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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被消失的求乞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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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入帘,抚落一夜辗转反侧,推枕起,雪熊呼呼睡的正香,于是起床也颇费了一阵功夫。
因昨夜对素卿说的一番话,至今时还牵挂不下,踱步间到庭后,绿草萋萋,荷塘寂寂,一望之下,惊诧不已,昨日还亭亭净植的素荷,已残败不堪,花凋叶卷,死去多时了。
素卿……,我看着荷的尸骸,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应,悔恨沉痛交杂,无颜以对,仿佛……是我亲手将她杀死的,若是什么都不曾说,只当未有遇到紫宸,留她心中一个永远的期盼,她也不会这麽决绝地舍弃生命……如果没有说出来就好了……
天教心愿与身违,莲心之苦,莲丝可证。在北海荷塘时,我但觉,心如荷,必不惹尘伤。原来只是错觉罢了。情之动,心之伤,物与人又有何异。
我临荷苦叹,怅惶难安。
然事已至此,再多自责,也于事无补。
素卿,断无再生的可能。
紫宸也不会了解曾有人因他而生,为他而觉生无可恋。
◇
用过早餐,去轻尘那儿的一路上也难得轻松,那月下飘渺孤鸿影,恍如一梦,“鸣蝉,为什么你总要去找轻尘哥哥?”雪熊侧头问我。
啊,“因为……”想起什么,“话说回来,雪小宝,既然能够这么自然的叫他哥哥,你不觉得一直对我直呼大名就有点怪怪的了麽。”
“因为是鸣蝉啊。”雪熊睁大了眼,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
轻尘不在府中,福伯说是碧落城里莫名失踪的求乞者有了线索,他去城南的抚幼院了。失踪的求乞者?世之奇状大出我之所料,必又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我好奇起来,谢过福伯,就去城南了。
抚幼院,本是收留被抛弃的婴孩的地方,诺大一座宅院,现今荒废,断墙残垣,好不萧索。
走进残破的大门,出于某一种本能,直觉这抚幼院异于寻常,静寂中,亦有浪潮暗伏,风起,送来浓郁血腥味道。血腥味道?不会是轻尘出了什么事麽?立即排除这种可能,因为气味嗅来并不新鲜。
忧疑不定,放下雪熊,设下双重结界,将他护在其中,“雪熊待在这里,我去里面看看。”雪熊摇摇头,攥住我衣摆,死死不丢,我蹲下,笑着揉了揉一头柔软银发,亲亲小脸,“乖乖的,我等一下就回来。”
他瞪圆了眼,亮晶晶的,看着我,松开小手,立即就不动了。好乖。笑意不减,“乖乖的等我回来。”又摸摸头,站起身,依着气味寻去。后院里一口枯井,断续有气味飞散,走去探头一看,干涸且黑暗的井底,白骨森森然,一具叠着一具。目测不下十具,足以惊魂。
怎么回事?
轻尘在哪里?怎么会找到这处荒凉阴冷的地方,又为何井下骷髅众多?院内房间分布无章,一间一间察看过去,未室有细微异动听入耳中,惑然间推开门入,房内风月正春|色,一室的旖旎蘼丽,呃,好像看不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脸刷的绯红,意乱情迷的女子烟霞红春衫几乎褪尽,宛转呻吟风情无限,唇边鲜红血珠更添妖艳之色,盛满情|欲的眸子斜瞥间犀利如电。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我捂眼默念,跳出门外,一边抱歉,“打扰打扰,你们继续切磋。”一边体贴地拉上了门,返身走了几步,忽觉不对,那个女子分明是异类,飞身折回,一掌将门轰开,向床上望去,那被她压在身下的正是轻尘!
轻尘?!脑袋轰一声惊雷炸响,震惊不能自己,倒抽一口气,死死地盯着他们,轻尘一动不动,显然被控的状态。我眸光一暗,胸腔里怒意汹汹鼓噪,戾气尽笼眼底,她怎么敢?!手掌翻转,匕首滑出,在掌心瞬间幻为三尺长剑,挥舞剑光如练直逼她而去,削落青丝无数扬扬落,她见事不妙折腰躲过,似一叶片飘飙离了床,凌凌如蝶旋舞,落地时已穿回了衣。
妖气逼人,混合着血的腥酸味,交缠相混,令人闻之作呕。方才的冲击令我情绪无法自控,怒气不可遏制,理智近无,破坏欲空前炽盛,一心想置她于死地,挥剑毫不留情,风声鹤唳,招招皆指要害,她不待闪躲,双手被一剑贯穿直刺入地,痛呼一声,跪俯于地,交叠的双手流血不至,花容失色,哪还有一点先前烟视媚行之态。
剑狠狠向下深入,被穿透的纤手血势奔涌,汩出暗色溪流,她冷汗迸落,痛极落泪的样子我见犹怜。怜香惜玉,不好意思,你还没有被这样对待的资格。
她不甘挣扎,手被定在地上,颤抖不已,咬牙,用力一扯,手沿着剑刃从掌心处分离,血淋漓落,忍痛欲逃,我拔剑一挥横其颈前,冷冷地道,“随意动我的人,还以为可以活着出去麽。”
她抬着一张妖孽横行的脸,滚落两行泪痕,哀求道,“求求你放过我。”
放过你?我冷哼,“似乎没有理由可以饶恕你。”仍是暴怒,“ 井内所抛之尸皆你所为吧。”她身上散发的酸腻血腥味,掩鼻亦浓郁,想来其应是一只噬血的妖物,院内枯尸不出所料是她所害,且又对轻尘出手,一想到这点,就怒火中烧,欲一剑将她斩杀。
她默认,梨花带雨,“我所做的不过是想在我心爱之人面前保持美貌……”泪纷纷哀请不已,“求求你放过我……我……”
我冷笑,“为一人而杀数十无辜之人,你的爱还真是耸人听闻。”既然如此一往情深,刚才对轻尘做那样的事又是为何?!
