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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幕 ...

  •   院长是在黄昏时候来的,带回来一堆奇异鲜艳的服装,他大步大步地走进来,激情澎湃地指挥着跟他一起去拿服装的工作人员去点烛台。情绪积极到罗兰闻到一股晒透了的粉尘味。
      倒是不讨厌。罗兰想着,比中午的酸甜菜好多了,不知道哪个鬼才想出来的腌菜。
      一块巨大的拼色地毯铺在了舞台上,在工作人员麻利地收拾下,跳跃般的绿色将庄重的红色巧妙地遮挡了起来。院长拖着一套长长的绿色披风,开始叫唤罗兰的名字。
      “快去准备准备吧。”来不及搪塞,罗兰被推到了舞台上,他下意识跟着节拍开始跳一种舞步,在一阵急促地踏步和鸣笛声后开始踱步。
      我们在学乌鸦跳。罗兰脑海里冒出些哄孩子的故事。
      白天穿着飘逸长袖的人们来到剧场里,好像白天从未过去——确实有节日的氛围了,剧院里点了更多萤火似的灯,给客人们每人发了一盏,看人群移动时像是一群稀疏的萤火虫。
      笛声和提琴的声音轻快活泼,罗兰板直背站着,数地毯上的绿色和白色色块。他有点想指挥官了,希望他会到剧场里来。罗兰没有那么抗拒地在台上表演,不停地仗着自己的能力往台下走神。
      铃声打响,手鼓细扫过手心的声音像一类情绪的变化般微妙,罗兰觉得周身都轻快起来,天空是长久的金纱般的夜,像是一种细砂的极光,黄昏一直停留到星辰出现。指挥官的白发莹润出柔和的阴影,他注意到些视线,不管是谁的,皆是浅笑回去,抿着温和疏远的弧度。
      罗兰深感指挥官与以往大为不同,但几乎又有一种朦胧的一致,让他认为自己与他在对视着,而他静静等待自己讲述些愿意讲述出来的故事。
      爱德在酣畅淋漓的热舞之后扬手站定,收获观众一致的掌声,人们看起来是如此的善意,他们快乐地离开剧院,因为他们知道下一场剧还会继续,演员快乐地回到幕后,因为他们知道下一场剧还会继续。
      大剧院安静起来,据院长的透露,偶尔有好心的老板会在包下一场演出后特意到后台再作些鼓励。罗兰遗憾道指挥官一散场便消失不见,走神间听到妆发小妹在同她男朋友嘀咕,“倒是有大方的老板过来了。”
      院长在跟传令官打扮的人聊天,他看上去不算那么威严,而传令官戴的长长孔雀羽好像快要戳到院长脸上。他很熟络,看上去甚至眉飞色舞,也颇像一个情绪外露的演员,“今天的黄昏夜辛苦你们了,皇宫里的表演也希望多多坦待,噢希望能有更加惊艳的活计,因为,噢国王和骑士们都会悄悄跑出来……当然,不过要是他们能留在皇宫里就更好了,有时候我们一天都见不到国王陛下……”
      他挥舞着手,手腕上的镂空丝绸都飘起来,“嗨害,伙计们,把花束都拿上来吧。”搬运工小心搬来一大箱银白色的满天星,它们在木箱子里摇摇晃晃,仿佛一团雪。“收下吧,不要客气,这是……老板给的犒劳,钱款汇到账房里……”传令官低下头跟院长开始窃窃私语,那根孔雀羽是戳到院长的高帽子上了。
