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潜》拾遗公子

2、尸体

　　没过多久，一个留着学生头、戴着圆框眼镜的男警察走了过来，微笑着对陶芷说：“小陶，你好！我叫戴维，现在有个邻里纠纷的案子李队让咱俩去一趟。”
　　“邻里纠纷？”陶芷有些诧异，“那不应该是民警去吗？”
　　“嗐，你新来不了解，咱们花港区可是刺头儿云集，但没有一个有胆干大案子的。各路举报电话、家庭矛盾、酗酒斗殴、街坊吵架的不可胜数，民警天天忙得不可开交，没有一个空闲人手。但近十年都没怎么出过死人的案子了，所以相比之下刑警比较清闲，因此时常去支援一下民警。其实，理想社会不就应该是所有刑警都失业，再也没有人犯罪吗？”说完他扯了个大大的微笑。
　　陶芷点点头，“好，在哪里？咱们怎么去？开警车吗？”
　　戴维哂笑着一挠头，“我不会开车。那个小区离这儿不远，我有自行车，要不你扫一辆共享单车，咱们骑过去？”
　　“额，行。”陶芷没再说什么就答应了。
　　戴维穿着一身洗得有些泛白的旧警服，从后院推出来了他的那辆有些掉漆的二八车。如今像他这样的男青年属实是不多见了。
　　一路上陶芷和他聊了几句，发现戴维长得很显年轻，但其实已经二十九了，至今没有对象。原因很简单，他家的条件不太好。
　　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出车祸去世了，对方是穷光蛋一个，一分赔偿金都付不起。他母亲一个人工资不高，含辛茹苦地把他拉扯大很不容易。其实，他最开始是想当民警的，因为他自小就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有耐心，会说话，和叔叔婶婶、爷爷奶奶都能聊得上来，上学期间又是妇女之友，温柔细腻，可就是看上了刑警的外勤补助更多，这才干了这行。
　　本以为日子好不容易有了盼头，他母亲又得了脑梗，至今半身不遂瘫痪在床。如今他们母子二人还挤在一个老旧小区的小独单里，他每天骑着那辆二八车上下班，两身制服轮换着穿，一天三顿饭地给母亲做。也有过女孩觉得他人好，又有铁饭碗，可是一了解他的家庭情况，就全都摇摇头走开了。
　　他母亲虽然瘫痪了，但脑子不糊涂，眼看着儿子一晃儿就要迈入三十大关了，她是急在心里啊！常常在床上感慨是自己拖累了儿子，恨不得死了清净，吓得戴维连忙开导她怕她想不开。
　　陶芷心里是挺同情的，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这些年也算经历了不少，内心已经硬得像块石头，很难有什么情感起伏了。而且，这第一次见面就大吐苦水，不会把她当广泛撒网的猎物了吧？是看她穿的有些过于寒酸，觉得同病相怜吗？陶芷这人就是这样，喜欢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这样至少可以保护自己少受伤害。
　　说话间，两人就来到了报案人所在的小区。
　　这个小区非常老旧，每栋楼有六层高，基本上三层以上的老人全都搬离了，将房子出租给了外来务工人员，附近还有几家技校的学生不想住宿舍，就出来在这里合租。
　　这个小区显然是没有物业的，环卫工人也三五天才来光顾一次，小区门口的垃圾桶早已不堪重负，将超出的垃圾吐得满地都是，很远就能闻到一股恶臭。楼房外的暖气管道上所缠的胶布如今也已破破烂烂，几只满身污泥的杂毛猫趴在上面懒洋洋地趴在上面，神色鄙夷地俯视着他们。
　　本就狭窄的楼梯间还被堆满了杂物，没有车轮的自行车、缺口儿的花盆、弹簧蹦出来的沙发……据说这里的居民之前没少因为乱占公共空间而争吵，这次大概也是因为在楼道里随意堆放垃圾产生难闻气味从而引发纠纷而报的警。
　　陶芷和戴维终于绕过众多障碍物艰难地爬到了报警人所住的三楼，其实在楼底下他们就闻到了浓浓的火药味儿，两家人气力都很足，扯开了嗓子掰开了揉碎了地吼着近十年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什么你们家把垃圾堆到了我们家门口，我们家孩子结婚你们不愿意把房子借给我们暂时招待一下客人，你们家装修影响到了我们休息……
　　听得陶芷头都大了，不得不说戴维在和稀泥这方面还是很有本事的，愣是能从一团乱麻中理出头绪。他好言好语地安抚了两家人，等他们情绪稳定后，竟能一件事一件事地分析利害，挑出主要责任在谁，然后各打五十大板，劝他们“远亲不如近邻”，邻里和睦才是最重要的。紧接着又转到垃圾长期堆放容易滋生大量细菌，保持良好的卫生有利于身心健□□生地把两家人劝得握手言和了。
　　陶芷是发自内心地佩服，她之前一直不相信在这种场合讲道理竟然能管用。眼看着这件民事纠纷就被完美地解决了，两家人争着抢着清理楼道，她和戴维也准备下楼离开。
　　“等等！”陶芷突然拉住了戴维。
　　她仔细地嗅了嗅，问戴维：“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臭味？”
　　戴维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个小区的卫生确实不太好，空气中总是飘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不对！”陶芷的神情愈发严肃了起来，“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苍蝇往楼上飞？”
　　戴维显然是明白了她想要表达什么，脸色白了起来，“不会吧，花港区这么多年都没出过命案。”
　　陶芷坚持地说：“去看看。”
　　搜寻了一整圈，他们确认臭味是从404散发出来的。他俩敲了很久都没人开门，于是就问了问邻居，得知这间屋子一直处于出租状态，好像现在是租给了一个年轻女性，但这女孩看上去不像是什么正经人，他们偶尔会撞见一些不三不四地不良少年少女往她这跑。
　　他们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房主，这么干等也不是事儿，陶芷想让戴维把门踹开，可戴维觉得万一不是这样影响不好。陶芷没办法，卸下双肩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工具，半蹲下来，耳朵贴在门上，三两下，在不破坏门锁的前提下将门撬开了。
　　门一打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屋里凌乱不堪，一些男性和女性的内衣散落在地上，吃过的泡面桶看上去有十多天没清理过，靠门的梳妆台上堆满了廉价化妆品，屋里的窗帘全都挂着，昏沉沉的，透不进一丝光。
　　穿过堆满了拆过封的快递箱的客厅，往右一拐就是卧室，踢开半掩的房门，一个衣冠不整的女子躺在地上，半条腿还搭在床上。她的尸体已经僵硬了，甚至有些微微腐烂，成群的苍蝇围着她飞。她的身体扭曲，倒下的姿势怪异，身上依稀可以看出有几道血痕，但更像是自己挠出来的，面部发紫，长大了嘴巴，只剩眼白的眼睛瞪得像是要溢出来。
　　戴维吓得一激灵，往后倒了几步，险些撞在桌子上，反而是陶芷平静地说：“封锁现场，叫技术部门来吧。”
　　不一会儿，这个平时没什么人气儿的小区到处都响起了警笛，李觉亲自来了。
　　看过现场后，他与陶芷打了个照面，“运气不错啊，花港区近十年没出过命案了，你上班第一天就碰上了。”
　　听着李觉的阴阳怪气，陶芷意味不明地抽了抽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