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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问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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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观主大约三十五六,今年的秋膘贴得厉害,身型已经开始走形。
行云虽为小观,可毕竟也是一观之主,不会就被这么些小把戏拿住。
只听观主讥笑着道:“兄台立在这勾阑之上,可是随时准备跃下?跃下之后,又想将我引到何处去啊?”
“自然,”白衣道士开口,声音带着笑意,“是要去你该去的地方。”
观主微微侧首,回味着这似曾相识的声音。
白衣道士左手把着行云观观主的腰牌,催着咒力,叫那腰牌生出奇异的光,照得他手背上的花纹异常花俏。
紧接着,他一跃而下,脚尖点地,回到了客栈的走廊上,步子轻巧,渐渐走入走廊烛光之中,让人看清他脖间缠着条上好的狐毛披肩,右耳上吊着咒戒,眉眼形状生得勾人,瞳孔却被睫毛投下的影子挡着,折不出光来。
是一张行云观观主熟悉的脸。
“你!”行云观观主一声冷笑,抬手指向那道士,“好啊!你倒是还敢找我?肩头上的苦,是忘了吗?”
观主说着,微微仰起头,好让自己眼神里的鄙夷更明显一些,正如当日在玉殿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伏在地上,肩头流血的阶下囚一样。
叶尘面无表情地说:“观主恩赐,如何敢忘。”
天黑得阴沉,似是滚着乌云,沙漠的空气里,难得卷了些潮。
观主闻言冷笑,说:“哈哈哈!好!如此嚣张!不会真以为自己舔上了高门公子的□□,就是攀上枝头了?”说着,观主朝叶尘这里行来,每一步都似带着嘲笑,接着说:“你倒是看看,再过个一个月,川中的朱门里头,还有没有人会记得你这下三滥的狗东西?”
叶尘脖间的狐狼露出了脑袋,向着那观主呲牙,被叶尘按下,侧首安慰着这灵物,又抬了眼角看向观主:“你接着说,看看我在不在乎。”
手背异样的纹路亮度高涨,看得那观主一时停住了脚步。
可顿了不多时,行云观主又突然醒悟了过来:“那日玉殿之上,我饶你一命,拔钉之时没将你这双肩当场废掉,我还疑惑,怎么有人像你那么不识相,非要当条狗,恩将仇报,在玉殿上莫名其妙地咬了我一口?
现在看来,你竟是为了叫我俯身下来,好趁机偷我腰牌?这命都快没了的时候,你满脑子都还是盘算着这些□□偷盗?杂碎东西,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见他终于醒悟,叶尘笑了起来,可语气依旧十分诚恳:“那日我不小心捡着了观主的腰牌,正是为了报观主不杀之恩,才一直想要归还,可惜身子一直不好,只得劳烦观主跑了这一趟。”
说着,他向观主行去。
观主看着他,面露狐疑。
叶尘看上去阴鸷凶狠,语气却是温和,这视觉和听觉上相左的冲击给他身上绕了层迷雾,叫人看不真切,不由得头皮紧起来,怕哪里冷不丁就会冒出几支暗箭来。
叶尘朝观主挑了眉毛,哄孩子似的伸手出来,将腰牌递上,仿佛手里握着的是糖。
醒着拔钉,绝非常人所能承受之痛,这人在那样的情形之下,还盘算了如何偷东西,他究竟在算些什么?今日这一计,是否只为了报复那日的羞辱?
观主思索着,觉得自己此时不该轻举妄动,脚步刚往后挪了半寸,便被叶尘一个箭步拦下,脖子间即刻笼上了一道咒力,瞬时无法吸气。
只听叶尘声音轻柔道:“观主,没唠完呢,要去哪儿呀?”
“狗...东西,”观主刚要运灵力的手掌,也被叶尘锁到了背后,全身动弹不得,这嘴上还不饶人,“你......到底要如何?你也没...没留残疾,还要,如何...”
叶尘凑在他耳边,说:“拜高踩低,也算人之常情,我其实不怪你。望风的稻草人而已,就别以为自己活得好生得意了吧?咱俩之间的血债,玉殿上当场就清了,真当你那些灵力,能叫我记这么久嘛。”
“那...”观主冒了冷汗,一字一顿地说:“那,还....如,何?”
“不如何,投缘,想聊天。”叶尘语气带着讥笑之意,眼睛里却是天寒地冻,“围剿名单,哪里来的?”