她抽抽泣泣,直视我的眼睛慢慢变得怪异起来,乌黑的瞳孔渐渐吞噬眼白,双目幽黑深不可测,似乎有魔力能把人吸入其间,扭曲旋转着眼前所见,“忍心对我动手吗?”清丽妖媚的声音,蛊惑人心,摇身一变,已成轻尘模样,轻启口,“最喜欢的人是你呢。”微笑,暖霞光灿,玉美如曲逆。
这句话多动人,我差点就动心。我要的是他亲口说,这番冒充,更是惹我厌恶。将他伤害,欲将他指染,现在又幻形欺吾,“控心术与幻影术麽,”一笑冷厉,“对我无效,很抱歉,令你失望了。”
语落身行,“碰他的秽手,当斩。”挥剑如虹,下一秒血溅三尺,伴以尖厉痛呼,“看他的污目,当剜。”冰冷如霜,“伤他的罪孽——当死。”收剑时,地上只剩下一堆四零八落的遗骸。
衣上溅了些许血,弹手抚去,净如初,长剑复为匕首,在掌间凉润,我才像是突然清醒过来,剑气将房内墙壁分切支离破碎,地上污血横流一地,四分五裂的可怖尸身显出原形,丑陋不堪,也看不出是什么。回想刚才所为,我有点不知所措,那样残暴的人,是我麽。
摇摇头,摇去不知缘由的晕眩感,对了,轻尘。忙去看他,完完整整不多一块不少一块。还好我执意来看过,妖物刚刚对他下手,还没来得及向下进行,不然不知他已被吃干抹净几遍了,愤愤然,还是不能释怀,一想起他被其它东西碰触就胸闷气短,眼前发黑。
他躺在床上,被术所惑正入眠,对于一切都无所知晓,睡颜望之倾人心。他不过二十二三的年纪,沉睡中微微露出点稚气,和缓的面容比起平日里距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样子可爱的不只是一点二点,安安静静的,就在我眼前,只要伸手就可以将他拥抱,不会推拒,不会不耐,也没有那些令我难过的表情,那些阻隔在两人之间暂时无法跨越的距离也不再明显……
雪色衣带被解开,层层衣衫散乱,漆润的墨发倾泻在裸|露的冰肌玉肤之上,脆弱,魅惑,不事张扬的诱人非常,我喉头一紧,心猿意马。
呼吸屏住近乎窒息,心摇神移,伸出手触碰他的脸,以指摩画一寸一寸向下滑去,两人的距离缓缓拉近,清淡安息香蛊惑神智,他轻浅的鼻息缠上面颊,痒痒的,勾连身心,沉寂多年的欲望甫地苏醒,突突跳动,压抑已不能够,指下触到的滑腻肌肤着手欲融,我心骨皆酥,俯下身去……
“鸣蝉!鸣蝉!鸣——”跌撞脚步声响入耳中,含着担忧的细幼呼声随停步声戛然而止。就快触到渴望已久的唇,我闻声一个激灵,差点啃到床板,心内哀叹一声,我果然是没有做坏事的命啊!离了轻尘,飞一块白纱蒙上呆立当场的雪熊的眼,一边将轻尘繁复的衣飞速整理,手指翻飞之间,系好重重衣带。
雪熊将白纱扯下时,我已换了正襟危坐姿势,端的是君子出家四大皆空,雪熊看看我又看看轻尘,而后一眨不眨定定看向我,迟迟疑疑,“鸣蝉,你刚才在做什么?”做什么,自然是少儿不宜。。差点脱口而出。
被他纯净的眸子盯视,我实在很有犯罪感,赦颜抱惭,似是非是,笑笑的回了句,“刚刚……给你轻尘哥哥整理衣服。”“整理衣服?整理衣服为什么要凑那么近,还。。”雪熊小小声嘟囔,我权当没听见,招招手,不想他看到屋内的血污,“怎么没听我的话?”幸好,这里没有其它的异类。
“我等好久没见你……”走过来,倚在我膝前。
◇
也不知,我没来时,发生了什么事情,闭了眸,将手放在轻尘眉间,他昏厥之前的记忆,随手指扑散而来:
「碧落城里接连不断失踪的求乞者,都是葬送在你手里的吧。」轻尘不急不慢地道。
妖娇媚一笑,「术师大人何出此言?」
「很不巧,我昨日路过此处,看到井内新死不久之骷髅。此处出入只你一人,而且你身上血腥味未免也太过浓稠了点。」
「术师大人倒是心细如发,」似赞非赞,「没错,他们是我杀的。身为妖幻之人形,容貌保持只可半日,鲜血与人心是保持美貌的绝佳进补,我想在爱人面前永葆美丽,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无足轻重地道,「那样的人活着没意义,失踪也不会引起别人注意,即使是死,也没有人会大惊小怪。这是我之所以选中他们的原因。」嗤笑间,睨看轻尘,「死对他们来说也算是种解脱,他们自身对于生命就漠视,术师大人又何必为他们而挂心呢。」