      罗兰站在人群的边缘,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指挥官来了,他在传令官分发白满天星的时候来的,表情是礼貌的笑,仍然好看。他一手一个地摁住传令官和院长,轻声地说了些悄悄话,如果看到有人对他投以视线,便从传令官手里拿过白满天星递给对方。
      他只是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长袍,没有什么飘逸的滚边和笼袖,也没有什么丝绸的装饰,只是那布料看起来过于柔软,不显得那么素白。
      罗兰等到所有人都拿走属于自己的白色满天星,他悄悄地观察指挥官,看的出来很明显地,被传令官和院长递过来的白色满天星没有指挥官递过来的讨人喜欢。他们拿到花走了,脸上带着被肯定的微笑,罗兰走上前,从指挥官的手里接过白色满天星。他看见了,院长悄悄给了爱德一个幸运钱币,像是英雄冒险后得到的,名为勇气的象征的嘉奖。
      他想要一些指挥官给的嘉奖,不过现在这么说还是太厚颜无耻了些。罗兰苦恼自己应该表达的真心和忠诚在哪里,莫名地惶恐自己被误解,也太害怕表达。
      真是没用啊。他想。
      在接住白色满天星的时候,罗兰最出格的试探就是包住了指挥官的指尖。握住他的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了他“幸福的事情”。罗兰花了时间去证明这一点,遮遮掩掩,说尽笑话,但还是想靠近。
      指挥官和传令官在跟院长道别后两人前后出了后台,罗兰在盔甲架旁站立,旁边还堆着木剑和花圈,他小心翼翼地,再小心翼翼地张开手掌,好像手心里有一只蝴蝶——他手心躺着一个精巧的玫瑰花苞领口夹。
      罗兰决定追上公主,如果指挥官是他的公主。人生中如果有特别想要去做的事,特别想要见的人,那当是一种极大的幸运。厚重的绒地毯吸附好鞋跟清脆的敲击声,他好像行走在母亲怀抱的婴儿床中,在未生出的子宫里面,暗红色的帷幕一层层地向未知的方向延伸。
      “你好?”指挥官注意到脚步有些急迫的演员,他微微侧身让过一条路,注意到演员停下,他的眉眼柔着,“是有什么想见的人吗?”
      罗兰并未踌躇很久,他先念了指挥官的名字,他微笑应了,这个时候应该慎而又慎地思考。指挥官是罗兰唯一一个能回想起噩梦的存在,但是他也是罗兰唯一一个出现在具体美梦里的人,所以罗兰接着念,“指挥官。”
      指挥官第一次听见这个称呼,他似乎有些仲愣,看的出他是惊讶又好奇的,“你好。”他还是笑着回答。
      “能被你特别对待是我的荣幸。”指挥官极其真诚地说,那双郁蓝色的眼眸注视着,他们像是埋葬在大剧院厚重的阴霾里,又像是行走在朦胧的逝去光影,这段枯燥长久的路途现在迎来了全新的转机,罗兰不由自主地想去相信他——现在的指挥官对于骗人可是得心应手的。最少罗兰知道他没法去骗他了。“黄昏夜的时间还漫长,街道上多是人满,不过街道比较空荡的角落里也有富有趣味的店铺,”他敛着眼,那抹视线从眼睫下朦胧又郑重地追随他,“要一起去看看吗?”
      罗兰微笑着颔首,他只是看着指挥官抬眸,看那双眼睛注视的方向,他的眼型,眉睫,郁蓝色的虹膜,他的视线跟随着剧院外窗漏进来的橘红色光点。
      “你不问我那个名称的由来吗?”
