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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癞蛤蟆样的男人 ...

  •   “总而言之,就是这样。”现下我正在雪轻尘府上,将昨夜素卿之事娓娓道来。

      一大清早就登门打扰,说实话我有点不好意思。然而在启门声后,看到前来的他,心生的蓬勃欢喜就覆盖了那一些因叨搅而起的抱歉。

      只是看着他,就感觉心满意足。

      他捻着棋子迟迟不落若在沉思,侧脸玉泽俊美,因神情的专注愈加叫人神往。我一时看的失了神,被雪熊拉扯着说话,才忙不迭地回过神来,低首轻咳,暗自笑了下自己几乎不堪一击的定力。

      又摆出一副不胜其扰的模样,“我自小就被阴阳眼困扰,说来总是看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事物可真是令人无所适从的很呐。”

      叹了一口气,看向他,“但总归受其之托需忠其之事,虽说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是得想方设法去达成其所愿,所以才来麻烦轻尘。”

      “夏兄客气了。”轻尘一松手,棋子从指间掉落,声声脆响,在棋盘上滚落四散、定格,他看向不意间围成的棋局,淡淡的道,“他应还在这城里。”

      “能知道他的住址吗?”语气不由的就变得很期待了,看样子,距离目标不太远。

      他摇首,“我不太擅长寻人这种事情,所以只能知其大概而非全部。”

      那……我为了素卿之托,只有在这城里一家一户去寻找了麽,疑问着自行想像了一下,然后捧头叹气。

      沉默了一会儿,轻尘道,“也许不知道他现在境遇,对她来说,会好一点。”“有些真相还是永远不知为好。”

      嗯?难道轻尘已经看出了甚么?我不解。他却无言。

      我每每有错觉,他似乎总是话中有话,却不说破。微微的叹息,有无尽的黯然,我差点就伸出手去抚平他郁结的眉心。

      雪熊下巴搁在桌上,双手撑在椅上身体晃来晃去,睁大水玉色的眼睛滴溜溜转着看看我看看轻尘,那无辜的小表情,可真是人畜无害。轻尘展颜一笑道,“你们还没有用过早膳罢。还请稍坐,我去去就来。”

      轻尘起身,出厅而去。我望他背影消失,还在回味他方才难得的一笑,熠熠耀日,满室生辉。

      对雪熊另眼相待,是否因他令你想起那个梦里的小孩?你与他历久弥新的过去。是这样麽。

      不大一会儿功夫,轻尘已为我们一大一小两个麻烦做好了早餐,看起来已很令人胃口大开食指大动,比我那不同凡响的厨艺可真是天壤之别。道谢之后,小友吃得一脸满足,时时附送可爱笑容,令人望之心情大好。

      子虽曰君子远庖厨,可这位却是手到擒来。轻尘不仅有捉妖一技以傍身,还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我若不将他拐走,啧啧,天理难容。“唔鸣蝉你又在想甚么笑的好奇怪哦。”雪熊埋头用餐还不忘对我时时注视。于是,我就加大了他所谓奇怪的笑的幅度。

      席间轻尘看着雪熊淡然地笑,却有忧色辗转眉间。又在想你那小朋友了吧。我的术师大人。

      情绪忽地低落,美食在侧,难以下咽,秀色可餐,伴以苦涩。

      ◇

      用餐毕,三人行,出门去也。

      轻尘受人之托去往孤竹巷,雪熊也嚷嚷着要去距孤竹巷一巷之隔的子夜巷看绿袖,于是可以同路短暂一程。

      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城内景景入目皆是美好,一如我心喜悦,竟然以为可以这样与他一直走下去。

      他在身边。在他身边。短暂同行,似乎可成永久。

      猛然一物破空碎风扑面击来,我一惊,刚护住雪熊,轻尘展袖成云惊鸿而过已将那飞来之物攫取,原来是木质象棋盘。

      还未明白缘由,黑雨又不依不饶地飞来了,轻尘将多枚暗器通通接住,一手象士马卒炮。雪熊已跳着要去拿,我无言四顾,这光天化日当街行凶乱掷凶器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眼前一花,扑通一声,一位大娘就坐在距我们三尺之外的门槛处边拍大腿边骂起街来,“朱世远你这杀千刀的老匹夫呦,下个破棋把女儿都给赔进去了嗬,把这堵心的玩意儿给扔了看你还给我闲的逍遥不做正事光作恶?!”

      她旁边一位大伯面有窘相,伸手欲拉,大娘将身一拧巴,杏眼儿一瞪,给了他一个销魂的白眼,“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偏被你去配个癞蛤蟆般的贤婿,瞧你这个杀千刀的干的好事!”