观主闻言,开始奋力想要挣脱束缚,浑身冒起汗来,卯足了劲,指缝里不知哪里逼出一把短刃,一个反手就在叶尘握着他的虎口上拉开一道口子。
伤口里流出黑血,叶尘却完全没有反应,一点力气都没放开,完全不知道疼似的,闭上眼睛,捏上咒核,那短刃便瞬间粉碎,他又封了虎口附近的脉络,叫毒不至于扩散太快。
叶尘咽下口中泛出的血,把着观主的手腕腾空绕了一整圈,将他翻身过来,要他直面自己的眼睛,动作迅速,分毫没给他出逃的时间,又道:“名单,哪里来的?”
观主声音带着怒意,说:“我行云观,行...行得端正!白泽...白泽余孽,人人得而诛之!我李朝阳,尽的是一个州安人的本分!杀我?就你?你…啊————”
没等李朝阳说完,叶尘手心运功,直接捏碎了李朝阳的每一寸掌骨,让他吃痛跪地,整个人抱着自己的手掌,已不需要叶尘再锁着他动作。
“嘘——”叶尘跟着李朝阳倒地的身形,一起蹲下来,捂上了他的嘴,接着道:“客栈里没有醒着的人了,你这么嚎,小心把狼招来,”他又凑近了些,扬起下巴,说:“它们可比我凶多了...”
李朝阳已流了满头的汗,下半张脸被叶尘捂着,只露出眼珠,带着惊恐,不停地乱转着。
叶尘顿了顿,接着道:“名单,可是你亲手写的?用了哪一只手?啊…这只已经不中用了….”说着,又提起他另一只手,“那…就是这只?”叶尘语气里透着愉悦,叫气氛诡异了起来。
李观主出不了声,不住地摇头。
“你觉得写个名单,还用得到什么?胳膊?还是...眼睛?”
叶尘问着,拿出那块腰牌,抵在他喉咙之间,又顺着他侧身游走到他腿上,嘴角扯了个笑,说:“诶,你当时,是站着写的,还是坐着写的?”
两句话的功夫,李朝阳不知是太痛还是吓到了,掉了眼泪下来。求生的本能,叫他不住地摇头,声音捂着,听不真切。
叶尘盯着他看,说:“想好了,再说话。”便放开了捂着他的手。
可这人有些冥顽不灵,叶尘一放手,他就高声喊起救命来。
“这就真不能怪我了。”叶尘声音冷静,一闭眼,又碎了他另一只手掌,动作干脆利落,似乎面前不是个活人。
这次叶尘没捂着他嘴,任由着他喊痛。
好一会儿,李朝阳满头大汗,道:“我,我不知道啊,我,也有这么些人,要,养活。不,不,你不该找我的,我算什么,是不是!对,对,有毒!”李朝阳突然高声起来,说话急促:“我短刃上有毒!你要是想活,得留着我!我,我不能死!!”
叶尘闻言眼睛里闪过一瞬的黯淡,又笑起来,道:“好啊,观主要毒死我?你看看我,”他说着,把脸朝李朝阳那里伸了过去,笑颜里透着狠辣,表情癫狂,道:“你看仔细了。你确定,我是个活物?”
李朝阳被他问得一时分不清真假,满面的汗泪交加,想跑,腿却软着。
叶尘说:“你们伪造名单,将无辜之人构陷为余孽,多数当场射杀,死无对证,你说听命行事,谁的命令?谁给你的这些银子?钦天府?若兰?木府?谁!!为什么挑上了金真观?”
“名单...”李朝阳呼吸急促,“贩夫走卒...无名,之辈,皆,皆有可能,不过是,正好,轮到你倒霉,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我也没办法,从来都是灵邮联系,哪里会真见得到人,我不过...”
“什么时候联络?”叶尘将腰牌抵在李朝阳的眼角,声音冷清,但在李朝阳听来,是不得不回答的命令:“每…每月,月…底….”
“灵邮在哪儿?”叶尘问着,手里却不客气,搜起身来,却什么都没找到。
这样的灵邮,八成会阅后即焚,不可能带在身上。
就是此时,叶尘耳朵里落了个声音进来。
客栈已关,店内客人也皆已药倒。
会是谁?
