思，我拦不住他。”
　　“罗兰。”罗兰伸出手跟庞隆的蒲扇手掌握了下，他用满不在乎的声音说，“你别听他的，罗兰小伙子。你看起来有点不高兴。”他的眼睛从茂密的络腮胡上面瞪着罗兰，十分地明亮，“现在我们已经自我介绍完了，那直接进入正题，嘿，你要不要去那边逛逛？”
　　他指的地方天空还没有明亮起来，是离日出相反的方向，在天际线那头，遥远而诱人。
　　“在城区里面看不到海，也不能看到宫殿的蓝琉璃尖顶，还有田野里面的云雾。”庞隆说着，对罗兰确实很有诱惑力。“你看，罗伯特老头，我说他是个喜欢看风景的好小伙吧！你应该好好练练你的沟通技术。”
　　罗伯特做了个更加无奈的手势，像是在木讷又无奈地表示“我真的拦不住。”然后他用手型示意他们两个好好相处，在庞隆的催促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让我们抓紧时间！”庞隆从椅子上站起，十分利索，“这个时候还有晨光，水面可是很好看的。”
　　罗兰跟他拐到大路，看到一辆稀奇古怪的马车，没有马匹，更像板车，没有蓬，四周的板子贴满了密密麻麻的鬼画符，凑近有一股香料和海风的味道。“上车！”庞隆招呼着，配合他的长相和气质，用一种非常令人信服的滋味在里面，罗兰发现自己压根不需要营造气氛，这项工作庞隆一个人就可以信手拈来。
　　板车在大街上疾驰，庞隆在咯噔咯噔的颠簸中波澜不惊，他伸手跟卖报的打手势，接过同样飞驰而来的报纸。罗兰稍微压了下自己的头发，感觉自己的辫子不断地拍在肩膀上。
　　他看到更多，街道，居民区，更多的石雕，鲜花，旗帜，平整的路口和缠有信标的指示牌。他们从剧院疾驰过来，那边的屋顶是深红色居多，现在他来到一片喜欢用蓝色和黄色作为屋顶的街道，道路旁飘着金色的花瓣和阳橘味，旗帜更少些，家家户户都有自己个性化的标牌，或在门上，或在窗沿边。
　　罗兰现在没见到城门，据说是在海口的位置，离港口需要小跑几步，然后海风和海鸥就完全包围一个人。现在他看到更随意的城门口，沿途有一个农民自发的菜市场，农货在板车上，等他们回去时，就把剩下的残叶子倒在大地上。
　　道路越靠近城门越大，庞隆带着罗兰疾驰而过，他在头顶挥手假装脱帽致敬，农民们也纷纷挥手示意。
　　“要上坡啦，要加速啦！”庞隆对罗兰吼着说，声音被呼啦啦的风声取代一半。
　　罗兰学着他吼回去，“上坡不是应该减速吗？”
　　“那多没有意思！”庞隆吼叫着，板车似乎跟着他兴奋地哐当当加速，在厚实的黑土地上一路疾驰。把沿途的苇草，灌花，还有些罗兰看不清的高大稀疏乔木的叶子全部吹飞。
　　他们在上坡，上坡，不停的上坡。天空一下子毫无遮拦，宛如一颗被照亮的夜明石，罗兰看到地平线上天空的颜色变化，他们冲上坡顶，他得以看见更远的山坡和田野，温柔的黎明线逐渐向他照亮来。
　　“压好你的头发，向后看！”庞隆惬意地享受着晨早的风，“大海在身后！”
　　罗兰依言照做，他压好自己的头发，回头，看见些入城的行人，看见他刚出来的小城门。得以见到那座安稳之城的小半全貌，远看过去屋檐和旗帜还是那么地不容忽视。而王宫的尖塔优美锐利，在一座令人叹息的塔尖和它填围处，靛蓝纯净的蓝色反射着耀眼捉人的光芒。同那片海一样，它温和地衬在景物之后，也成为景物中的景物，它们在透亮的晨光下都是那么美，看得见风帆和旗帜在摇晃。
　　“美景！美酒！美人！生命中必须要好好欣赏的事物。”庞隆放慢了板车速度，它像一个真正的牛拉车一样慢慢悠悠了，这让罗兰被麦子打到时没有那么疼。
　　“麦田，山谷。”庞隆手指手掌扫过还毛茸茸的麦尖。“嘿，青黄不接的颜色。”
　　他在不算摇摇晃晃的板车上面站起来——因为他算庞大的身形，这显得有些危险。
　　“站起来，深吸气——要不要来试试？”他用力吸了一口气，邀请罗兰来尝试。
　　“———呼。”罗兰在他们前进的方向——如果他们真的有方向的话，前方是零星的草屋木屋和大片大片的田野，处在一种似青似黄的颜色中间。