      朱世远低声下气,“柳娘小声点小声点,别让亲家给听到了。”柳娘夹七夹八哭天抢地,“给他听到又怎的!今儿个你一定得去给我退亲,咱家女儿这辈子要是葬送在这一个癞头虫的手上,我可跟你没完!”撒泼的柳娘目光一转,突地就提高了音调,朱世远抬目一瞥,更是窘的非常。

      顺着他们的目光所向,对过一位大叔倚门而立,看着这一场闹剧,又尴尬又无言以对,摇头进门去也。看热闹的越聚越多,朱世远羞色更是难掩,要去拉柳娘起身,柳娘柳眉儿倒竖,噼里啪啦对准他又是一通好骂。

      “一纸聘书,一生即定,生为陈家妇,死为陈家鬼,爹爹若要去退聘,女儿我就一头撞死。”门内抽抽涕涕的女子低泣声。

      一时间围观人民喋语声门外哭骂声门内悲啼声,交耳不绝。

      我们仨被困在最里端,走也无法走脱,只得听了这许多,再加上旁观者自发的说明,也算是明白了这闹的是哪一出:原来是朱陈两位缘从棋上来,棋逢对手,心喜之余,将一对小儿女结亲,结果陈家公子十五岁染怪疾,逾五年未能治愈,柳娘遂生悔婚之意,才有了这麽一出。

      “雪先生,我家老爷请您过府。”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家僮挤进来,施礼言道。

      将棋盘棋子放下,好不容易挤了出去,众人的议论还纷纷涌耳,看柳娘的架势,一时半会儿还收不了。

      家僮一路指引,原是走到陈府去了。

      进得门,方才在街上所见的倚门大叔,陈青急步来迎,拱手作揖,“有劳雪先生了。”轻尘回礼。陈青转向我作揖,我亦回揖,大感世间礼仪之繁琐,雪熊认认真真的见样学样,我忍笑艰难。

      陈青忙着人奉座斟茶,面容谦和,一双眉毛都快揪到一起儿了,在眉心处刻个「川字」,叙述原委, “小犬身染重疾,原只认道是疥癣,久了才知是癞。这些年求医问卜,烧香还愿,凡是能想到的都做了,可这病却迟迟见好,反而日重一日。想来或许是妖邪作祟。刚才……”苦笑一下,“看到雪先生,所以才劳请您来此一看。”

      “令公子现在何处?”轻尘道。

      “雪先生这边请。”

      ◇

      房室洁静,窗明几净,却充盈嗅之掩鼻不及的毒气,比我居之山洞有过之而无不及。陈公子躺在床上,形体枯槁,皮毛皴裂,头上奇疮密布,发几近掉光,赭色脓包遍体,令人目不忍睹。

      雪熊不知所以有点惧怕,攀附着我,不敢太过靠近。

      此状此样之陈公子,比起昔日之我,更像一桩人间惨剧,缩在我怀里,仅仅露出一双眼睛的雪熊,忽灵着眼正表明他也在这样想,附耳小声道,“像鸣蝉一样,睡很长很长一觉醒来他是不是就会好了。”这。。难道要带他去北海荷塘麽。对了,莲蓬有驱污臭之气的作用,取了两枚,交给陈青。

      轻尘不避污秽,趋前细看陈公子,而后取出一枚素白药丸,向陈青处取得清酒,辅喂陈公子服下。

      须臾,原本闭目若死寂的陈公子突地睁开了眼,面目扭曲不已,口张张欲言,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似乎在忍受甚么巨大的痛苦,轻尘以手抚其肩头,清微安息香更盛,陈公子安静下来不再颤抖,体上脓包逐一破裂,扑扑破之则污水横流,升腾满室恶臭。皮肤也随之迸裂,流血不止。

      我掩上雪熊的眼,不想令他看到这番奇景。陈青在一旁看的心揪,看向轻尘张口欲言而未言,我凑近,小小声对轻尘道,“轻尘,你确定不是要送他一程好让他解脱麽?”陈青闻言身一震,几乎要老泪纵横。罪过罪过,一时没有控制好声音的低微。

      轻尘无语,看了我一眼,我自知失言,摸头打哈哈,“一时疑惑一时疑惑。”轻尘莫可如何,对我解释以安抚陈青,“陈公子身所患癞疾已多年,体内癞毒经年积累,现已遍至四肢百骸,寻常药物无法彻底将之清除。”

