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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问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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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尘一上二楼,就看见许多行云观弟子,正熙熙攘攘地挤在走廊里,一时愣在原地。
自己昨夜里的药下得狠,足够他们睡三天,怎么一下子都起来的?
他只盘算了要问话,问到幕后之人,就再去下一站,杀下一个人。
谁能料到,审个人,能一路牵出后面这么多事情来!
青出也分得清缓急,暂时不朝叶尘发难,向行云弟子询问:“请问几位,客栈里可还有人受伤?”
这些弟子不明不白地晕过去,又稀里糊涂地醒过来,朝后面指了指,说了半天也说不清楚,青出只得自己来查看。
青出一眼就看见了那奄奄一息的李朝阳观主和立一旁的木驰,问道:“晗舟,这是怎么回事?”
叶尘慢慢行过来,稍稍探头,朝房里看去,见那角落里被他刺了一剑的弟子正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耳朵里拼命想要寻那弟子的呼吸声,却怎么也找不到。
不会是死了吧。也太便宜他了。
早知道这人会死,又来了这么些人,方才就该和张嫂一起走了,反倒干净。
叶尘背上沁出一层薄汗。怎么办,要不要趁大伙不注意,溜出去?
“怎么回事,”木驰在回师兄的问话,脸却朝着叶尘侧过来,道:“要不,还是听他自己说吧。”
叶尘明白木驰说的是自己,满脑子的盘算更混乱了一些。
木驰踱过来,站在叶尘身边,道:“说话。”
叶尘咬紧了嘴唇,指尖扣进了肉里。
怎么办。
木驰怎么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
也是。他算什么,在册逃犯而已。
大不了再进一次木府地牢,总有办法出来的。
“说呀!”木驰突然吼了一句,语气严厉。
这样的一丝不苟,叶尘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叶尘想起第一次见到木驰,他对着智达说话的寒冽语气。
叶尘组织了一下语言,猛然抬起头,刚要开口,却听李朝阳先道:“是...那客栈掌柜的,他竟是怨灵!他杀了我弟子,又断...断我手掌。与,与我行云观,不共戴天!”
叶尘心下又是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只听木驰在他身边道:“好!”
他侧过脸来,看向木驰,尽量压着表情。
木驰完全没当他存在,向李朝阳说道:“那客栈掌柜现已灰飞烟灭,观主可以安心休息了。木府多日寻找鬼将军未果,今日能够一举拿下,还多靠李前辈舍身取义。行云观,当居首功。”
木驰又朝着其他行云观弟子招呼:“你们也别愣着了,那儿躺着你们师兄弟呢,赶紧的吧。”
众弟子闻言,都动了起来,把李朝阳扶起来,毕竟谁也不敢再在这闹鬼的客栈里多留了,不一会儿的功夫,都散了。
方才还拥挤的走廊,只剩下虚惊一场的叶尘,眉飞色舞地歌颂着行云观的木驰,还有一言不发的青出。
青出还是打量着叶尘身上的氅衣,看完了木驰,又看回叶尘的脸上,好半天,也没说什么。
木驰深吸了一口气,手插在腰上,似是说话说累了,顿了一会儿,又朝青出道:“师兄啊,看见没,看见没!是不是这凶手要以草垛尸体引鬼将军出来,我原先说的,是不是都对了,嗯?师兄破案,是不是离不了我?”
青出点点头,自然要顺着他吹捧:“是,你当然说得都对。”
“那...”木驰绽开笑颜,朝青出这里凑过来,说:“我是不是可以放假去了?”
“嗯?”原来是讨赏来的,青出轻啧了一声,道:“少主要出门,轮不到我管。只不过,去,也该是你...”
“好!”木驰没等青出说完这后面的“一个人去”,就朝青出行礼,高声道:“谢师兄疼我!”
话音刚落,木驰跑回叶尘身边,笑盈盈地牵了人手,就一溜烟地跑没影儿了。
秋天的尾巴里,总是晴天多,沙漠边上的羽草也透着股风沙里打出来的狠劲,看着是毫无生机的棕黄色,却是连绵不绝铺满了目光所及之处的每一寸土地。
两道红色的身影在人高的羽草里穿梭。
“诶......”叶尘往外吐了口气,只觉得腿上实在是麻得不行了,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若是平时,他会盘算着自己是不是能借着这伤,打个滚,撒个娇,讨点好来。
可一想起方才的情形,木驰许是还没走到客栈,就料到他偷行云令牌,私下审问李朝阳这些行为,他止不住地有些难为情,此刻只能老老实实地不敢说话。
见叶尘慢下来,木驰说:“走不动了?毒发了?”说着,不再拉着人乱跑,渐渐停下了步子。
“还好。”叶尘不敢大声。
“那你现在,是不是想跑,也跑不了了?”木驰语气里憋着坏,凑了过来,温热的手掌摸上了叶尘的后背,又一路环上了他的腰。
叶尘就算心里有鬼,还是挡住了木驰游离的手,道:“少主…不至于...”
