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隐侠》八珍罗

2、遗骸-02

　　记得最后一次去关押所看望莉迪亚。她看着我兴奋的样子，却显得出奇地平静。她语气冷淡地说：“阿雅，我昨晚作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小时候住过的村庄。我朝着我们家的那座小房子走去。我妈站在门口朝我招手。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是我知道那是我的妈妈。实际上我也不记得她的样子。她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消失了。那时候，我就知道她已经死了。我睁开眼睛，心里清楚，我也要死了。我妈妈在召唤我。那些人不会让我活着的。他们一定会在新法公布之前除掉我。这就是我的名！”
　　“莉迪亚，你不相信我吗？”我有些失望，也有些生气。
　　莉迪亚笑了。她站起身，搂着我的肩膀，安慰我说：“抱歉，阿雅。我相信你！我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在心里把你当做我的亲姐姐。但是说实话，我并不期望能够活着出去。我杀死了他们四个，也值了。这也算是我为那些被他们欺骗，欺负的姐妹们报了仇！值了！”
　　我冲动地一把搂住她说：“阿莉，我一定会救你！我不会让你死！”
　　莉迪亚搂着我的腰，把头放在我的肩膀上，轻轻地哄着我：“啊，不死！莉迪亚不死！”
　　她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温柔，就像妈妈小时候哄我睡觉的语气。我的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眼泪也同时带走了我的信心和希望。
　　回家的时候，我的心情无比沉重。
　　莉迪亚和杜立德果然猜对了。她的案子被安排在新法公布的前一天审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原告律师胡里奥在法庭上得意的嘲讽：“杜丽雅检查官，我知道你本人的相同的经历让你对被告人产生了变态的同情。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个十恶不赦的妓女。抱歉，检察官大人。请原谅我使用了这个不雅的字眼。不过这也是事实。这个女人杀死了包括我的委托人的丈夫豪胥斐警官在内四个死者，严重伤害了三个无辜的人。”
　　我没有理会他对我的公然诽谤。我知道他的话是在影射我当年在娱乐业的经历，意在暗示我当年从事的也是站街女一类的工作。
　　那时，我的注意力被旁听席上的一个带着墨镜的人吸引。我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从他身边的那个一脸傲慢的陪同者，我可以猜到他是身份。那个陪同者是我在事业上的死对头，检察官文纽曼。而敢在法庭上戴着墨镜的人只能是他的亲戚，司法部的高级参谋伍司文。
　　我徒劳地望着那双隐藏在墨镜镜片后面的眼睛，心砰砰地跳着，浑身有一种虚脱的感觉。我再也无法集中精力去听胡里奥的长篇大套的叙述和评论。一叠叠的证据呈递上来，一个个证人来了又走。我感觉自己和莉迪亚之间的距离在这证据和证词的堆积之下逐渐拉远，直至隔开一条银河的距离。
　　我再也听不到法庭上任何声音，目不转睛地望着站在被告席里的莉迪亚。我亲爱的姐妹。果然让你猜对了。他们终于还是胜利了。他们选择在新法公布的前一天，当着我的面判处你的死刑，就是为了告诉我，我这个女检查官，或者说我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在这个男人为主导的国家或早或晚要跪倒在地，乞求他们的提携和引导。那个时候，我就真的像胡里奥暗示的一样，沦为这些有权有势的男人挥挥手就能带走的站街女。
　　“全体起立！现在由羽岳隆法官宣布二审结果！”
　　我猛然惊醒。来了！最后的时刻来了！
　　羽岳隆仰着肥胖的下巴，用聛睨一切的帝王的神态环视着法庭上的众人，威严地缓声宣布：
　　“我宣布犯罪嫌疑人莉迪亚谋杀罪成立！我宣布判处莉迪亚死刑！立即执行！这是终审结果！不得上诉！”
　　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也不想去控制。我满脸泪水地望着莉迪亚。透过泪光，我看到她微笑着，朝我挥手。我站起身，望着她被法警带离法庭的背影，耳边响起了男人们的欢呼声。
