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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黑云之幻怪 ...

  •   出了抚幼院,视线忽地豁然开朗,街道绿树依风摇曳,胭脂泅水色花瓣深深浅浅点缀其间,迷人眼不胜繁丽。花片旋落飘转,拂了一身还满。

      熙攘人世,风日清美,立于朗朗晴空之下,在院内感受到的抑压晦暗,稍稍缓解。

      轻尘心情不佳,行于路途也未见展颜,澄静缄默,澹然不言,轻风时时抚过,吹卷纯白衣袂微漾脉脉飞花,俊美似仙,目下无尘,说不出的风流蕴集。

      注目间,神为之夺,“轻尘,”他回眸看来,静寂的眸瞳不含任何情绪,淡如潭水,仍是不着一字的动人心弦,我笑一笑,“那个,谢谢你特意为我买的药。”

      轻尘些许讶然,似乎不懂我语中之意,我正待提醒,他眸光闪转,很快又明白过来,淡然地道,“顺便而已,不必客气。”

      我收回注视他的视线,低叹一声有无尽辛酸,目不斜视漫漫行,一句一句开始述尽平生,“我自小孤苦伶仃,在这世上孤身一人跌跌撞撞,浮萍飘泊四处为家,无依无靠冷暖自知……”

      微泛红了眼眶,恰到好处的显出点黯然,他见我动容,也有一点恻然,我继续道,“这些年孓然一身,颠簸流离,世态炎凉悉数尝尽,之后翠屏山遇到雪熊,两人相依为命……”

      雪熊异乎寻常的安静,埋首在我怀里,掩着双耳,我拍拍他,他哼唧一声小脑袋埋的更深,小友闹什么别扭呢,我安抚地摸摸他的头,也没多想,淡笑侧看轻尘,“我初入碧落城,与你不过萍水之遇,却得到你诸多照顾,心里很是感动,亦深愧无以为报……”

      语尾低落下去,低首敛眸,眼角却在将他偷看,这一番话虚中带实,十之八九,他启口欲言,想说的无非就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之类之类,我心神忽动,从他身侧两步绕到他眼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单手攀上他的肩,倾身向他近乎贴面,水意浸润的双眸莹润欲滴,十分认真地呢喃道,“要不,我就以身相许?”

      如同石破天惊,轻尘听的一呆,欲言又止酝酿的安慰话语倏地震回口腔,甩开我的手,向后退了两步,看我一本正经极是诚恳,薄晕染上玉色脸颊,眸光闪烁状若低微叹息,“鸣蝉,你一向这么夸张的麽。”收拾了表情,衣袖携风微凉,轻飘飘流过手指,与我错身而过。

      哪里夸张?分明是肺腑之言呐。我下意识地伸手,却留不住那一滑而过的细软,怔忡着看他走远。之前困守山洞一无所有亦一无所求,不问已身为何存世,日复日浑噩度过,佳节夜与他相遇,封印时久的过往在双眸相接之时倏忽解封,前尘旧事遗失全部曾经记忆,惟独深爱他这件事铭心至镂骨。

      晃神间,他已经走出几步开外,修长挺拔身姿渐步渐远,在微风中流烟飘飘,渐渐遥不可及,不可触摸。又是这种隔距甚远的错觉,仿佛无论我如何追赶,我们之间都会隔着咫尺千里的距离。

      一时的黯然,再抬头时笑容不坠,快步跟上他,按捺住蔓生的纠缠与空落,笑意弥漫像作剧得逞般开怀,“我开玩笑啦开玩笑啦。”他默而不言,并肩行,我收起笑正色道,“总而言之,很谢谢你。”

      “举手之劳而已,没什么好谢的。”他果不其然这样回答,可是心里为什么会突然觉得有点失落呢。

      咦?“轻尘等一等,”我高深莫测地拦住他,他停下脚步,莫名其妙,“怎么了?”我一脸认真的疑问,“轻尘你明明翩翩年少,偏偏总爱板着一张俊脸故作老成,老气横秋看起来可真是苦大仇深的很,”抬手去捏他的脸,左揉右揉,“来笑一笑,笑一笑。”

      轻尘面无表情地一侧身,避开我不请自来的揉搓,波澜不惊的眸一暗,顿成深不可测的夜海,有波涛在其间暗暗起伏,“夏鸣蝉,你够了没。”