      陈公子血流之势放缓,呼吸由急促转为平稳,复又睡去,轻尘道,“在下刚给他服下的是白琅霜,成分以砒霜居多,取其以毒攻毒之效。辅以酒,以使药效更快渗入,流经周身血管,令积毒随污血流出体外。”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雪熊安安静静地垂手耽在我怀里,向来旺盛的好奇心现下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家人已打来清水,轻尘净手,对仍忧心忡忡的陈青说道,“足下不必过虑,令公子今已无恙。其后以药调理,一旬之内,癞疾即可痊愈。”

      得了轻尘的金玉之言,陈青提着的心总算安然放回胸腔,眼看孩子沉疴多年,重回康健指日可待,欣慰中,多年的负累一时解压,面上如释重负,顿觉轻松。一拱到底,“多谢雪先生。”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风轻云淡。

      ◇

      出了陈府,围观民众仍未散去,柳娘还在坐地嚎啕大哭,朱世远左不可右不可,一脸为难相。

      世相之百出,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忽觉异样之感,回头看顾,但见往来行人如潮,一派清明详和。别过头来,并无不适之意,或许是我多心了。

      在陈公子房内嗅到的污秽之气,走在青天白日之下,仍是时时扑鼻,恍惚在身。我突然就想到此前我那鬼神难造的石破天惊。侧看轻尘淡静清雅风神蕴集一如天人,目炫神迷之时,忽觉蒹葭玉树。

      恢复了视线的雪熊大口吐气,“癞蛤蟆也是这样一身包啊。”没头没脑冒出这么凉嗖嗖的一句话,小小身子抖了几抖,用着几乎要颤抖起来的语气,幽幽的道,“鸣蝉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有一次我掉进浅塘里,结果站起来后全身上下挂满了癞蛤蟆的事情。”

      我自动去设想,一只白白熊因了遍身的癞蛤蟆而变得黑乌乌,七手八脚驱赶,忍不住不厚道地就要笑。雪熊还有点惊悸难安,对他来说这似乎是不堪回首的过去,大大的黑眼睛失了明亮的光彩,迷惘着空洞,怔怔地道,“脸上也爬满了癞蛤蟆啊。”抖动了一下,冰雪小脸飞速变红,然后有痘痘如雨后春笋一粒一粒地从娇嫩的皮肤之下跳出,一眨眼的功夫就蹦满了一脸,把张水润玉泽的小脸变成一锅煮的烂熟的红豆粥了,露在外间的小手也是遍布红痘,我大惊失色,手颤颤揭开他的衣裳查看,红痘在身上也安营扎寨,红通通密密麻麻一身。

      “雪小熊这是怎么了?!”我还从没有遇到这种情况,抱着他惊吓的几乎无措,轻尘也是看的一惊。

      “滑腻腻,腥黏黏,在身上爬来爬去的癞蛤蟆啊。”雪熊愣愣地说着,眼一翻,昏了过去。

      怎么叫也不应,痘痘层出不穷,剩下我与轻尘面面相觑。

      轻尘反应向来比较快,我还在欲哭无泪不知如何是好,他已经看出雪熊变化缘由了,“过敏症。”“过敏症?……癞蛤蟆过敏症?”我惊疑未定,惑然不解看向轻尘,有这种奇怪的病症吗。。

      “嗯,那件事给他留下了恐怖的阴影,所以今时目睹陈公子之症状,诱发了他内心的恐惧与厌恶,才变成现今局面。”原来如此。嗯,今天回家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寄居在院子里或许会有的癞蛤蟆通通驱走。

      轻尘取出一个玉瓷瓶,拔了瓶塞,一股奇异的清冽之意登时扑面而来。倒出一粒碧润莹透的药丸,小心喂入雪熊口中,“青津碧获,宁心静气,想来应该很有效。”

      药服下不到一刻钟,红痘慢慢地消退,等不久雪熊醒来时,已经恢复粉雕玉琢的可爱样子了。

      怕他再去回想又发作这怪病,一早就抱了他去到附近的览趣苑,待他睁开双眼,视界立即就被各种新奇有趣充斥,单纯的心不作他想,开开心心地东逛西玩,笑颜明恪无瑕,我长舒一口气。

      以雪熊情况不太稳定为理由,软磨硬泡将轻尘也拉来,这位起先还在犹豫,到最后却迁就着一路随行。虽说他还有事在身,只能陪伴少少一点时间,眼下他陪在身边,还是感觉到很知足的快乐。

      苑内奇趣颇多,轻尘离开之后,我索然无趣地与兴致勃勃的雪熊兜转赏看,不知不觉间消磨了一下午时光。雪熊说好要去看绿袖,最终没能成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癞蛤蟆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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