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潜》拾遗公子

9、华特

　　幸运的是，马芬芳女士并不在家。
　　李觉一手扶着陶风，一手艰难地打开了房门，这时陶风开始干呕起来，李觉假装嫌弃地说：“忍住！要吐去卫生间吐去，别吐我身上。”
　　陶风摆摆手，进了房门就瘫在沙发上不想动弹，李觉难得大发慈悲地去陶风房间找了个毯子给他盖上，之后便让陶风好好休息，往门外走去。
　　陶风突然含糊不清地说道：“李觉，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平平安安地回来的，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老天爷不会让好人死的。”
　　李觉停住脚步，有些好笑又无奈地轻轻说：“什么时候你少想想怎么对别人好，多想想怎么为自己好，就没人说你二了。”

　　陶芷将车停在楼下等待，李觉上车后，陶芷问道：“去哪？回分局？”
　　“不了，直接去那个华特国际学校。”
　　陶芷却道：“我还是先送你回分局，你换个人陪你去学校吧。”
　　李觉把头转向她，奇怪道：“为什么？”
　　陶芷低着头沉默了一回儿，突然仰起头自嘲地笑了起来，那笑透着悲凉与凄惨，“为什么？因为我高中也是在华特上的，我就是在那被指控的教唆杀人。”
　　显然，她听见了吴恩远与李觉在楼梯间的对话。
　　李觉神情凝重地问道：“你真的干过吗？”
　　“没有。”
　　“我相信你。”
　　陶芷闻言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他，“做卧底最基本的一条准则是，不要相信你身边任何人的任何话。”
　　“可我现在不是卧底。”停顿了一回儿，李觉继续道：“你对真相有执着，对案件有敬畏，哪怕自己的身体素质确实不怎么样，可还是不怕危险愿意冲在前面。没有的事就是不存在，法律不会冤枉每一个好人，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陶芷苦笑道：“可李队，有时候，身正也会怕影子斜的。”
　　“的确，会有一部分清白之人无辜被陷，会有一些铤而走险之人侥幸逃脱，但这世界上还有一批人，他们执着地翻遍每一个角落，拂去尘垢，只为将被掩埋的真相带回地上，让光明照遍大地，让黑暗无所遁形。我是其中一员，你也是。”
　　“我早就过了一碗毒鸡汤就能让自己满血复活的年龄了。流言蜚语是一把无形的杀人刀，你看不见敌人，但他们无处不在，我一个人胳膊拧不过大腿。”陶芷其实只是嘴硬，哪怕连她自己都觉得幼稚，但李觉的话，确实让她心中已近干涸的热血重新缓缓流动了起来。她发动了汽车，“走吧，去华特。”

　　进入学校之前，李觉先与门口的两个保安聊了聊最近有没有见过什么比较可疑的人，但两人都说没有，每一个进校的人他们都会严格盘查。
　　李觉于是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了包烟，给两位大爷一人点了一根。其实李觉是不怎么抽烟的，他只是随身揣着包普通香烟，以便有需要的场合给别人几根。这些天与李觉的接触，陶芷发现他大部分时候的为人处世都很符合一个圆滑、老练的刑警队长形象，但无人时，或者偶尔精神松懈时，他不经意间会散发出一种骨子里的优雅，原谅她只能想到“优雅”这个词。
　　就像在和陶风喝酒时，陶风像是那个在路边摊穿着裤衩、背心、人字拖撸串哈啤的，而李觉手里拿的仿佛不是啤酒，而是一位英伦绅士静坐着，轻摇着伏特加马提尼，望着窗外的天气。这和他那个“陈潜”的身份有关吗？
　　两位大爷吸完烟后，头脑也清醒了许多，他们努力回忆了一会儿说：“我们门口之前也就来过发各种出国留学辅导班传单的，像她这样打扮的确实没怎么见过。”说着指了指站在旁边，戴着口罩和帽子，完全看不清脸的陶芷。陶芷干咳了两下，“我是感冒了。”
　　似乎是为了对得起那两根烟，大爷继续道：“平时进校的也就老师和学生，但前两个月总有商务车进来，说是谈入股学校什么的，我们这毕竟是个私立学校嘛。别的真的没什么了。”
　　李觉和陶芷道谢后，打算去找一下校长。
　　去校长室的路上，需要穿过一条荣誉长廊，每个优秀学生都会在照片下面写着名字和所获奖项，但有一格的照片被抽走了。李觉稍微留意了一下，隐约辨认出被刮花的名字是陶芷，下面写着满满的她曾获得国际奖项。
　　见陶芷也注意到了，李觉只好强开个玩笑：“你说你要真去了全球top10的大学，不就遇不到像我这么好的领导了嘛。”
　　陶芷本想怼回来的，但只轻叹了句“是啊”。