      他一瞥间的冷冰眼神,竟令我微微有被刺伤的感觉。生气了麽。我见好就收,吐吐舌,笑的得儿瑟得儿瑟,“够了够了。”

      轻尘闷闷的颇是无奈,我扬着一张天然无害的笑脸,亦步亦趋随他的脚步,不管是耍赖也好耍诈也好,我只是想能够与他在一起。

      “的卢”“的卢”,哒哒马蹄声由远疾近,瞬眼间烟尘而至,我只顾着找话题不及闪躲,“小心……”某个字节失声在倏然闭合的唇内,轻尘回身护着我与雪熊停在一旁,静待飞马经过。

      他回眸流睇之时的温柔,春风化雨暖人心,却在触到我的脸时突地凉却。蹄声远去,我还未从他的温柔之中醒来,他已恢复冷冷清清淡淡。

      那将呼未呼的名字是否不知身在何处你的故人?几乎出自本能的卫护行为是给予他的吧,那暖如春水的眼神也是用来宠溺他的吧,我的术师大人。你的失神、黯淡、落寞、寡欢、错认,皆是因他而起吧。

      他已不在,可他——无处不在。

      总有一天,我要你看我,便只能看的到我。

      ◇

      轻尘突地停步,回看身后万丈天光,晴空清明不染纤尘,万里无云似一页书卷铺展,净白不着点末,无所承载,无所渴求,却似有某物蛰伏其间,腥腐气味暗暗来袭,我不仅也警觉起来。

      师出无名的黑云由浅转浓,似打翻砚台倾泼了一空的浓墨,自西向东飞速囚染而来。

      前一刻还是青天白日,此一时已是风雨如晦,黑云压城城欲摧,路上行人仓皇急避,一时间街道乱成一锅沸腾翻滚的粥。

      这不像是简单的暴雨来临前奏,黑云流移之际,或扩或张,在天幕上形成类犬的形状,若昂首嘶吼状,其声如雷鸣轰天巨响,闪电幻为残暴的爪牙,一道一道毫不留情将天空撕裂。

      事出诡异,其必有妖。轻尘面色凝重,竹于风前肃肃疏疏,慎看着空中黑影,挥袖展风云,“鸣蝉退避,照看好雪熊。”随语一股轻柔又不容回避之力向我而来,我身形未动已被迫移出十丈外。

      我怎么可能会留你一人独面危险?欲上前,又生生止了步,立于原地不动声色,察观异动,伺机而行。雪熊受此震动,这时才探出头来,泪痕未消,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小友一直……在哭么?我后知后觉,胸前早已泪湿了一大片。

      电闪雷鸣,轰然裂空,黑云凝结而成的异形,逼近碧落城,聚散离汇毫无章法,却分离出了两首,一者浓黑喷火汹涌,一者浅灰泄水奔流,各自为政大显其能,欲将碧落之城化为一半炼狱,一半泽国。

      轻尘衣发无风自动,华光流泻,凛凛若神人天降,应对之姿已摆出,结出手势,长剑在他手上凭空而现,锐鸣不已,凌厉的剑气曳一道白光直刺开来路不明的阴暗。愈来愈浓郁的安息香味馥郁清润,将腐秽异味压下。

      轻尘足尖轻点,身已凌空,白衣蹁跹,衣袂飘然,以血拭剑,默念咒术,剑气更盛,有如光柱通澈了遮天蔽日的墨云堆积,随即以其身为光之起点,灼灼其华,世上无任何事物可以比拟的耀眼明朗,瞬时将笼尽全城的黑雾驱散,由近及远设下结界守护碧落,隔绝水火之攻势。

      轻尘能设出如此庞大的结界,其术应属一流,但因其囊括范围太过广大,维持极度耗费心神。这样的结界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而且任何对于结界的攻击与破坏,都需术者以身受之。

      我异类的身份不想被他知晓,所以不能贸然出手相助,只能以术将伤害转移,□□的伤痛由我代他全部承受。雪熊嗅了太多安息香,已被催眠,我置好结界,将他放入。

      手势甫起,未曾触及过的术语如流星般划过脑海,循之默默念出。最末一个字落,疼痛随即排山倒海而来,来势太凶猛,我站立不稳,跌坐于地,握手成拳,咬牙忍受。每月一发的病疾可以承受,比之强烈数倍的疼痛,又如何不能够承受。甜腻血腥味渐漫起,强力忍受着灼骨剜心的痛楚,迷濛的眼睛还在追随着他的身姿……