      两人并肩走下大剧院的台阶,绚烂的阳光铺满道路,触目是阴蓝色的阴影,所有的路都像是铺满金砂的河道。玛丽莲,剧女就在漫天的橘红中翩翩起舞,亚麻色套玫瑰红的裙,在缓慢稳重的旋转中蓬起又落下,她像一道完美又永恒的风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有自己的经历。”指挥官回答,他和罗兰沐浴在夕阳中。侧影因为柔软的白袍显得飘逸柔软,因为身形显得瘦削,“相信每一个人的独特性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相信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罗兰看夕阳,过于绚烂的色彩,过于悲壮的离开,当人类还不知道地球是绕着太阳旋转时,他们认为每一次落日太阳都会死去一次,然后满怀期待的迎接新生的太阳。然后他转头去看指挥官。
      “这样不好吗?”指挥官语气似乎是欣喜的,“像是夕阳一样,”他说,“是一种存在着的,美好的事物。无论人们是如何哀悼阳光的离去,夕阳都是美丽的。”他霜银色的发出现了多彩的阴影和映照着的美丽的光,与他的面容和神情一起紧紧抓住罗兰的视线。
      微风匀匀,人们穿着节日舒适有跟的步行靴敲击在石板上的细响,罗兰和指挥官的脚步声。他们远离人群,沐浴在阳光里。两侧的街坊彩墙上垂下夕阳色的彩旗,在微风中微微垂动。
      半开阔的阳光被街坊挡住一半,倾斜切开人间,留一半给两个人,罗兰跟着指挥官,看他买下两杯饮料,店主做东送了他两个橘子。
      “街上的椅子都是随便坐的,你要过来吗?”指挥官挑了块刚好能看到夕阳和云的位置,他把杯子摆在两人正中间的桌面上,两杯饮料是玻璃装,暖色的,好像夕阳被倾倒于此。
      罗兰谨慎地踱步过来,在指挥官对面坐下。看到自己搭在白色桌面上的手,才发现自己穿着非常不得体,完全不是一种约会应该穿着的衣服,灰扑扑的甚至夕阳都挽救不了他。
      罗兰仿照指挥官的动作,把橘子放在饮料旁边,它们看起来很般配。他拿起一个橘子,刚刚他帮指挥官拿了那两个橘子,“那这个呢?节日的必需品?”
      “算是。”指挥官从罗兰手中拿过那个橘子,剥开,颜色也是夕阳色,看上去多汁又饱满。他撕下两片,“你要试试吗?”
      这个橘子的外形给满分,罗兰在把它放进嘴里时想。
      “它很好看,”指挥官展示了下它半透明的橘瓣和在绚烂夕阳下也不逊色的色彩,指尖微微用力鼓出剔透的果粒,它散发着柑橘属特有的清香,“不过是酸的。”
      他的蓝眼睛看上去特别快活,快活到有些俏皮起来,敛着的眉梢舒展,让罗兰只能无奈地叹息指挥官的恶作剧。“……”指挥官很快收敛了笑意,他展现了一种过于克制的教养,而他露出的笑容有甜美的诱惑,“试试黄昏夜吧,就当赔罪。”
      指挥官轻巧地把黄昏夜推过来,罗兰端详了些,对比用节日名来称呼这杯饮料,夜晚似乎不适用于形容它,它更像黄昏。他用余光看到漫天夕阳的光芒笼罩,指挥官柔和的白色边缘,从发顶到袍缘皆是橘子色的流光,他的视线居留在自己身上,罗兰觉得这样称呼又有何不可。
      昏庸,太昏庸了。
      他和指挥官同时拿起玻璃瓶,观察着摇晃橘红色的酒液,享受柑橘味的甜和芬芳,他们似乎对视了一眼,又似乎只是看他们背后的夕阳和黄昏。罗兰抿了一口。
      仍是酸的,不过柑橘味的清香更浓郁,回味是甜的,细微但绵长,像糖果了。罗兰抿了几口,瑰丽的液体平面下降了两厘米的高度,随后他拿着杯子,看指挥官猫似的抿——他就是来尝个味。
      指挥官把杯子放回桌子上,他那杯的橘子片突出杯沿,他用手指指尖轻轻戳它,把它摁进杯子里,浸到夕阳色的液面下。他没有喝多少,橘子片浸到夕阳里又冒出,他的指尖便沾到了些,指挥官把手收回来,放到唇边抿了一下,他的视线越过橘红色的杯液,哪里有一个人在切割要泡酒的冰块,细小的搽搽声跟嬉笑声混在一起。人群落进他的视线里,让他和罗兰的独处安静突出。
