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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真相与月老 ...

  •   不负责任地把雪熊丢给轻尘一整天,为了他的悉心照料,自然得需登门道谢,嗯,明天的理由又找好了。

      关于我的事情他也没有多问雪熊,我本还担心雪熊会说漏了嘴,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除了份内的为人排忧解难,他其实对一切事物的态度都是漠不关心,甚至包括他自身。这种认知从见他第一面时就存在。

      所以大概也不会有心思去追究萍水相逢的陌路人,过客罢了。我的刻意介入,他只是淡看淡听而已。这一点,真令人苦恼,好似做再多,也如石沉沙海,得不到回应。

      琴声幽咽庭后轻响,素手抚之,企望迟迟不坠,曲哀怨,月也哀怨。我在庭前踯躅,到底应怎样对素卿说明,那归城之路上不意一瞥时发现的真相。

      雪熊在一旁桌上玩叠乌龟游戏,玩的兴起,还不忘时不时看我一眼,见我抬步,忙丢了小白玉龟们追过来。

      牵了他的手,走去夜遇素卿之处,心绪沉重一如脚步声重。一株素荷暗自开,月下丽人影清幽,弄弦亦泫然。

      令到雪熊去一旁玩耍,他虽不解,还是乖乖地听了话。

      见我至,琴声断,素卿面露浅笑,秋水似的眸含了期待,迎着这样近乎于企求的凝视,要开口的话也变得迟疑起来,许是表情泄露了心情,她见我此状,忐忑低道,“公子可是有了他的下落?”

      “不如……忘掉?”侧目,雪熊在夜光草里扑虫,玩的不亦乐乎,不时抬头看看我与素卿,听虫声唧啾,又忙碌到扑虫大业去。我决定还是不要说出真相的好。

      “忘……?”她起先有些不明白,凝注着我低低重复道。

      像在扼杀希望一般,艰难地道,“……就此忘掉他,”又给予新的希望,“只做一株不染纤尘的荷不是更好。”

      “他怎么了?”素卿突然有些激动了,“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样说着,似乎心中所想已发生,坐立难安,离了琴台,几步走到我面前,仰首,焦急又慌乱,“公子能不能带我去见他?”“只要将荷移出,我就能离开这里。”眼已含了泪,企求道,“带我去见他,求你……”

      “忘掉吧。他……”别过头去。我要如何告诉素卿,这一切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像?!

      “他……”素卿踉跄后退,一脸不能置信的震惊,“他是不是已经……”“已经……”那个字在口中盘旋,唇颤抖着张了几张,泪落满颊,还是说不出口。

      我没有否认,就算默认。她误解我话中之意,自此能断了念想就好,不必再空弹相思弦,忧伤以终老。

      素卿绝美的容颜瞬时失了色,泪纷纷落雨,面上却露出了笑,哀恸,悲凄,“可……我都没来得及见他一面呢……”

      相见不相亲,不如不相见。

      “没有他,一样可以好好活下去吧,素卿。”我道。

      素卿摇摇头,“他带我来……”“他为我赐名……”“他抚琴……”“我的一切因他而起,除了对他的回忆、思念,我什么都没有……”

      看她这么悲伤,我突觉自己的残忍,几句话就亲手将她的梦打碎。可是,无论做怎样的梦,梦境再美好再漫长,到最后总是要醒来的。让她怀抱企望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在此出现的人,还是干脆一点委婉道出真相,到底哪一个对她比较好呢?

      “谢谢公子。”素卿像在下什么决心,泪颜含笑,倏尔烟灭。

      塘内孤荷寂然寥然,向月而泣。

      我怅然良久,荷风满衣。

      伤愈下山归城路上,城郊琴声幽幽,我顿住,细听了会儿,分明是夜半素卿所弹,循声而往,一座素雅宅院,门扉虚掩,推门不请自入,花园内清俊男子抚琴,不时目注身侧女子,一往情深皆在眸中,女子含笑静听,膝下一双四五岁小儿女围绕相嬉。一曲终了,男子起身,“素卿,天色已晚,回房去吧。”那温婉美丽女子,点头,纤纤素指比划了什么,男人微笑,牵起她的手。该是彼此深爱着的吧。我暗忖。

      他会是苏紫宸么?

