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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沉疴之难愈 ...

  •   夏鸣蝉。

      许是那一季的蝉鸣太动人,记不得第几次从死寂之眠醒来,一声一声涌入耳中,辽远悠长,将盛夏晴空鸣响在黑暗山洞我的眼前,闭目指尖似乎可以触到风的轻暖。

      夏日的蝉,大概鲜少能活到冬季。寄身于冰冷洞穴,不辨天光,不知时日,此生涯与我何似,所以就以此为名。

      梦里雪轻尘,或许应该说是雪暖吧。他叫我蝉衣。原来绿瞳妖火眼如炬,并未认错人寻错仇。而他的指控,我已不复半点印象。

      若前世这种东西真的存在的话,蝉衣……那就是我的前世麽?对轻尘似曾相识的感觉,并非只是错觉么。只是,他已不记得,为何我还留存这些记忆?虽则浮光掠影,也可些许捕捉。

      难道时风日下,人心不古,孟婆也沦为无良小商贩,孟婆汤里多兑了水?还是我其实并没有饮下忘川之水?

      我如身陷迷宫,步步生疑。

      手边雪熊微动,“鸣蝉?”含着睡意与惊奇,轻暖身体向我靠拢,我懵然回过神来,睁开眼,“鸣蝉!”雪熊扑到我身上,哇哇放声大哭起来,极是委屈,眼泪鼻涕抹了我一身。

      我如临大敌,心里又愧疚又心疼,忙去哄他,“雪熊……不要哭了……”岂料他闻言哭的更厉害了,我手足无措,安慰小朋友这种事情还是不怎么擅长,笑着抱住他,

      “嗯,今天我带你去海边好不好,雪小熊?”“呜呜呜……”

      “那,蜂蜜糖随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牙齿掉了我也不会说漏风什么的。”“哇哇哇哇……”哭的更大声了……

      我手忙脚乱,“去吃全鱼宴好么,雪小宝?”这个他应该会满意,抱好他,坐起身来,“清蒸的,红烧的,水煮的,油炸的,各种各样口味想怎样吃就怎样吃……”“呜呜……”

      “要不,夏氏烤鱼?”这是我唯一可感欣慰,能拿得出手的,“呜……嗯……”雪熊蜷缩在我怀里,抬起头,泪人儿一个,纯澈的眼睛里泪水婆娑,楚楚可怜。

      沐浴过后,去买鱼。雪熊哭的一塌糊涂的小脸收拾过后,只一双眼红红,三分泪意七分水意。我抱他在怀里,珍之重之。他身上的伤基本没有什么大碍,浅淡的淤痕,或许半日就可消去。我不敢多看。

      昨晚他半夜醒来,我不在身边,急急出了门,去院里四处找,结果没找到我,却被怪物掳走,“我以为鸣蝉又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委屈地道,眼一眨,噙了满眶的泪,又要哭,“鸣蝉你不会再丢下我吧?”

      "怎么会。”抬手拭泪,歉疚迟迟不灭。

      脑海里一晃而过那双含恨的眼,不置死地不罢休的狠绝,誓必会卷土重来吧。昨日街上异样感,那时就已被盯上了么。看来以后要提高警惕了。又思及,轻尘昨夜注目的并非我藏身之处,或许被他发现的也是绿瞳者,而我却对号入坐,自觉自动地现了身。失策失策。

      ◇

      暖日和风,花树送清芳,信步走。下一道街口行至半途,霍然停步,唇角有笑意暗自追逐。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总是不期而遇,这就说明缘分天成么。好吧,昨夜他说过要从这条路去杜医师诊堂上的。

      眼皮抖抖地抽筋,那些围在他身边的窈窕红妆,言笑晏晏,好一派花团锦簇,看在我眼里正如洪水猛兽,刺目的很。轻尘被围困,脱身不得,惟一言不发。他生性温柔,是以连拒绝的话都无法轻易说出口。雪衣出尘,玉立翩翩,众星捧月,华美的惊心动魄。是我出马解救的时候了。

      心一动身已行,转瞬杀到红粉阵,一把揽住他的肩,凑过去,在脸上结结实实亲一口,怀里的身躯些许的僵硬,忽略不计,“宝贝儿,昨夜我不在……你睡得可好?”堆出一脸款款深情,笑的缠绵缱绻,手就势下移,去寻他的手,随即紧握,“相思催人老,白了少年头。一夜不见,可真是如隔三秋呐。”语调含情,浓浓深深到连我自己都欲起鸡皮疙瘩的程度,眼一斜,轻尘脸上的表情与他驱鬼僻邪的技能可真是相得益彰。