　　“这块区域种田多，都是些小麦。在靠海那边有种花的。”庞隆朝山谷的山谷后面指了指，那边像是云起的地方，“更远一点，是魔法师去的地方。佣兵走有森林的那条路比较多。那边的田，看见有雾气时候就是他们在施法，近看还是很壮观的。”
　　“天将将亮的景色好看，刚好你赶上了。”庞隆像个威严的将军审视他的军队——山坡上规整的麦田，零散的仓房，一垛垛的木堆和草堆。“罗兰，过来帮我一下。”
　　庞隆把地上的木干搬到板车上，罗兰照他的话做了，表现得十分轻松。庞隆锐利的眼神在关注罗兰的动作，“我以为你是个佣兵来着。”
　　他继续解释，“不是那种很常见的佣兵，是很少见的那种。”
　　罗兰发出了疑问的语气，“我看打起来他们怕不是都不是你的对手。”庞隆追加了个说法，“但是在剧院更适合你。”
　　金黄色的，山坡上的麦田，罗兰可以看到风车，晨起的农民把牛群赶出来放牧。
　　这是美景。他异色的眼瞳里装满全新的风景。罗兰接了庞隆递过来的酒，他说这是夜牧人专门喝的酒。
　　“你有妻子吗？庞隆。”
　　“有啊。”庞隆爽朗地回答，喝酒让他精神亢奋，看上去可以再绕山谷三圈，“她是那一圈的夜牧人。”他用手在近海的哪一片花田比划，“我们在巡逻结束一起回家。”
　　“你有喜欢的人吗，罗兰，在你来到这里。”
　　罗兰仍是在看风景，四面八方开阔可以乘风，浅蓝色渡起金边的天幕同黄昏夜大不相同——现在他喜欢眺望它。
　　“有啊。”罗兰大方的回答。
　　他以前可没有那么大方，大约是景色太辽阔了。
　　“那很好啊，小伙子。有人可以喜欢，可以爱，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他们搭着脚坐在山谷里面的道路上，黄色的牛车，黄色的草垛，黄色的草屋，罗兰看庞隆叼着颗他翻出来的熟了的黄色的麦穗，青黄色的麦田长满山谷，凹陷的坦坡把他们托在自己的手里。
　　海天相接的地平线，坐落在高起的山坡上去看那片远方，那远方太遥远。那片蓝色更像指挥官眼瞳的色彩。海面上可能是起风了，一群鸥鸟扑伶伶地掠过海面，小小的船上飘着长长的彩带。
　　庞隆如来时般风风火火地把罗兰送回大剧院了，“记得别那么忧郁了！好小伙，回见！”他爽朗的声音在市井街道流窜了一圈还能传进罗兰的耳朵。红门吱呀推开，罗兰惊讶地发现罗伯特等在剧院最后一排的座位里，像一位特邀嘉宾。罗兰惊讶到，有些受宠若惊了。
　　“庞隆没有吓到你吧，他的热情有时候确实难以招架。”
　　“不不不，我们相处得挺好的。”罗兰说话，觉得很是新奇。“我们……”
　　罗伯特听见罗兰的话，很关切地询问，“什么？”“……不，没什么。”罗兰礼貌地笑着结束了话题，诚恳地表示庞隆非常的热心肠。
　　罗伯特表现出完全贴切的关心，他终于确认庞隆跟罗兰相处很好时才高兴起来。他笑起来腼腆，饱经风霜的面孔扯着，展开来一个细小的弧度。
　　“嗯……罗兰，是这样的……”看起来罗伯特需要些许情绪的催化，他似乎想告知罗兰一些事情，但他怕是害怕告诉些东西，难免让人感觉他过分踌躇。罗兰很有耐心，或者说，越来越有耐心，，他礼貌地等罗伯特组织自己的语言。
　　“王宫要人去演出了，”罗伯特组织完毕，“演出会持续一个季度时左右。嗯……你知道爱德走不开……啊我的意思是说剧院里要有个牌子在……”罗伯特说一句解释一句，贴心到过头，他观察着罗兰的表情，“如果你不想回来的话，王宫那边也有剧院班的，前提是你想去。”
　　罗兰仔细听了个大概，他贴心地没让罗伯特继续费劲解释，“我知道了，让我想想。”他装作认真思索了片刻，“我确定，我想去，给我一个名额。”
　　身形板直的老人笑起来表现明媚，罗伯特替罗兰感到高兴，因为他表现得太明媚，罗兰忍不住去询问他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