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徽十五年》沈栖息

5、少年

　　“让我见见我弟弟吧！我想和他说几句话……就几句！”沈遗凇在府司狱门口跪了许久，求着守卫能让他进去。

　　“说了这是规定！没有命令不得探视。你要是愿意跪，就一直跪吧！”说罢，守卫便不再搭理沈遗凇。

　　开玩笑，我们可是要保命的，放了你进去，我们就得进去了。

　　“哟，这不是望舒公子嘛。不对，你的契约到了，已经不在花月楼了。可惜啊，以后可不好见咯。你怎么在这啊？”一个熟悉轻佻的声音传来。

　　沈遗凇不用转头就知道是徐瑾。

　　“怎么不说话？想进去？求我，我就带你进去。”徐瑾蹲了下来，看着沈遗凇，笑得张狂。

　　“……求你。”沈遗凇咬牙道。

　　“这么听话？可不像你啊。”徐瑾站了起来，“不过我宅心仁厚，就帮你一次。行了，进去吧。”

　　沈遗凇站了起来，怀疑地看着徐瑾：“真的？”

　　“我可是一诺千金。”徐瑾笑着道，笑容掺杂着别的什么，沈遗凇看不出来。

　　沈遗凇便不再花费时间，看了一眼两边的守卫。

　　守卫真的为他打开了门。

　　沈遗凇感到荒唐，自嘲一笑，便跑了进去。

　　徐瑾在背后轻声道：“啧。可惜了……”

　　沈遗凇询问了狱卒，狱卒本想冲着他吼，但可能看他这副我见犹怜的样子，便笑了，抬手碰了碰沈遗凇的手，便给他指了方向。

　　沈遗凇下意识缩了手，心里一阵恶心，却不敢太明显，连忙跑进去，很快就看到沈遗风倒在牢中，不省人事。

　　他急忙喊他：“遗风，遗风！”

　　沈遗风缓缓睁开眼，看到了沈遗凇。

　　他挣扎着起身，一点一点挪到铁栏前。

　　沈遗凇立马握住了沈遗风的手，眼泪不自觉地流下：“你……他们是不是对你用刑了？”

　　沈遗风缓缓笑了：“哥……你相信我吗？我没有杀人。”

　　“我信你！我信你……”

　　“我动手了，对不起。但是我刺的是肩膀旁边，绝对不会致死啊……”沈遗风喃喃道。

　　“他是二王爷的人……王爷要他死，他就得死。”沈遗凇很明白，他低头道，“他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

　　沈遗风没有说话，他将脸贴上铁栏，握紧了沈遗凇的手，沈遗凇也向前，两人的额隔着铁栏紧紧贴在一起。

　　“哥，哥，你听我说。”沈遗风用尽力气，颤抖道，“我这次肯定逃不了了。”

　　“不会的，不会的……”沈遗凇摇头，颤抖着手擦去沈遗风脸上的血迹。

　　“哥，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你答应我，我死那天，你不要去刑场，你赶紧跑，跑得远远的，不要去越镇，找个偏远的小城，好好活着。”

　　“不要，不要！没有你，我活着有什么意思？”沈遗凇哭道。

　　“没事的，我只是在天上，说不定还能做神仙呢。等我成了神仙，我就能为世间除暴安良了。”沈遗风笑着道。

　　“时间到了！赶紧出来！”狱卒在外头催，进来了几个人，见沈遗凇还没有动身，便开始拖着沈遗凇向外走。

　　“遗风！”他们俩紧紧握着的手被强行分开，他们俩的手皆一凉，一如他们的心。

　　沈遗风看着沈遗凇消失在他的视线中，终于撑不住，又倒下了。

　　哥，你要好好活着，替我活着吧。

　　行刑当天。

　　“犯人沈遗风，前有科考无视律令贿赂考官作弊，后有无视律令当街杀人，为祸京城，罪不可赦，判死刑——”监斩官读着判决，一字一句，清楚明白。

　　“天哪，怎么会有这种人。”