「只凭你的揣测,便可判定他人生死。在你的眼中,人的生命就是如此不值得珍惜,可以随你心意,任意取舍?」轻尘深邃黑眸愈发冷洌,声音也冷了下来。
「他们那些人,自甘愿先舍弃身为人的资格,在别人的冷眼中靠嗟来之食度日,像狗一样没有希望与尊严地活着,我只是将他们充满耻辱的人生提前结束,算来也是功果一件,你又何必与我为难。」妖继续巧言粉饰。
「世人各行其道,每人都有选择自己生存方式的权利,卑微或是低下,无论他们以哪一种方式而活着,都不是你滥杀以达私利的借口。」轻尘祭出青剑。
几招之内,妖已被困剑阵,出逃无路,妖认命地看向轻尘,眼睛慢慢地变幻着颜色,忽尔笑靥艳丽,「你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着他吧?如果他在身边就好了,是这样想的麽?」
轻尘执剑的手一抖,回想了什么,看向妖,心神微动间,被妖察出了破绽,舞袖流烟,反转局面,轻尘被控制之时,挥剑将妖斩伤,终于还是倒地,妖舔舐臂上血痕,抚媚一笑道,「你心有所系,如何静如止水,连你自己的心都约束不了,何能收服得了我。」
倾身抚上轻尘的发丝,「术师大人这样仙姿神质,与那些俗物可谓云泥之别,这张脸可真叫人喜欢。若是吃了你的心,喝了你的血,定是事半功倍。既然你自动送上门来,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欺身压向轻尘,「实在是舍不得杀你呢,在杀你之前,好好享用一番,才不算暴殄天物吧。」
轻尘慢慢涣散的意识,至此沉入黑暗。
那个在他心神晃动之时,脑海里一瞬而过的、他所渴望着的人,十七八岁佳美少年,着一袭菡萏溶碧水浅色绿衣,漂亮的近乎无辜,面容似水晶石般剔透干净,极是无瑕,触之即碎,手持护花铃,笑立于花间,四时千万花开繁美锦绣,亦比不过他一笑之旖丽纯美。
轻尘心心念念不忘的就是他麽。
好像一个人,我思索,顿时了悟,那个在他的梦里彼此交握双手的小孩。
呵,我笑,愈加苦涩。我对他爱之弥深,而他所钟情者确另有其人。
两人为何分开?那个人现在何处?还想继续再窥看他过往的记忆,手已被制,我吃痛不已,轻尘已醒,见是我,戒备一懈,松开了手,“鸣蝉你怎么在这里?”痛稍缓,前倾的身体失了支撑,我身一歪正好撞在刚坐起身的他身上,事出突然不待反应,两人又一同摔回床上。雪熊急来拉我,轻尘一脸无可奈何。
兵荒马乱之后,我道,“听福伯说你在这里,我恰巧到这边会友,就顺便来看看你在做什么,”语气压低,匪夷所思,凑向他,神五神六探究的眼神,“结果就看到你衣衫不整躺在床上,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指了指妖残留的一点遗骸,“还有地上那一团乱七八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他顺我手指方向看去,又狐疑地看了看我。你那明显不相信我所说的话的眼神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的术师大人。我回以状况不明的询问眼神。
他没说什么,低头看自己已穿整齐的衣,仿佛回想起之前的事情,墨瞳幽暗,闪过嫌恶,下床,此地片刻也不想多留的神情,“该走了。”拂袖竟去,步履如飞。
我们出了房门刚没走几步,隆隆巨响,惊起回头,房已倒塌。好险好险。轻尘不知就里,回过头来疑惑地看向我,我纯真眼神表示无辜。大概是因为剑气吧。了然。“危房年久失修,随时有坍塌的可能,此地不易久留,”弯眸笑的明灿烂漫,“我们快快回家吧。”一手抱着沉默不语的雪熊,自然而然地去握轻尘的手。
他先知先觉,躲过。
我低低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