“不至于?”木驰将人揽进怀里,嘴唇几乎相贴之际,他低头看了眼叶尘手上的抗拒动作,又退回来一些,坏声道:“不至于什么?趁人之危?”
木驰没吻他,手上动作却没停,一只手握住了叶尘两只手腕,凑到他耳边说话:“你亲我可以,我摸回来,就不可以了嘛?嗯?”木驰说着,另一手一路行到了叶尘肩上,要扯开衣服。
叶尘抬眼瞪着他,面上都是不知如何自处的羞耻和怒意。
木驰一手游离回腰上,用着力,不给叶尘挣扎的空间,又贴在他耳边,稍一垂目,就看见叶尘腕间的咒珠气焰时明时暗。
“你召咒力?”木驰恶声道,“给我抱一下,居然逼得你要召出咒力?”
“…你…这是抱吗?”叶尘身上越来越麻,气息不稳。
这样的喘息,听在木驰耳朵里,反倒像是刻意的煽|动。
毕竟这人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
木驰冷着脸,顿了一会儿,迅速摸进叶尘胸口的衣服里,将那块行云观的腰牌取了出来,便放开了手,再没有了多余动作。
他竟是在寻腰牌。
可寻什么,也不该是这么个寻法。
自己不是好人,这少主也不算个君子。
叶尘仿佛一个刑满释放的囚犯,摊坐在了草地上。
木驰把着这腰牌,一言不发,在叶尘身边坐下。
从叶尘这角度看过去,木驰半张脸隐在那腰牌后面,正露着一只眼睛,在自己与腰牌之间来回打量着。
叶尘叹了口气,实在是有些累了,浑身的麻劲他已强压不下,却又不敢流露。
“太狠了,哥哥。”木驰将这腰牌在手里抛了两下,说:“原来早在玉殿之上,本少主就被你骗得团团转了?”
庆功宴上,木驰只以为叶尘咬李朝阳的那一口,是逼至墙角里的困兽,不甘心这样受辱死去,才做出那样毫无意义的反击。
木驰甚至以为自己在这疑犯身上,看见了野蛮的生命力。
可他现在才明白,这人在危难之际的所思所想,竟还是这样的见缝插针,而自己当日挡在他面前的那一跪,倒像是成了他偷窃谋杀的帮凶。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木驰开始琢磨不透。
“那日...”叶尘喉咙里有点肿,呼吸不畅,说:“你们说这名单,来源是行云观与归雁阁。我,我知道,不应该偷盗啊,可,可我要查案,单凭我,又不可能近得了行云观主的身,除非他自己出来寻我,所以我想着,只有拿了他掌门腰牌,才有机会接近他。”
木驰不想再翻旧账,于是问道:“那你问到什么了?”
“应该也都是,少主原先就知道的东西吧。”叶尘道。
木驰微皱了眉头,说:“你怎么知道我知道些什么?”
叶尘回看木驰,答道:“我觉得,少主是个好人,所以,不会任由无辜之人死去,而不去调查。你今日帮了我,隐瞒了行云观那位弟子的真正死因,想来,你怕是本来就清楚,他们所行不义吧?”
“这么确信我是个好人?”木驰轻轻扬起下巴,“那万一我就是见色忘义,只想帮你呢?毕竟像我这个年纪,真碰上妖精,哪里能把持得住,你说是不是?”
叶尘不敢回话,指尖掐红了。
木驰又冷笑了一下,还是不饶人:“诶,你这么一说,倒是把自己摘得挺干净啊?谁好谁坏,也不一定就分得那么清晰,你说是吧?”
木驰说着,又握住了叶尘的手,查看起他的虎口。
叶尘把不住了,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缓慢地往后躺了下去,意识游离了起来,嘴上却忍着,什么都没说。
他不说,木驰也就真没想要救他,只是跟着他一起躺下,一手牢牢地把在虎口这里,一手撑着自己脑袋,看着他。
叶尘整个人软绵绵的,意识在抽离,却没有完全丧失,似是睡着了,却还是可以睁眼,还是可以看见木驰。
“我...”叶尘也还能说话,“这是累了,还是毒发了呢......”
“哥哥。”木驰褪去那一副玩笑模样,脸上认真了起来,说:“这毒,我一定帮你解,不过之前,我还是得问你些话。”
“嗯,”麻劲退了,叶尘倒是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说话也比之前畅快,“这毒,是不是安眠啊。回头我得问李朝阳再弄一点过来。”
木驰摇摇头,“这毒的名字有点长,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叶尘语气乖巧,回答:“怪不得你方才不救我。中了这毒,我想说谎,也不行了,是不是。”
“是,它会让你想到什么都说出来,毫无隐瞒。”木驰回答。
叶尘说:“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谎话连篇吗?得这样说话?你要问什么,可别真弄死了我,我还有好多事没做。”
木驰不似他那么轻松,把着虎口的手已经召出灵力,道:“你说没做的好多事,是什么?”
