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徽十五年》沈栖息

4、错 错

　　沈遗凇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他到了沈遗风的房里，坐在床边，看着沈遗风安静睡着的样子，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沈遗风。

　　或许他就不该去花月楼，或许他就该认命，或许他……

　　“哥，你回来啦。”耳边突然响起沈遗风的声音。

　　沈遗凇抬起头，见沈遗风看着他，恍惚了一阵，强笑道：“嗯，看你一会，我就去睡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经过那件事之后，沈遗风敏感了不少，况且他对哥哥的感情变化尤为敏感，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

　　“没什么……”沈遗凇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

　　他笑着，却很苦涩：“如果说，是我害了你……”

　　“不会的。哥，你和我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沈遗风心里一紧。

　　沈遗凇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和你说过，我拒绝了……二王爷。张思齐和我说，这次的事情主要是为了除去白温栎，选的人或许是随机的。今天，我…我才知道，是二王爷怀恨在心，调查了我，便从你身上下手。是我害了你……”他说不下去了。

　　“哥！”沈遗风握住了沈遗凇的手，红着眼道：“哥，你没有错！你本就不能答应他！你答应了他，他就会放过我们吗？不过是再羞辱你一回罢了！”

　　“是啊，我知道，所以从未答应过他。可是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发现你我的关系，从你身上下毒手！”沈遗凇咬牙道。

　　“哥，我们都没有错，错的是他们啊……错的是这个官官相护，腐败贪污的地方！”沈遗风自嘲地笑了，“我原把科考当做更好生活的基石，而当我读了更多的书以后，我看到了百姓的艰难，我想去改变现在的状况，即使我知道很难……可是上天根本没给我机会。我的这三十大板是迟早的，白尚书的结局就是我的结局，只是这三十大板来得太早了……我还没来得及做出点什么……”

　　这么些天，他也算是想清楚了。

　　或许，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解决之道。

　　他累了，他也无能为力。

　　张思齐已经对官场绝望，他也不会再有希望了。

　　沈遗凇紧紧握住沈遗风的手，感受着弟弟炽热的温度：“你说得对，我们没有错。我没有答应他，还算有一个筹码，我一旦答应了他，我就只会像他买走的那些人一样，一辈子在他的脚下苟活，他……也不会放我们。”

　　一向温柔却坚强的哥哥没有哭，但他的手却无意识地在抖。

　　他……也是怕的啊……与那些人周旋，日日年年。

　　沈遗风的鼻子有些酸，紧紧抱住沈遗凇：“是啊。有些东西，没有就没有吧。哥……我们得好好过。”

　　“…嗯。”沈遗凇点点头，轻声答道。

　　天气渐渐入秋，沈遗风的伤也基本痊愈，行动无碍了。

　　沈遗凇在花月楼时，沈遗风便作些字画，托张思齐带去寄卖，也算是补贴家用。

　　这日，沈遗风出门买菜，见路边有卖篆刻刀和刻石，想着自己要是做一个小印章给沈遗凇，他一定会很开心，于是，沈遗风便拿剩下的钱买了篆刻刀石。

　　他买完便向前走，转了个弯，迎面和几个人撞上。

　　那个人看了他好几眼，沈遗风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就走了过去。

　　“哎，你是沈遗风？”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沈遗风转头，打量了对方两眼，得出结论：不认识。

　　“在下沈某，不知阁下有何贵干？”沈遗风道。

　　“是你啊。”那个人穿着华贵，似乎十分光鲜亮丽，沈遗风却看到了他浓浓的妆下有伤疤的脸。

　　沈遗风不知道此人是谁：“你认识我？”

　　“这是自然。我没想到，今科状元，竟然是花月楼花魁的弟弟。哦，不对，已经不是状元了，不过是一个作弊偷成绩的小偷罢了。”

　　沈遗风握紧了拳头，心中一空，本被他压下去的屈辱感又涌了上来：“我没有作弊。”