　　“不知悔改，简直毫无人性！”

　　“作弊杀人，什么坏事都干尽了！”

　　“赶紧去死吧这种人。”

　　“人不可貌相啊，之前还觉得他长得端正，品行也端正。”

　　“唉，看走眼咯。”

　　沈遗凇站在人群中，麻木地听着人们的议论。

　　他看着刑场上跪坐的沈遗风，已经无泪可流。

　　“吉时已到！”监斩官看了一眼旁边烧完的香，抽出牌子扔了下去。

　　“行刑！”

　　刽子手拿起刀，走到台刑场上。

　　他喝了一口旁边放着的酒，随后举起刀砍向沈遗风。

　　沈遗凇闭上了眼睛，眼泪控制不住地从他酸痛的眼睛里流下，流了满面。

　　他那光风霁月，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啊。

　　他想到了过去，他们两个人在越镇的时候，夏天，沈遗凇在街头卖艺，沈遗风就会在旁边用他小小的手给哥哥扇风，笑着看他。他也会向街上的路人介绍自己的哥哥，骄傲得好像他们不是在卖艺，而是在演出。

　　他又想起那年他们到了京城，两个人紧紧依着，不知道归向何处的迷茫。

　　沈遗风最初住在花月楼的杂物间，白天会悄悄出去，到附近的学堂偷偷听课，晚上背几首诗给他听。每次他都会开心地摸摸沈遗风的头，夸他厉害，并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弟弟读上书。

　　他又想到他们在状元庙的那一晚，沈遗风告诉他，自己会让他不再给别人表演，而是做自己喜欢的事。

　　我相信啊，我一直都相信。

　　可是为什么……

　　刑场的人开始散了，沈遗凇孤独地站在旁边，在喧闹的人群里遗世独立，一身白衣随风而动。

　　正在这时，刑场上突然又传来一句：“因此事影响恶劣，特命将沈遗风尸首曝尸七日。”

　　“什么！？”沈遗凇猛地看向刑场，他看到了李晏，他站在那里，微笑地看着他。

　　沈遗凇擦去脸上的泪痕，咬紧牙关，不管不顾地冲到李晏的身旁，被他的侍卫拦住：“不行！求你了！他什么都没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他！”

　　“哟，沈遗风乃罪责重大，我的爱妾因此而死，说到这里，我可是受害者啊，又何来放过一说？”

　　“你！”沈遗凇瞪着李晏，挣扎着往前，却被侍卫按在地上。

　　李晏从台上走下来，在他面前站定，随后蹲下，轻抚他的脸，轻声道：“这脸还是那么好看。”

　　“我求你了，不要曝尸，我答应你，答应你……”沈遗凇逃脱不开，只能低下头。

　　“要不是你这脸蛋实在是天下少见，我怎么会有这般耐心？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李晏叹道，“行了，既然如此，我就网开一面。”

　　“等等，能不能让我将我弟弟安葬，我保证，这之后，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李晏笑了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心情很好道：“好！你弟弟已经送去乱葬岗了，自己去找吧。今夜亥时，到我府上来，逾期的话，有什么后果，你可自己想清楚了。”说罢，他拂袖而去。

　　侍卫终于放开了他，沈遗凇连忙踉跄着站起来，叫了马车，向城外去。

　　官府的马车刚刚回来，沈遗凇付了钱便跌跌撞撞冲向城外的乱葬岗。

　　他顺着地上比较新的车辙，跟着来到了山岗上。

　　一股腐臭味扑鼻而来，他一进来，就有许多苍蝇散开。

　　地上散乱着许多尸首，但沈遗凇一眼就看到了沈遗风。

　　他尸首分离，死状凄惨，沈遗凇不忍看，眼前早被泪水模糊。

　　他跪了下去，再也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乱葬岗安静得可怕，他的声音在其中回荡，凄凉，沉痛。

　　过了不知多久，他抱住沈遗风的尸首，喃喃道：“遗风，哥来接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