　　校长坚决表示学习一直都是严格管理、遵规守法的，绝对没有不法分子趁机混入。
　　但在李觉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之下，校长还是同意了他们找学生谈话。
　　好在华特的学生总数不是很多，但为了提供效率，他们还是五六个人一组进行谈话。与未成年谈话不能将案情透露太多，以免对他们造成心理阴影。可每个学生都像提前统一了口径，问什么都说不知道。
　　进行最后一组时已是夕阳西下，最后甩单的只剩三个人，是庄宇鹏和一对双胞胎姐妹。她们的长相和说话神态全都一模一样，自始至终保持着诡异的默契，她们自我介绍道姐姐叫馨阳，妹妹叫馨京。
　　庄宇鹏因为是自家人，上来就开口道：“李觉哥、陶芷老师，我们之前手机里一直被推送广告，都是介绍那家云中馆的，基本上华特的学生都接到过，但是附近其他学校的学生却从来没有过。现在我回想，很有可能是用技术黑进去信息系统给我们定位发送的。”
　　见庄宇鹏开口了，那两个双胞胎互相看了看，像是给予了对方勇气，不再像之前那样有些胆怯，馨阳开口问道：“陶芷？警官，我们学校荣誉墙上也有个叫陶芷的，您和她是同一个人吗？”
　　李觉抢答道：“不是，重名的很多。”
　　陶芷却道：“是我，你们怎么会注意到？”
　　馨京兴奋道：“我们两个平时都特别喜欢推理，从生活中的琐碎细节中发现疑点。您好厉害，得过好多奖！是因为要执行特殊任务，不能透露个人信息，所以才把照片撤了吗？”
　　陶芷点点头：“不要和别人说。”
　　俩人用力点点头，接着你一言我一语，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我们早就发现学校有很多可疑的地方了。”
　　“永远上锁的天台、贴满锡纸的阁楼、跳楼的传闻、神出鬼没的宿管阿姨……”
　　“厕所隔间中不知是谁的嘤嘤哭泣、永远盯着别人看的保洁阿姨、可以被控制扭转方向的监控摄像头……”
　　“空无一人的偌大的心理咨询楼层、只开放一小部分的实验室、校长和老师无人时露出的阴森表情……”
　　“还有最近出现的在校园里巡视的黑色轿车、匆忙不知道搬什么东西的私人保镖，以及不时视察的校外人士。”
　　李觉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俩孩子可能恐怖推理小说看多了。
　　双胞胎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异口同声道：“我们没有胡说！这真的是我们亲眼见过的！”
　　陶芷道：“确实可能是真的。”
　　李觉说：“行，反正你们也到了放学的点了，又是集体住校，带我们看看你们觉得可疑的地方吧，晚上请你们吃好吃的。”
　　“好耶！”
　　可是一出教学楼，他们立即觉得情况有些不对，这个时间学生应该都往食堂走。但实际情况是，他们大部分人开始毫无规律地在校园里疯跑起来，有的若无旁人地癫狂舞动起来，有的像是见了鬼似的大声尖叫、紧接着又痛哭流涕，还有几个莫名其妙地发生了冲突、厮打起来……
　　庄宇鹏和两个双胞胎倒还算正常。
　　陶芷赶忙问他们：“学校今天统一发什么吃的和喝的了吗？”
　　两个双胞胎摇摇头：“没有……我们中午也吃的食堂，但前两天我们请病假回家了，今天是自己带的水。”
　　陶芷又看向庄宇鹏，他挠挠头说道：“我从外面买的饮料，没喝学校的水。中午点的外卖，我不爱吃食堂。”
　　陶芷神色凝重地说：“可能是水里被加了东西。”
　　李觉赶紧打电话让花港分局全员出动，同时请求市局支援。
　　也有其他少数几个神志清醒的同学见状躲了起来，一问，他们也因各种原因没喝学生饮水机里的水，这印证了陶芷的猜想。
　　校长和老师有单独的饮水机，他们看到后全都吓坏了，赶紧让保安把大门关好，别让发疯的学生跑到马路上出意外。同时调集所有神志还清醒的不管是老师、学生、保安、环卫工还是宿管，几个人一组，拿绳子把中毒发疯的学生一个个先控制住、绑在椅子上，以免他们伤害别人、伤害自己。
　　不知是谁打开了仓库，里面储存着不少之前万圣节的装扮、道具，登时，校园里满是牛鬼蛇神。支援的警察很快到位，但在不伤害对方的情况下控制住一个嗑药发癫的人非常困难。一时间，昔日满是朗朗书声的校园，变成了一个怪态百出的疯人院。
　　突然，校门口的大屏幕被启动了，校园内的情景被监控摄像头无死角地滚动播放在屏幕上。同时，一个机械合成的男声传了出来：“罪恶无处不在，在校园这片净土上，恶魔之花依然盛放。每个人的心底都隐藏恶意，虚伪的人类喜欢用层层伪装将其掩盖。无可救药的人类啊，只要一个小小的诱因、一次偶然的契机，你们就会蜕下人皮，露出獠牙，张牙舞爪地扑向同类，互相折磨、自相残杀，乐此不疲。这缤纷的盛宴、这纵情的狂舞，会邀全体人类共同欣赏。”
　　李觉打开手机，监控中的视频竟然全都被放到网上直播，所有社交软件的话题头条都是华特国际学校，等警方将这些账号逐一封锁，也已经有不少人看见了。
　　混乱中，陶芷的口罩和帽子已经不知掉到哪里了。连她自己都没注意，一个监控摄像头突然无声地扭转角度，对准了自己。
　　一个手机屏幕的那端，一个年轻男子轻笑了起来，说道：“很好，你竟然还有胆子留在新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