      不及回避已被发现,我拱手道歉之后说是迷失路途,听音入迷,不待主人应允径自登门,还望海涵。又说了现下所居之地,麻烦他指一下路。那人笑道一声好巧,正是此前居所,只是妻子素卿孕后迁居至此。

      果然。

      素卿指了指唇,摆摆手,歉意的笑,施礼后带着嬉闹的儿女先行别过。

      又寒暄了几句,道谢告辞之后,一路将这事思量。莫不是,素卿会错了意,苏紫宸所唤的素卿并不是她,而是他的妻子。抚琴也是为他妻子素卿而抚。但因素卿不能说话,她日日只听得到紫宸声音,所以认为紫宸在对她说话。

      那首曲子名叫:长相守。是紫宸为妻子素卿所作。

      天予多情,不予相守。

      这一场美丽误会,自一开始,就是错。

      “鸣蝉我有东西送你。”追思被打断,雪熊从草里跳起来,像只小兔急急地奔到我面前,入目是幼嫩天真的笑颜,心内的沉重被稍稍的驱散。

      小孩满满一脸献宝的笑,伸出背在身后的小手,月色下一只夜光草编就的青蝉在他手心展翅欲飞。

      接在手上,清翠欲滴,栩栩如生,笑意退散了郁忧,由衷赞道,“雪熊手好巧。”

      得到我的夸奖,他很是快乐,眼睛闪闪如星辰,又很快黯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困意写了一脸,抱腿仰头,“可以睡觉了么鸣蝉?好困好困。”

      “好。”一把抱起。

      ◇

      房内承载一室夜色,半开的窗,送进清辉似水。我斜坐于床,了无睡意,雪熊挨床入眠,攀着我的手,酣睡正浓。

      今日路遇还有一人。

      入得碧落城,灯火通明,无心欣赏这城里美轮美奂的夜景,若历经一场劫难,幸得豁免,劫后余生,只想快点见到轻尘。

      有醇美酒香散入鼻中,嗅之亦可醉人,未曾试过饮酒,也觉知是酒中难得的佳品。顾看间,路边坐着一位自酌自饮的红衣老者,一边邀月共饮,一边对月检书。鹤发童颜,慈眉善目,很是面熟。我不由放慢脚步,走向他。

      长长的白须上面绑着红线,十指上亦缠着红绳,无头无尾。他打着酒嗝,翻阅着书,我凑近一看,不是现世之字,不是远古之文,不是梵字,不是篆字,横看竖看,看不出个所以然,怪老伯兀自看得津津有味。

      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他似的,“老先生,有美酒而无佐酒菜,这酒也少了三分味啊。”我笑道,将手中提着的鱼,在他眼前晃了两晃。

      他醺醺然,抬起一张欢喜脸,眯着细长的眼看我一眼,懒洋洋地道,“你小子竟能看到我?”“咦?”半眯的眼霍地睁开,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护住雪白胡子,向后一躲,“是你小子?”

      啊?我不解其语,惟笑的心无城府,表示自己并无恶意。他神情诧异地看了我半晌,嘘了一口气,拍拍胸口,“不是不是,白吓了一跳。那个冷冰冰的怪小子,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可爱的笑脸呢。”

      咕嘟喝了一口酒,像在压惊,放下酒葫芦,眉开眼笑,“鱼要给我吗?那就谢了。”语落,鱼已落到他的手里,刹那间香气鲜美,竟是已烤熟了。对……对不起雪熊了。

      “老生生看的什么书?”我兴趣不减,继续请教。

      “这不是世间之书,岂是你这凡间小子所能知晓的?”白了我一眼,吃鱼的样子跟雪熊有得一拼,抹抹嘴,胡子一翘一翘很有趣,虽说有点不礼貌,我还是忍俊不禁,怪老伯抛过来个眼风,“看你小子挺顺眼,我就给你看看今世姻缘吧。”

      姻缘?难不成……“你是月老?”传言中月老司婚配之职,将红绳系于有情两人之足,无论水远山遥,地北天南,有红线牵引,总会相遇携手。

      “废话收起来,名字报上来。”月老笑的欢欢喜喜,眼角眉梢里都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喜闻乐见。

      “夏鸣蝉。”原来月老并不只是传说,还让我随随便便就遇到,可真是妙不可言呢。说出名字后,又期待又不安。那与我红绳相牵的会否是轻尘?

      “人属夏部……”一边嘟囔,一边翻看,“奇了个怪的,姻缘薄上竟没有这个名字。”抬头看我,“小子你没弄错名字吧?”

      “呃……”忘了这个名字是我自取的,“那就试试看……蝉衣?”