叶尘不多犹豫,立刻撕下这观主的衣服,封上了他的嘴,将他挪到了房内,将房门紧紧关上。
他一转身,却看见这屋子的角落里头,有双眼睛,正盯着他们瞧。
是个活人。
那眼睛慌张,人也已吓得不再敢说话。
是方才在观主房里说话的弟子,许是回来晚了,没分到宵夜。
这人虽一直醒着,却在观主受难之时,没踏出房门一步。
即使是只借着门外折进来的些许光亮,叶尘还是认出了他。
和这个弟子对上眼的那一瞬间,叶尘周身仿佛坠入了冰窟窿里头,只觉得呼吸都是困难的。
他认识这弟子。
他竟然认识他。
操。
外头不明身份的来人已行至他们房间门口,脚步犹豫不定,怕是个好奇的路人,听着声来的。
叶尘没功夫分神给门外的人。
他满脑子都在想,那角落里的弟子,该怎么死。
该挖了他的眼睛。
割了他舌头吧。
或者,将他手指从中间竖着剪下,把十根手指剪成软趴趴的二十根,那应该够疼了吧。
可自己是不是也得受同样的惩罚才算公平。
叶尘呼吸急促,额头上青筋暴起。
操。叶尘越想越乱。
乱麻只得快刀斩,他召出咒力,闭上眼睛,整个房间都映着咒力的红光。
那角落里的弟子敏感地察觉,这咒力是要朝自己这里过来,喊了起来,他怕极了,声音微弱,像只快死的动物最后的呜咽。
门外之人本来哆哆嗦嗦,似是受不了这叫喊声,推开了房门。
行啊。
找死的人又多了一个。
一个也是杀,一双也是杀。没所谓的。
来人没有杀意,所以叶尘没有回头,双目紧闭,正要以灵识握上灵核之际,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小...小尘?”
这声音惊得叶尘周身一震,猛地震开眼睛,下意识里匆忙收回了咒力。
张嫂。
她今日不出工,不该出现在这里。
碰巧吗?
还是自己哪句话叫她起了疑心。
许是个天生的戏子,叶尘被张嫂撞破,心里掀过了千重浪,可语气依旧平静着,唤了声“张嫂”,放开了李朝阳的衣领,起身,向着张嫂行礼。
除了一时退不去的红眼眶和额头的薄汗,叶尘面上表情毫无破绽。
好险没叫李朝阳破皮,否则一身血迹,更难解释了。
“小尘啊,这...”张嫂一直盯着叶尘手背上的纹路,似是明白了这和她丈夫的刺青绝不是一个东西。
“小尘,你,方才,干什么呢?”声音里听得出张嫂怕极了,却还是想听叶尘解释。
叶尘低着头,不敢看她。
说什么呢。
自己是来应聘,正好听见楼上有动静,也是来救人的?
还是说,这人是他仇家,杀了他全家,此仇不得不报。这也不算完全骗人吧。
可以说得绘声绘色一些,挑起眉毛来,眼睛睁大一些,撇下个嘴角。扮个无辜模样,他早已信手捏来,定不会有错的。
叶尘还在盘算着。
怎么样都好过让张嫂知道自己救了个疯子,一活过来,就满脑子想着要杀人,连这上哪能杀人的消息都是从张嫂那里打听来的。
可不知为何,叶尘什么也没说,也没抬头。
半晌,叶尘开口:“...我是来问观主一些事情的,和我弑师之仇有关。”
张嫂叹了口气,突然瞳孔放大,朝着叶尘大喊:“小心身后!”
两人方才对峙着,看不见地上的李朝阳正在向那弟子使眼色。剑气已行至叶尘背后,张嫂用尽全力,竟然不顾自身,想要推开叶尘。
但叶尘没叫他们任何人得逞。他一个侧身,徒手接著剑刃,当场见血,动作却毫无停滞,立刻握住咒核,让剑身一断为二,又一个反手,便将剑尖指向了那弟子。
弟子本来就被观主逼着上前,身型早已不稳。
这一剑瞄准了那弟子心脏的位置。
可也许是叶尘动作一时走形了,又许是那狡猾的人跑得快,剑刺入的是那弟子的肩膀,血溅在叶尘衣服上,但没有当场致命。
“啊!”张嫂没见过这样片刻就见血的打斗,不由得呼喊了起来。
叶尘看着这近在咫尺的仇人,犹豫着,是不是该上去补一剑,只听张嫂在身后接着道:“掌...掌柜的,您,怎么还没回家...”
叶尘猛然转身,却见张嫂身边立着个陌生人。
审个人而已,他娘的哪里冒出来这么多人来凑热闹!
这掌柜的眼睛完全没看这满屋子倒了这么多人,只是一直盯着叶尘。
叶尘回望着掌柜,突然想起了一件叫他头皮发麻的事情。
……方才除了张嫂,他完全没有听到有任何其他人走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