      我牙颤,可料想中或许会有的被一掌击飞的尴尬局面并没有出现,他难得的配合,不躲不闪,淡看我一眼,我一时眩晕,暗叹一声,星眸如霜。

      这样的暧昧,果不其然姑娘们顿时脸脸晴天遭雷劈的扭曲表情,呵,我自流我的氓,调我的戏,让目瞪口呆的人张口结舌去吧。弯起眼眸,学学雪熊童叟无欺的笑别众佳人,拉过轻尘转身,身后的抽气声,喋语声,无视之。

      片刻拥抱,就以为可以直达永远。只觉这朗朗乾坤,凡尘俗世,无与伦比地美好起来。

      心满意足间,没忽视身边某位的好脾气就快要到临界点,他很不喜欢来自他人的碰触这一点几日的接触以来我已经很了解。

      不待他甩开手,我很识趣地自动放开他的手。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侧看他,继续无邪无辜地笑,“好巧。我看你不耐烦,就顺便帮你解了围,没关系吧。”他不发一言,去拭脸。我瞥见他动作信口又扯,“我们那边早安时习惯以此表示,一时激动,忘了此地无此风俗,就……轻尘不会介意吧。”再怎么排斥,面对这样一张赏心悦目的笑脸,也是下不去手的吧。

      怎么可能不介意。他拭脸的力道狠的差点没有咬牙,我就有点后悔,恨不得从没有得意忘形肆无忌惮过。轻尘脸色阴沉的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霾天儿,他刚想说些什么,我脑袋里轰的一声,咔嗒,神经断掉的声音。

      熟悉又令我恐惧。不好。在山洞里不记时日,不觉间已到发病之日。停顿的瞬息,疼痛已在体内横冲,竭力忍住身体的颤动,面上风平浪静,将雪熊向轻尘怀里一塞,他下意识地接过,我已退出丈外,“突然想起有件急事需要处理,轻尘拜托你帮忙照看一下雪熊!”“鸣蝉!”雪熊挣扎着要下来,轻尘抱着他看向我欲言又止,“雪小宝乖乖听轻尘哥哥的话,我等一下就回来。”勉强向雪熊安抚一笑,深深地看了轻尘一眼,转身已奔出巷口。

      身体内一半火在灼烧,一半冰在刺骨,御风急行,一到翠屏山洞,抑压不下的巨痛立时将我掀翻在地,身体痉挛着翻滚不已,紧咬的牙一放松,血珠顷刻喷涌入口腔,血液化为冰刃在体内窜行,刺透血管,将肌肉寸寸切割,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弥漫整个山洞。

      血肉支离破碎,白骨尽显,冰刃碎体,烈焰奔流如浪,我痛不可支,只要死掉就好,只要死掉就不用再承受,只要这样死去……多少次我无法忍受,只救速死以解脱,可终是需要以身受之……

      鲜血在脸上奔流,我已睁不眼,心里却是轻尘最后凝视的眼神,多想再见他一面,像那夜梦游之时将他拥抱。想与他在一起,是我现在惟一支撑。

      神经根根断裂,绞缠扭结在一起,我飞身起翻滚撞壁,在身体上撞出道道血痕来抵抗身体内冰刃寸割,炮烙般的烈火灼烧,那是一惯而行的方式,为了一种疼痛的缓解,必须用另一种疼痛作为出口……

      忽有光,一寸一寸晕开洞内的黑暗,紧闭的眼睛仍感受到它的耀眼与光亮,我挣扎着将眼开了一条线,几乎使人盲掉的光不由分说扑向眼瞳,光影里,依稀可辨是人的轮廓,衣袂翩跹,步步生辉,我看不清楚,失却所有力气,瘫倒在地,身体还在颤抖不已。

      他一步步走到我面前,身形在渐隐的光芒里浮现,宝光流溢,清润静正,一如天人临世,令人不可逼视,他俯下身,“蝉儿……”温柔如春日之晴暖,“蝉儿……”他将我抱起,制住我因痛楚而不断翻腾的身体。

      有什么光线突地纷纷涌入脑袋,维系的强撑在他的声音里顷刻土崩瓦结,“师……尊……”颤着声,泪随呼声迸出眼眶,仿佛在他面前,可以放任自己脆弱,这前所未有的脆弱摧毁了已如将断之弦的神智,崩溃着塌陷瘫废,苦痛愈加不可承受,泪合着血横流脸颊,“师尊……”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希求安慰与原谅,带着悔带着痛,唤着唯一可以依靠的这个人, “师尊……”我想起来了。

