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隐侠》八珍罗

3、遗骸-03

　　他把身子向前倾，一脸神秘地说：“您知道，我的案子一直悬而未决，就是因为证据不全。我现在告诉您从哪里能够找到证据。”
　　我知道我当时的眼神就像一把刀，狠狠地捅向那张狰狞的笑脸。他得意的样子看起来更加丑陋。该死的司法改革！无脑的政客为了获得选民的投票，竟然取消了死刑，让卢迪这样的杀人犯从此逍遥法外。所以他才这样有恃无恐。但是我随即又想到了莉迪亚。我自己不是也盼望着司法新政的发布吗？我自己不是也期望能够借用新政让她免于死刑吗？哎！世间万物都一样。有人以此受益。同时，一定有人以此遭祸。
　　“所有的证据都在我家客厅里挂的那副画的后面。”
　　卢迪说完，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用那双棕黄的眼睛瞪着我，就像猛兽威慑一只孤小的猎物。我感到不寒而栗，但是鼓足勇气，瞪视着他，直到他无可奈何地笑着，把目光转开。
　　一个小时之后，我作为卢迪指定的证据证明人，和几名警察来到了卢迪的家里。现在我们面对着他客厅墙壁上的一幅巨大的狮子的油画。根据卢迪的陈述，证据就藏在这幅画的背后。
　　说实话，当猛然看到这样一幅尺寸巨大，画面血腥的超写实油画，生理和心理的反感让我产生了想要呕吐的反应。画面正中的那头雄狮纷披的鬃毛之下，一双残暴的黄色眼睛直视我，似有冲出画布的困阈，吞噬观者的危势。让我突然想起卢迪瞪视我的眼睛。
　　而它的尖牙利齿之间分明咬着一条人类的惨白的手臂。深红的血液顺着它的嘴角流淌到它的毛皮上。更让人不忍直视的是那条离观者最近的右足的利爪之下踩踏着的血肉模糊的人头。那是一颗已经被啃食一半的女人的头颅。那完整的苍白的半边脸上的一只眼睛紧闭着。而那被狮子舔食过的半张脸上白骨森然可见。一只眼球在失去了眼皮的包裹，半垂下来。那浸染了鲜血的瞳仁将死亡的悲痛直接刺入我的心房。在傍晚光线惨淡的客厅里，这幅画令我产生绝望到想要呐喊的冲动。我不得不转过脸，闭上眼睛，让自己的心情稍微平静一下。
　　“他妈的死变态！这是他妈画的什么玩意！”
　　两个警察动手把那副画取下来。其中的一个瘦高的警察嘟嘟囔囔地骂着。我估计他也被这幅画吓得不轻。
　　这时候，已经有人将客厅的灯打开了。那幅画被翻过来放在地上。然而，眼前的情景让我们每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巨大的背板上画着一个如同城市公交系统示意图一样的东西。我一时弄不清楚这么庞大，详细的示意图是什么。我不觉走上几步，蹲下身去细看最上面的一行文字。这一行和下面的两行显然是在后面的内容已经完成之后添加的。
　　我看见第一行文字写的是“1970年，具体月份不详。南山省**中学，先跟我搞，又劈腿奥力伟的婊子被我逮了个正着。我把那两个赤条条的狗男女一起做掉，打烂了他们的脑袋。然后一把火烧了房子。”
　　我又退后几步，去看最下面的一行记录。时间是1983年5月。那行记录的最前面贴着一张女孩照片。我认出来，这个姑娘就是轰动全国的塑料大亨酥友和的独生女被害案的主角酥珊娜。她被人发现赤裸裸地死在一个废弃的车库的卫生间里。尸体已经高度腐败。警察的结论是，她是死后，被人从别处转移到这里的。
　　照片上的酥珊娜似乎处于醉酒或者服用了致幻药物的状态。她茫然的脸上带着一种很不自然的，或者是被强迫挤出来的笑容。她浑身赤裸，挺胸张腿，刻意地摆出一副放浪的姿势。这也许就是这个可怜的姑娘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样子。我的心里一阵痛。避开那张痛苦的笑脸，去看后面的那行字。
　　“臭娘们，仗着有几个臭钱就瞧不起我。我就让你知道傲娇的后果。我玩剩了，就让别人玩。一直玩到你死！”
　　所有人都搞明白了眼前的这个示意图是什么。但是大家都沉默着。大约一分钟后，大块头警探万荷罗掏出照相机，一边思考第一张照片拍摄的位置，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起码有30个吧？”
　　“32个。”我轻声地说，声音空洞。
　　“卢迪承认只杀死了8个女孩。”一个小个子警察说。
　　“才杀了8个？8个，这已经是有史以来全国最大的连环杀人案了。”刚才那个被狮子图画吓到的警察说。