“杀人。”叶尘依旧平静,道:“害我师父的坏人,都要杀。”
“包括谁?”木驰凝视着叶尘。
“若兰,钦天府,李朝阳,”叶尘没有多少情绪,听不出恨意,说着:“还有木府。都有嫌疑。”
听到木府,虽说早有预料,木驰的心还是沉了一下。
他把叶尘扶起来,让他后背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开始缓缓地输着灵力,要将他周身的毒逼出来,语气也稍紧张了起来:“为何刺伤那行云观弟子?你可知,我进屋的时候,他已失血过多,无力回天?”
叶尘突然笑起来,又抬头看天,似是在朝着天说话:“看来,你也没有瞎得太彻底,还是叫他没命了,哈哈,很好。”叶尘顿了顿,又道:“嗯...好像也不好,叫他死得太便宜了。”
叶尘直望着天空,愣着神,不知是不是被太阳刺着眼睛里,眼角里留下泪来,又道:“他该死啊,我也该死。他太坏,而我太蠢。”
木驰替他拭去了眼角的泪,轻声问道:“你们怎么了?”
叶尘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眼泪不住地淌,说:“我认识他。木驰,你知道吗,我认识他。”
“如何认识的?”木驰轻声问。
“我还在川中的时候,大概,两个月前,有个人,朝我问路。”
叶尘说着,手里还比划了起来,喃喃道:“那人问我呀,‘诶,小兄弟,你知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个小观小庙之类的哇’,他说他媳妇,不知道哪里听说的,说庙小,反而灵,毕竟信徒不多,就不用跟旁人分着来嘛!”
叶尘说着,苦笑了一下,侧过身来,把木驰的胳膊抱在怀里,攥得紧紧的,接着道:“我一听,我就乐了,我说,‘有啊!你从这儿,一路往西北方向走,走到川中城郊,有座蓝隐山,山里有个金真观,那观啊,川中城里比小,没人比得过它!”
说到这里,叶尘彻底崩溃了,哭得整个人抖了起来,猫似的蜷成了一圈,直往木驰怀里钻,说:“我,我还跟他说,我说,我带你去呀!出事那日,我,还跟师父炫耀了这事,师父,师父还夸我,懂事了,知道要管观里香火了。
我昨夜,亲眼又见到他,我…我才明白,那问路的人,原来就是那行云观的弟子……
李朝阳说,说只要是无名之辈,就人人都有可能,他名单上的小门小观,就是这样来的。
是我!是我给他指了方向,是我,把金真观放到他们名单上去的……是我跟他说,来我家啊,来杀人啊!观小啊,杀光了没人在意,李朝阳打的好算盘啊。”
叶尘哭得喘不过来气,所有情绪一瞬就都涌了出来,木驰眉头紧皱,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叶尘又说:“结果偏偏,我家里人都死光了,就剩下我这个罪魁祸首,还在这里喘气。我....
木驰,我是不是该死.......
你说,师父干嘛要捡我回来......他不捡我,他是不是就还活着。”小狐狸脱下面具,哭得撕心裂肺,狠狠地抓着木驰的衣服,接着说:“你知道吗,师父他腿不好,他们说西面的山里有芝草,可以治病,我原想那日下山,就去临都那边的山里寻药去,我…我为什么不早一点去,我为什么这么没用,为什么这么懒,师父…….好痛啊,我真的...我心里好痛好痛啊,木驰…
那我该怎么办呢?我去找谁说,我这个样子,我去哪里,才会有人信我?
我也没杀过人,我下山以后,连林子里的野物都没想杀,我才开始戒的荤,我...不想杀人啊!但你说我怎么办!
我昨夜刺他的时候,我竟然还犹豫了一下。他看见我的时候,我知道他也害怕了。我心里就想啊,真的是他的错吗。究竟是谁的错?我究竟该杀谁?还是谁都应该杀?木驰,你说,这是运气问题吗?今日可能是金真观,明日是别人。
这步田地,谁的错?
钦天府瞎了眼,你们木府也跟着瞎了眼?是假装看不见,还是根本就是你们指使的?你们为着什么?就算天下人恨白泽余孽,皇城害怕白泽鬼门主,你们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去讨好吗?谁给你们这样的权利?地位?银子?你们到底缺了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这天底下的可怜人,是不是太多了一些?”
叶尘想到哪里,就都说了出来,语句有些前后不搭,听得木驰心里揪起来,紧紧地抱住人,也红了眼眶,不忍心再听下去,打足了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