      清夜山巅向我低语的男人,无望的劝慰与抚慰,梨花下的氤氲笑颜……师尊。幼年濒死之际,他一双手将我从肮脏的地狱救出,带我出离人世,去到梨蹊仙境……教会我什么是相信;在梨蹊谷遇到雪暖,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爱……,师尊……,这样的我,骨肉翻飞,遍身血迹的我,怎么可以,师尊……血与泪遮蔽了视线,他的怀抱一如从前,似乎还如从前,我无论犯下什么错都会得到他的原宥……现在的我,怎么可以……

      他的手在我脸上一抚而过,无可抗拒的困倦倾袭而来,眼皮渐渐沉重,原本就不甚清晰的视线,更是模糊,他抱着我,如同对待小小婴孩,声音里些微的一点痛感,“蝉儿,睡着就好。”

      思维抽离,空洞着坠入梦的国度。远离痛楚。梦里温暖一直停留,我如久远前那个小孩,在逃离几近殒命的最彻底污辱之后,沉睡在他的怀里感知安稳。

      ◇

      醒来时,已是夜至,洞内幽暗阴森,洞顶裂口显露几颗星子,凉且薄。有虫鸣声啾啾入耳,欢快而不知忧愁。我精疲力尽躺在地上,迸裂的身体慢慢恢复,血肉重生将累累白骨覆盖。师尊——我撑起身四顾,这里只我一人。难道,那是在极度痛苦之时的错乱幻觉么?为何如此真实,师尊……记忆的碎片开始拼凑,或明或暗指引通向过往的道路。

      我扶壁站起身,倚靠着稍歇片刻,疼痛不是那么明显了,衣服被撞的破破烂烂,一身的血迹斑驳,真是有碍观瞻,抖一抖衣袖,血痕消失,衣复如新。

      该是回去的时候了,跌跌撞撞,出了山洞,碧湖水澄清,泛起琥珀光,对了,说要给雪熊做烤鱼的,还是捉了几条鱼,用草绳串了,提着。

      马不停蹄到了轻尘府上,福伯说,公子送雪小小公子去我那里了。

      快马加鞭又赶回家去。

      巷口,远远看见轻尘与雪熊坐在门前阶上,轻尘手指行云流水变幻着,有萤火虫之光自指上飞起,翩翩舞,跹曵一道一道炫丽的光。雪熊双手抱膝,歪着小脑袋,聚精会神地看着月下流萤飞舞。

      这世上我最珍惜的两个人在等我,心静如湖镜,仍有波澜微漾,急奔的心跳声平缓着砰动,远望了许久,无所求又所求甚多。

      深吸了口气,瞬移而至,含笑俯身,一边一个抱了满怀,“我回来了。”

      被轰飞倒地之时,只来得及抱住一跳而起扑到我身上的雪熊。

      我闷哼,好不容易恢复的身体这一摔只怕又要散架,刚刚平息的痛又起,雪熊一骨碌从我身上爬下去,要拉我起来,我只一味地赖在地上,等待身体复原。今夜月光不错,还有美人在侧。虽然这美人太暴力。

      轻尘本已准备要走,看我倒地不起默不作声,他踌躇了一会儿,走过来,把手给我,“你没事吧。”

      清风时起,圆月正明,他俯视而来的眼睛,流盈着月光,柔和的不可思议,衣带翩飞,流风回雪,如梦如幻。我平静地看着他,温柔一如片羽之坠地,唇角一弯,展露笑容,终于伸出手握住。

      手上的劲道忽地加大,一扯向怀里带去,他一个不察,跌到我身上,我吃痛,却有得逞的快乐。趁他吃惊之际,唇边轻偷了一个吻。

      于是,毫无疑问又被轰飞,然后他踏碎白月光,头也不回地走掉,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直目送他身影消失在巷口,才依依不舍收回视线。

      “鸣蝉你到哪里去了?!”雪熊已带了哭腔,对我指控,“明明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我去的地方,不适合小朋友去。”虽说这些年一直在一起,最狼狈的时候不想他看见,发病之时都是躲着他的,摸摸他的头,笑道,“我不是回来了吗?”

      雪熊咬咬唇,轻扯我衣衫,嗫嗫欲言,我蹲下,他踮脚,小嘴亲在脸上的柔暖触感像娇嫩花瓣,笑眯眯,“鸣蝉你说这是问安的方式。”

      好吧。我无语。以后做坏事的时候,一定要避着小朋友。

      雪熊将什么东西捧到我面前,有药香味辛甘,“轻尘哥哥说熬了喝下,可以治梦游。”又好奇又疑惑,“鸣蝉,你会梦游,我怎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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