      光点落在那郁蓝色的眼睛里,暂时掩盖了那抹温柔忧郁的蓝,而显出另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来,罗兰说不清那种感觉,像是夕阳落下,又像是一个奇迹般的湖泊——或者两者皆有,他在死火山口见到的一个奇迹般的火山湖,足以用自身的美丽把落日逆转。
      他开始想到指挥官的话,不管是一贫如洗或者才华横溢,落日最令人的震颤的,是那绝望的闪耀——然而再巧舌如簧妙笔生花,心里的鼓噪总是在反复提及:还是美的,太过单纯壮阔的美,剥离了所有的属于渺小的落魄。
      指挥官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温和,平静,却富有穿透性。
      “一个人可以说是由于经历构成的,”指挥官眨动眼睫,“所以你是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我跟他相似吗?”他发音,舌尖抵着上门齿的边缘讲话。
      罗兰暂时沉默,他的眼神没有闪动,指挥官跟指挥官确实是不同的,包括经历和人生,只是他还是用不存在的嗅觉嗅到了,那种相似的吸引力,相似的温暖,罗兰逐渐有勇气去看他是不是指挥官,奇迹般,他确实是的。
      在透过层层截然不同的阅历和令人生分的小动作下,指挥官仍是指挥官。
      不过指挥官更令人难以招架了。
      他笑了,狡黠的,像是狡黠的月亮,“所以我就是他,”指挥官像是知道自己在罗兰的态度上可以得到赦免,郁蓝色的眼眸里映照着夕阳和罗兰的身影,罗兰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四分五裂的自己,现在指挥官惯会玩弄人心了。
      指挥官站起来,混不在意罗兰的视线,晃动的长发梢波光粼粼,他俯身,罗兰闻到他们一起喝的黄昏夜柑橘香,酸和悸动,他贴着罗兰的耳廓说话,“你喜欢我吗?”
      罗兰的手寻摸到指挥官按在杯子上的手,他便松开一些,好让罗兰的手指挤进他的指缝。
      太令人难以招架了,罗兰自然而然地偏头,他扣紧指挥官的手指,享受再一次拉住他的快乐。
      这是他曾经的幻想,可以从里面得到虚假的快乐。罗兰了解过一半刻在自己灵魂里的事,但是他不知道对指挥官的幻想是如何分类。
      指挥官很自然地回应着罗兰的亲吻,他的唇有点酸,看样子黄昏夜的橘子汁都沾在上面。罗兰抑制不住地抱紧他,他们的姿势像要在一张椅子上跳舞,指挥官坐在他腿上低头看他,温和的,平静的视线,像是波光涟涟的湖水。
      他伸出指尖,轻而易举地撕下罗兰所有的面具,他摸到罗兰的眼睫,指尖触碰到眼睛,血肉色的眼睛,漂亮的虹膜在珍视的抚摸下发出了极轻微的剐蹭声音。
      指挥官低头,发丝落到罗兰的肩头,他的鼻尖和罗兰的鼻尖互相蹭着,夕阳在毫无遮掩的天空不断变幻,于是漫天的橘子色,“我主动完了,到你来找我了。”
      他还是笑着说,两个人之间有一股柑橘属的芳香气味。
      天空现在像一锅煮的准备开的橘子汤,刚刚好,风也刚刚好。罗兰松开手让过去流走,也不再烦恼看不透的未来,过去的他都闭嘴了。非常值得庆贺的胆小鬼的胆大包天。
      罗兰的手捂着眼睛,他找到比握住指挥官的手还要快乐的事情,颧弓接触着手掌,摩挲着粗糙的防滑纹路,等到心情平复,罗兰才发觉自己在微笑。他伸出指腹去触碰,嘴角的弧度暂时无法平复,他掩盖似地端起黄昏夜饮下,指挥官坐过的位置空无一人——他轻盈地消失在橙色的光幕中,缓缓而行。
      夜幕和黄昏夜,它们收敛成一束巨大无朋的天幕,那天幕是橘红色的,太饱满起来,氤氲在天空里全部的光芒都向外喷射开来,仿佛一颗爆炸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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