      白光渲染之下,黑云渐隐,雷电收声,云之异形变浅变淡,烈火之势、洪水之势,亦稍缓,轻尘御风而行,飘若惊鸿,宛若游龙,左手疾速在虚空中来回轻点,蓝色的淡光从他指下逸出,一笔一画,堆砌成我看不懂的符文,符文浮在空中,洁光四溢,静人心。剑光化为根根银白色羽箭,惊空疾行,势如破竹,射向黑云之怪,其虚幻的身躯之上,点点光明将黑暗耀杀,片刻之后复又凝聚。

      轻尘左手不停画符,以掌风推向云怪,蓝符飘动之际,愈来愈大,蓝光通透,大放华彩,穿越结界,幻为可扑风的密网,一张一张将黑云之怪束缚,在它的嘶鸣中越缚越紧,直至其收缩为掌大悬于空中。

      被吞噬的光明重新回归大地,眨眼又是清平世界。

      我抬手拭去唇边血痕,抹去衣上血迹,轻尘已接到坠落的云之怪,回落地面。

      他周身流光未消,盈盈若溢,一袭白衣出离世俗,宛如天人临尘,见我姿势怪异,皱了眉,“鸣蝉,怎么坐在地上?”力气对抗剧痛之时几乎耗尽,我行动不能,语言不能,惟仰首向他笑看。

      痛不可止,几乎超出我可以忍受的范围。大概因为我总在承受,于是再承受更多的痛苦,也都没有什么关系,已经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

      我情愿代他承受所有加诸其身的痛苦。灰飞烟灭在所不惜,遍体鳞伤又有何惧。

      街道无人踪,清寂宛如洪荒之初始,他向我走过来,如同很久很久以前,现在已经模糊没有确切的印象的那些时刻,静静地,向我走来,像一道炫目的光线,整个四月的暖阳,氤开我因失血过多而笼罩在眼睛里的阗暗,视界里只他一人,即是全部世界。

      他抱起沉睡的雪熊,我还是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他欲拉我却有点犹豫,大概是想起前夜我的作怪,也不敢轻易伸手给我,怕我再次使坏。

      身体内部的创伤正在缓解而快速地愈合,“刚刚你突然那么大力袭击过来,我始料未及跌倒在地,倒霉催的崴到脚了。”断断续续这么抱怨,脸色苍白着还勉强带点笑。

      “不好意思,”许是歉意令他愧疚,他将手伸给我,我四肢百骸仍像断裂一般,不想他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试探着缓缓抬手,握住一掌的温凉,慢慢地站起来。

      抖抖脚作作样子,身体快要散架,虚弱地道,“麻烦借个肩膀。”向他一靠,环住他的肩,将将地借来一点支撑,怕他受累,也不敢全部依靠上去。

      “脏……”他一抖,要与我拉开距离,我顿时很受伤,无辜地看着他,他别过眼去,“你误会了,我是说之前在抚幼院里,那……”他停顿不再继续说下去,脸色有点差劲。

      我已恍悟,原来他是介意被妖物触碰的事情呢。转念又想,若是知道我曾对他图谋不轨并欲付诸行动,在雪熊的打断之下才没能进行,他会是怎样的表情。。

      我当时仅仅只是想吻吻他而已。

      这一个片刻,我身体恢复的已经差不多,将将地自己站立,也没有故作无知追问他为何缄口。他修长手指遥遥绕一个圈,点点流光如萤落在脚上,带来熨帖的抚慰,“好点没?”难得有点关切的问。

      嗯。我点头,热泪盈眶,摆出一个感恩戴德,将终身都托付的表情,“轻尘,你人真好,小弟我以后就跟着你混了!”说完将他用力一抱,又立马跳开老远,痛的呲牙咧嘴,还弯眸笑的诚意无限。

      他愕然,压抑压抑,带了凉意的语气,“夏鸣蝉,这样擅自作主随意肢体接触,也该适可而止了吧。”不待我回应,转身走。

      还真是别扭的人啊,我的术师大人。含笑跟上,心内却在默默承认:这个人啊,就连生气时的样子,都是很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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