　　万荷罗停止了拍摄，望着那些受害者的照片说：“如果不是他自己暴露证据，谁会知道他实际上杀死的女孩实际上要多两倍。”
　　“这个畜生！真该干掉他！”小个子警察骂道。
　　瘦高的警察嘲讽地对他说：“你昨天不是还说了那些屁话，什么废除死刑，体现了人权的保障和人的生命权的尊重。现在又想要亲手干掉他。”
　　小个子懊恼而凶恶地看了一眼高个子，哼了一声说：“对于这种十恶不赦的家伙，死刑还真不能废除。真希望有人去干掉他！”
　　“哈哈！你说话要小心点。万一他真被人干掉了，你是第一嫌疑人。”
　　“哼！等这个证据公布之后。想要干掉他的肯定不止我一个。”
　　“如果那样，这个家伙可以申请安全保护。那个时候，估计只有他指定的律师少数几个人能见到他。”
　　小个子警察抬起头，望着我，调侃问：“杜检察官，看到这些受害者，你是选择保护那个坏蛋，还是选择干掉他？”
　　高个子推了他一把说：“别瞎说！干活！”
　　几个警察动手将那幅画竖立起来，搬出去。
　　客厅里现在只剩下万荷罗和我。他望着门外正往卡车上搬那幅画的警察们说：“看到这幅画，我第一时间想起我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被狮子吃掉的游客。但是当我看到他在画背后贴的照片和做的记录，我感觉这幅画是有隐喻的。”
　　“哼！他标榜自己就是那头狮子，处在食物链的顶端。而那些姑娘们就是他的猎物，处于食物链的底部。”
　　“对。或者食物。满足他贪婪的兽性的食物。”
　　万荷罗说完了。看着我问：“杜检察官，如果现在让你投票，废除死刑或者保留死刑，你会怎么决定？”
　　万荷罗是个聪明人。他看出了我的两难。一方面，为了保护想莉迪亚那样弱势的群体，我希望废除死刑。而对于想卢迪这样死有余辜，并且不知悔改的坏蛋，让他们活着就是对其他生命权的荼毒和人权的□□。
　　我很早就做过调查，看到废除死刑已经成为一个不可逆转的趋势。为了进一步明确联合国大会在1948年通过的强制性公约《世界人权宣言》对于基本人权和自由，1966年，联合国在通过两项人权公约，分别为《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以及《经济、社会及文化权利国际公约》两个公约。这几个国际公约因此推动了世界各国废除死刑的潮流。从第一废除死刑的现代国家委内瑞拉在一百多年前废除了死刑，到去年为止，世界上已经29个国家废除了死刑，或者原则上不施行死刑。M国是第30个废除死刑的国家。
　　就这个问题，我和我的导师杜立德进行过几次深入的讨论。我们两人各执一端，互不想让。当时，我以莉迪亚的案件作为争论的论据，支持在M国废除死刑。而杜立德则搬出了近年来在世界各地发生的谋杀和凶杀案作为支持死刑的例证。他尤其强调在二战期间，邪恶轴心三国领袖用战争作为工具，企图将全人类控制于他们的魔掌之下，致使将近一亿人丧失生命，财产损失总数超过5万亿。这些十恶不赦的人如果都可以在保护人权的大旗下活着，那么他可以放弃对上帝的信仰。因为那个公义的，嫉恶如仇的神根本不存在。
　　自从莉迪亚死后，我还没有跟他联系过。我真不知道要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我的老朋友。然而，当万荷罗问了我那个问题时，我突然想起了杜立德。我决定去拜访他。我需要我的朋友帮我重新找到对生活的信念。
　　杜立德是帝国法学院的教授，也是我的人生启蒙，我的老师，精神导师，我的军师，策略顾问和最好的朋友。我的原名是阿丽雅。在我在法学院读书的时候，我使用杜立德的姓，把名字改为杜丽雅，以感谢我的兄长这十几年对我的教诲和照顾。在家里，我称呼他哥哥。
　　很多人以为我们是一对情侣。也许哥哥的心里也对我存着一份超过朋友的柔情。说实话，我很久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婚姻问题。我不是没想过哥哥对我的感情。我并不介意他比我年长将近15岁。但是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的感情属于亲人般的亲密，而不属于恋人般的爱慕。起码我对哥哥的感情是这样。而他，这个聪明的男人，最懂我的男人，也从来没有向我提出过希望将我们的关系进一步推进为恋人的要求。十几年来，他一如既往地关心着我，毫无怨言地帮助我，不求回报地支持我。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