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要怨气满满哦[综古典]》来前昧说这事儿啊

53、一根手指

　　从衙门口回到客栈，严监生就开始喊心口疼，接着又说头疼发热，倒在床上一病不起。

　　房内围了一圈人，挤得满满，但都各干各的事：王氏打着算盘，锱铢清脆作响，丫鬟站在她身边报数；王熊凑在灯下，磕磕绊绊念着书，读错一个字，身后严葵就拿笔杆“啪”地一拍他头，很不留情；包括吴龙癞子也匆匆赶来，一个汇报收购武馆的计划，一个商量装修肉铺，打算重整旗鼓。

　　人人忙得热火朝天，就是没一个人人关心卧床的病患。任凭严大育如何呜呼哀哉、长吁短叹，大家都没反应，直把他当透明人一样。

　　严监生气愤交织，呛了一口口水，咳嗽得肺管子冒烟。

　　他怎么也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田地？本以为老天终于开眼，要轮到自己一展宏图，却掉头来个一百八十度转弯，砸得他两眼发黑。

　　一想到那些一夕蒸发的家产，严大育后脑发昏、血压窜高，不由得揪紧身下床单，老牛拉破车一样“呼哧呼哧”大喘气。眼看着他喘得快要厥过去，这才终于获得了大家关注的视线。

　　他费力抬起手，于众目睽睽之下，缓缓比出一根手指。

　　众人莫名，开始猜测。

　　严葵先试探，“爹要一个人静静？”

　　严监生一瞪眼，把头摇了摇。

　　吴龙说，“是不是投宿客栈的一两房费没付？”

　　严监生眼一闭，用力摇头，只是继续杵着一根手指头。

　　王熊插话，“我知道了，肯定是早上只吃了一顿饭，现在饿了。”

　　眼看严大育气得急眼，王氏终于出来解围，“别人不懂，老爷的心思只有我明白。你是觉得我们捐得太少，要我们再多捐一成家产出去。你放心，我这就把一百亩良田的租子都免了。”

　　“嗬、嗬！”脖间青筋暴起，严监生发出两个气音，终于挣扎不动，沉重地瘫倒回床上。

　　他郁闷地在心中大喊——

　　竖起一根手指是什么意思？

　　那是叫你们一个铜钱八个字，抹了鼻涕当盐使！

　　当着他面这么满天撒钱，他现在心里简直就是母猪去拱老虎门——不想活了！

　　等从气愤中抽离出来，严大育再环视众人，却发现他们淡定的表情出奇一致。

　　他脑中嗡地一响，终于迟钝地明白：他们原来是在故意耍自己……

　　可是，任由他想破脑袋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好好的家产不要，非要往水里扔？

　　*

　　没多久，王氏带着一块“积善之家”的牌匾，和一个萎靡不振的丈夫返程。

　　送到城外的短亭时，几人话别。

　　王氏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说得对，今年秋收必不得好。到时候日子肯定会乱，你家里家外多照顾些，不行就来高要县一起住。”

　　“我心里有数，这里毕竟是省城，还算是安稳。”说是这样说，但是王熊的想法和她是一致的，这场天灾是板上钉钉，逃不了了。

　　这段时间以来，光是山匪、偷盗的案子，已经是成倍增多，有一小批农户弃田远逃，宁肯背井离乡也不愿意继续耕种。原因很简单，还没到秋收的日子，田里的中稻就一茬一茬发黄发褐，有人嘀咕是犯了叶瘟。

　　但这事基本都是烂在田里，不会有人主动上报，一来是瘟灾一阵风，一夜就能传播开来，真要来了挡也挡不住；二来，今年纳税的日子眼看就到了，哪个县交不够钱粮，下面的人都要跟着遭殃。不如挨着日子到九月，赌一回抢收，哪怕只收起六七成，也足够撑过一年。

　　原本王氏也是这样想的，打算靠天收，不过王熊的一番话改变了她的决定。

　　王熊不能告诉她，因为自己听得懂兽语，知道山上的鸟兽不安躁动是大旱将至，他只能委婉地暗示，劝王氏要断腕自保。

　　好在他的丈母娘是个极其有眼光的人，派几番人马出去打听回来，结果与王熊的建议不谋而合。她也不再犹豫，立刻打定主意，要寻机把烫手的山芋推出去。

　　荒年老百姓活不了，富户也没有好日子过，不仅要被官府强制捐粮，还容易被有心人趁火打劫。要是敢闭门屯粮，就等着秋后算账，全家倒霉。

　　何况严家在高要县太过富硕，必然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与其立于危墙之下，不如现在先割舍一部分家产，给自己买个退路。

　　她表面在四处布善施财，其实根本目的是藉机出手，以建庙造屋的理由提前抢收周边省份的余粮。王家有一条专门运输茶叶的水路，她要通过这条路线收够粮食，再运回周边几个县中定点屯粮。

　　严葵安慰他娘，轻声说，“收粮的事就交给吴龙他们去做吧，他们靠得住。”

　　“昨晚我已经让他们启程去闽南，你们推荐的人，我信得过。”拍了拍严葵的手，王氏不再多言，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车。

　　站在亭中，二人遥遥目送着车轮滚滚而去，卷起满眼黄土灰尘。

　　严葵叹了口气，“我既希望一切顺利，又不想你和娘的猜测成真。一旦失收，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那就看老天爷的意思了，”并肩而立，王熊嗓音低沉，“咱们只能做好自己，过好每一天。”

　　重整精神，严葵用力点点头，不再沮丧。

　　“咱们回家吧？我答应要给小玄喂肉，它最近在长身体，吃得越来越多。还有，你今日的功课还没有给我批改，可不许拖沓……”

　　小书生摆着手指一样一样认真念叨，王熊只是看他一鼓一鼓的腮帮子，开开合合的红润唇瓣，怎么都看不厌。

　　“好好好，不论你说什么，我一切都好。”

　　他喜欢这种牵挂的感觉，像是流浪在空中的一团云，多了一根被人系在手心的线；于是云不必再经历吹散、凝结、坠落，他化做一只飞在天空的风筝，远远近近，都为了另一个人左右。

　　他知道自己无论飞去无人山谷，还是低低幽涧，都有人仰头追随，赞叹他留下的痕迹。

　　做人原来是这种复杂的感觉，王熊心想，这可比做一只妖怪更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