　　我再也无法控制感情，奔下检查官席，冲进洗手间，插上门，放声大哭。我不是为了我的失败而痛哭，而是为自己无力拯救莉迪亚。她杀死的四个人哪一个不是十恶不赦的坏蛋？妓院老鸨，皮条客，打手，以及凌辱她，出卖她，抓捕她，导致她遭受毒打的无耻警察。他们都该死！我真是无能！哪怕多保护她一天的能力都没有。监狱里那么多千刀万剐的杀人犯都可以借着新政躲避死刑。而这个被骗，被奸污，被欺负，被逼迫着去□□的可怜的外国女孩，却因为无法忍受痛苦的生活，举刀反抗，而被那些该死的人的同情者推上了绞刑架。她在来月经的日子，一天都必须要接待超过五十个嫖客。这是怎样的世界呀？这是怎样的生活呀？这不就是人们常说的人间地狱吗？
　　我要永远记住这一天！今天是1983年3月8日。啊，多么嘲讽。今天正是国际妇女节。第74个国际妇女节。
　　然而，在度过了一个无眠的夜晚后，在新政公布的当天，发生了一件令我愤怒的事情。恶名昭著的连环杀人嫌疑人卢迪指明要见我。我感到很意外。因为我并没有参与这个案件的审理。但是这件连环杀人案是M国迄今为止最恶劣的杀人案。8个花样年华的姑娘死在他的手里。民众对于严裁杀人犯的呼声很高。但是负责本案的检察官富力安怀疑卢迪还隐瞒了其他案件，因此提议继续深入调查。我出于对这个残忍的杀人犯的好奇，决定去见见他。我知道富力安检察官因为身体原因，最近处于半退休状态。说实话，从潜在的抱负心来说，我很想接手这件大案。
　　这就是那具在野生动物园发现的人类遗骸的源起。一个本来可以借着法律新政逃避一死的臭名远扬的连环杀手，企图利用他的侥幸来侮辱我。结果被我顺势送到他该去的地方。
　　第一次见到卢迪，我就打定主意，一定要除掉这个邪恶的家伙。
　　不知道是出于心里原因，还是我听有人说过杀人犯身上的那股阴戾杀气，我一走进卢迪所在的那个房间，就感到一股阴冷的气流平地卷过来，让我不禁打了个寒噤，后背发凉。此时正是一年中最合宜的季节，不用开空调。这股阴风实在来得蹊跷。
　　我自认为也是一个有过一些阅历的人。尤其是担任检察官之后，接受的凶杀和其他刑事案件已经不下百起。但是像卢迪这样从骨子里透着邪恶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不是那种体格健壮身材高大的人，或者说有些瘦弱。这个家伙皮脂率极低，因此他浑身的肌肉条条凸显，皮肤下的血管根根可见。尤其是他的脸，两腮塌陷，颌骨突出，太阳穴边血管暴露，更显得单薄的眼皮不堪包裹的棕黄的眼球如同兽类般，闪着残暴的幽光。
　　这个家伙打量了我一番，脸上露出欣赏的笑容，竟然挑逗地笑着说：“杜检察官真不愧是金菖的首席男役，真是风度翩翩，相貌堂堂。您这个身高，三维要是......要是穿上泳装，绝对不同凡响，不同凡响！”
　　我心里痛骂：“狗东西！见了有姿色的女人就想脱人家的衣服！然后就糟蹋她们，最后杀害她们。这样的坏家伙不死，天理不容！”
　　我强忍着怒火，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说要见我。为什么？”
　　他鼻子里发出嘲讽的笑声说：“我听说杜检察官小姐是取消死刑的支持者。那个妓女不走运呀！要是再能拖上一天，她就可以像我一样幸运了。”
　　我打量着他得意的笑脸，心想：“这个家伙被关在这里，消息倒是挺灵通。看来这个家伙还不缺乏同情者。这是什么世道呀！”
　　这个家伙是得知了我保护莉迪亚的企图失败，想以幸运者的身份对我进行嘲讽。我猜想，他是想要借此宣布他本人对于女性，包括对我的鄙视，向被他残杀的可怜的姑娘们的声名的再次践踏。同时，他也想要把他的残忍杀戮行为标榜为勇敢，借此将屠夫打扮成勇士。可怕的是，在这个价值观扭曲的世界上还确实有不少赏识甚至崇拜这种渣滓的人存在。
　　“阿丽雅，啊，不，杜丽雅检查官，我非常希望您能够担任我的案件进一步调查。”他狡黠的眼睛里闪动着嘲讽和得意。
　　我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想走过去，朝着那张野兽般的脸上狠狠地打去。但是我不能那么做。至少暂时不能。
　　我望着他，愤怒地说：“说心里话，我非常希望能够亲自判处你死刑！”
　　“哈哈哈！我知道您一定会这样说。但是.......哈哈哈哈！”他得意地笑着。
　　我知道他故意不把话说完，让我去帮他填那个空。
　　“哼！你不要得意！有句古话你一定知道。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让我们等着看吧！”
　　说完，我从桌子旁站起身，转身离开。我的语气很严厉，然而底气明显不足。取消死刑的新法已经颁布，就算证明他杀死了100个人，顶多也只能判他终身监禁。我只想赶紧离开这个令人压抑的地方，到外面去透一口气。
　　“哎，杜检查官，您别走呀！我正事还没说呢！”
　　我不由地站住了，转过身，疑惑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