　　“呵，官府可是明文公示了，天下谁人不知谁不不晓？你这种人就该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那人来劲了，提高了声音，露出有些扭曲的笑容。

　　冷静，冷静！沈遗风深呼吸一口，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你是谁？轮不到你来评判我。”

　　“我？我姓关，你哥肯定认识我。”

　　“花月楼的？”

　　“还挺聪明。”

　　沈遗风不想与之多说，转头便走。

　　“等等，你知不知道，你哥可是二王爷的囊中之物了。”

　　“什么？”沈遗风停下脚步。

　　“你哥拒绝了二王爷，以为自己有多清高。不过都是妓子，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他看不起我，我也同样看不起他。我如今的日子，可是好过你们千百倍。”

　　“侮辱我可以，但不要侮辱我哥。说这些话之前，你先遮遮你脸上的伤口吧。”沈遗风怒从心起，他忍着，不想生事。

　　那个人慌忙掩了掩自己的伤口，尖声问旁边的侍从有没有很明显。

　　他又往自己脸上擦了粉，随后瞪着沈遗风，像被戳到了痛处，恼羞成怒，开口骂道：“你和你哥就是一个德行，都是一辈子低贱的命！哈哈哈哈哈哈，要我说，你哥在楼里，就是表面清冷，背地里□□，他那张漂亮的脸蛋，不知道有多少人垂涎！他这么多年干干净净，怎么想都不可能！说得好听，什么卖艺不卖身，可他为了给你这种作弊狗读书，指不定干了什么事呢！我就等着他被二王爷玩弄后再抛弃，一辈子都像条狗一样！”

　　“你住嘴！我哥不会干这些事！要不是！要不是……我早就带着我哥脱离这里了！你给我住嘴！”沈遗风红了眼，上前几步，一把揪住那个人的衣领。

　　“你给我放手！哈哈哈……嘴长在我的脸上，我想怎么说怎么说！你等着，我一定把这件事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来看你哥，看你的笑话！”那人近乎疯癫地说完之后，挣扎着要走，一旁的侍从也架着沈遗风，想把他拉开。

　　“你不能走！”沈遗风吼道。

　　哥哥那么一个明净如玉的人，绝对不能被人这么说！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袋子，摸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他想也没想就朝眼前的人刺了过去。

　　“不要说了！”

　　随着一声尖叫，难听的辱骂声终于停了下来。

　　沈遗风放开那个人，呆呆地看着那个人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掉在地上，肩膀处有一大片血迹。

　　他的理智终于回笼，扔掉了篆刻刀，连忙蹲下，想过去扶他：“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去叫大夫！”

　　旁边的两个侍从扑过去，一边哭一边喊，推开了沈遗风：“公子啊！你怎么样？！你这个卑鄙的人！走开！你是不是想杀了我们公子？你还是个杀人犯！”

　　“对！离我们公子远一点！公子，你撑住，我们带你去看大夫。”

　　“我不会……放过你们…”那个人痛不欲生，恨恨地从模糊的视线寻找沈遗风的位置，想开口再多说什么，却再也撑不住，因为过度疼痛而晕死过去。

　　“我没有想……我送你去医馆。”沈遗风几次想上前帮忙，都被拦了回去。

　　他只好看着两个侍从扶着那个人离开，他大喊一声：“最近的郎中在右边第十间！”

　　喊完，他瘫坐在地上，外面的人也听到了这里的动静，在旁边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我干了什么……

　　沈遗风低着头，看着自己还沾着血的手。他的头发遮住了视线，他感觉四周又和那天在刑场一样，围满了人，人们朝他扔鸡蛋，扔菜叶，辱骂着他这样糟糕的人。

　　可是他们知道吗？他自己也只是普通百姓的其中一个而已，只因为得罪了达官显贵，便落得如此下场。

　　可悲，可悲啊。今日他的样子，将会是所有人明日的样子。

　　他忽然抬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前面走过的人，他的眼神不再是惧怕，而是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