      “蝉……蝉衣……?”他吃了一惊,半个嗝没打上来,呛的只咳嗽,我近前要给他拍背顺气,他忽地飘出去老远,“停!停!别过来!”边咳边道,“果然是你这坏小子,当年逼我改姻缘,一剑削了我那精心保养的胡子的事情我可没忘记。”护着须,痛心疾首。

      “……”笑意还弥漫在脸上,心内迷茫,我曾经有那么恶劣吗?

      “原来你小子笑起来很好看嘛,以前凶神恶煞的样子可不怎么可爱哟,以后可要多笑笑看呐。”保持着距离,好像是怕我冷不丁地出手,他看起来并不怎么生气,和颜悦色,“看在给我鱼吃的份上,我就顺便帮你看看。”

      “天属蝉部……”啧啧有声,“天属蝉部……衣……下……没有”手指向下滑,翻了几页,“还是没有……”合书深思,“对了,差点就忘了你现在,”打开书,“异属蝉部……蝉衣……蝉衣……”埋头检看,“啊……”砰地合上书,面露吃惊。

      “是谁?”我心急,欲向前。

      他又移出丈远,看着我,目光闪烁,遮遮掩掩,并不答话。

      “那我来猜猜看,是……雪轻尘?”我停步,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很是紧张,屏息听他答案。

      他毫不迟疑地摇头。

      微弱的希望之烛火熄灭,青烟袅空,还残留着一点点希望,“雪……雪暖?”

      “这个名字已经不存在了,你还念念不忘……真难为你……”他叹气。

      不是他……竟不是他,如锤重击胸口,痛,大脑却一片空白,企求着一个机会,“会不会你记错了?”姻缘薄上将一生所向书写,白纸黑字,纰漏总会有的。

      “书上所记从不会错。”月老戒备地将书飞快藏好,身已在半空。

      心绪慌乱芜杂,横笛飞花,渔舟唱晚,悠悠袅袅,我忽然镇定下来。这一番失态真是愚蠢至极。难道人携手之侣,终生之所向,单凭白纸黑字的书写,就可言之确凿的判定?那么人之一生,便也即是如此:所行之路,冥冥中早有安排。如卒走棋,身不由已。再多全力以赴的追赶,终敌不过命运他翻云覆雨之手?

      月老见我不语,许是怕我受此打击过大,遂温言劝道,“世间万物皆逃不过注定二字。是劫是缘,早已命定。不是你的,你求不得。该是你的,你逃不掉。”语重心长,无端的悲悯之状,“执于求不得之物,便称为妄。妄想自缠,如蚕作茧,苦的便是你自己。”端得一脸清明之相,“惟放开,才得自在。”

      如蚕作茧,自缚于心,焉知其心甘情愿?飞蛾扑火,化为乌有,其又何曾言悔?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在水中就淡散了墨纹的文字,何足为信。什么早已命定,什么不可更改,从来都没有注定这回事!我但信,一定可以如我心之所愿。

      “那上面是谁?”既然我属异部,我倒要听听看那个所谓的我命定之人到底是何方妖异。

      月老的表情突然就变得很怪异,“那个名字,我……”吞吞吐吐,“……我不能说。”

      “名字而已又何需对我隐瞒?尘世广浩渺茫,人多如恒河沙数,我又不可能寻到将他或她或它一棒打死。还是说他或她或它是异类中的异类足以惊天地泣鬼神,你怕我经受不起这样现实干脆撒手人寰?呵,放心吧,月大叔,我还不至于这么脆弱。”

      似笑非笑这么说道,月老听得一呆一呆的,回避我的眼神,喉咙里嘀咕了一句甚么,我还没来得及支起耳朵,他踏云已行,蔼蔼地笑,“蝉衣啊,总之谢谢你的鱼,”捋捋胡子,收起了长缀不灭的欢喜笑脸,太息一声,像对我又像是自语, “有时你以为的圆满,并不一定就是真正的圆满。”转看我,渐行渐远,“这一遭,望你得圆满。”

      月老语焉不详的话,令我怔忡。

      我所企求的圆满,那就是与轻尘在一起。

      前尘旧世,是何番模样,湮灭成尘消逝于经年的风烟中。我困于山洞,浑噩不问内心,虚度千载岁华。他循轮回之道,红尘中几经辗转,不得而知。

      我只知,历时千年万年,爱他的这一颗心,纵然万劫不复,亦甘之如饴,死而无憾。

      除了他,我已经再无爱人的能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真相与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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