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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回京(修) ...

  •   天寝三十一年,京城西南门。

      青苍色的石板砌起的城墙巍然而立,便成了拱卫大周皇城的第一道关卡。
      墙台之上,风动旌旗,谯楼飞檐高悬,铜壶滴漏报更。
      守城的士兵手握剑戟,长矛点地,冷硬盔甲下,无数双眼居高临下地监视着进出的人流,隐隐流露出肃杀之气。

      祝长清撩开帷裳,在城门口下了马车,见车夫用黑黝黝的手指仔细扳算着此行的路费,眉宇间有几分难色。

      “可是二两银子?”

      马车夫一愣,抬起眼看他。
      眼前这年轻人一袭朴素的青衫,身形清隽,白若苍雪,长长的眼睫漆黑浓密,遮着底下一双温和的眉眼。
      他又仔细瞧了瞧,发现这辈子从未见过生的这般好的眉骨。

      车夫见他抬眼看向自己,回过神来,细细算了一遍,连声应道:“是,还得是您这读书人算得准!”

      祝长清摇摇头:“空读过几篇文章罢了,算不得什么读书人。”

      他将银子点清后装进小袋子,又用素绢包了一层。
      车夫只当是他讲究,憨笑着接过来,连声道谢。

      “您就别跟俺谦虚了,俺老家里人都晓得,这读书人当上官,那便是天下顶顶好的出路!您将来,想必也是要上朝廷做那官大人的吧?这当了官大人,要钱有钱,要权有权的,那可比俺们平头老百姓的日子好过多了!”

      那车夫正说得替他高兴,看了眼他的神色,音量忽然又降下去了,小心地改了口:“您……不是为的这钱权啊?”
      祝长清没有作答,只是向他轻轻笑了一下,温声道:“京城的风沙大,您路上当心些。”

      车夫愣着应下了,挠了挠脑门,猜不透这读书人的心思,只得握紧这素绢,猛然间却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这绢布比他往日碰过的都滑得多,一摸便知是上等的布料。他用带着些汗的手搓开,发现除袋里的二两银子外还另放着一两碎银,就包在素绢里,方方正正地躺在他的手心。

      “这方才不是算得二两吗。”马车夫挠挠头,顿悟,立即追着喊道:
      “您多给了!这俺可不能收啊!”

      祝长清早已转身进了城门。

      今日驻门的士卒似乎查得比往常格外严些,阴冷的眸子仔细刮取着眼前人的可疑之处,见那衣衫破旧的赶路人惧到身子发颤,便冷着嗤笑一声,不耐地挥手放人。

      布衣停滞间,似有飞鱼的暗纹涌动。

      祝长清过关卡费了些时间,步子在城门处顿了顿,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截纸条。
      他离京已两年有余,此刻瞧这街坊布局颇有些眼生,只得摸索着往方守初给他的地址寻去,还没走几步,衣角蓦地被人一扯。

      这几年老天爷不开眼,冷热干湿变化得厉害,长江流域发大水的次数都频繁了不少,各地收成都不大好,连带着街上的流民都眼见着多了起来,地方各府县拖家带口来京城混口饭吃更已成为常事。

      他回头一瞧,素色的衣服上已经多了一个清晰可见的黑手印。

      拽他的那人是一名女子,脸上身上都沾满了泥尘,但仍然看得出面容姣好,年岁不过二十上下。

      “哥哥。”

      那女子杏眼澄亮,声音软糯娇俏,好一副令人心生怜爱的模样,想来也是家中困苦,流落至此的可怜人儿。

      她可怜巴巴地瞧着祝长清:“我能跟你回家吗?”

      ……说出来的话倒是直白得叫人害怕。

      祝长清此人洁癖极重,他看了那黑手印半晌,颇有些无奈地垂下眼,刚试着轻轻扯出这遭殃的衣角,那女子却攥得更紧了,他只好就着这别扭的姿势半蹲下来,一双琉璃质地般剔透的眸子直直地瞧向那女子。

      “姑娘,你缘何至此?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他的声音轻而有骨,清透的眉目间透出些许温和的关切,叫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那女子小声应道:“小女子家在西南,因县上闹饥荒,父亲便带着我来京城找些苦力活,讨口饭吃,”谈及此处,她蓦地瘪了瘪嘴,音色间多了几分哽咽。

      “谁知途中我爹爹突然被那当差的抓去服劳役,我二人抵抗不过,便只剩下我一人了。”

      她说完,好一会儿没等到祝长清作何回应,颇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祝长清有些愣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心绪波澜骤起,颇不平静。
      方才他站着的时候距离远,这位姑娘说话的声音他听不大清,现下离得近了,再听这音色,到莫名觉得叫他耳熟。
      像极了两年前他在宿州遇见的那名女子。

      他视线一落,那颗红色的珠子便蓦地映入他的眼中。
      祝长清呼吸一轻,喉咙紧了紧。

      那女子见他仍旧不作声,不由得轻声唤道:“哥哥?”

      他恍然回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应当说些什么,带着歉意地朝她笑了笑。
      他瞧了眼眼前人的衣衫,眉间微微蹙起,再开口,已不自觉地掺了几分堪称过界的担忧:“姑娘遇困,在下自当不会坐视不理,只是男女有别,若是贸然随在下回府,恐怕于姑娘的名誉不妥……”

      “不管。”那女子好看的眉皱了皱,语气坚决得有些奇怪,“哥哥长得好看,旁的人我都不要,我就要同哥哥回家。”

      见祝长清还要说些什么,她又接着说:“哥哥,你会做饭吧。”

      祝长清一愣。

      那女子眼睛亮亮的,话语间满是真情实意:“我瞧哥哥的面相便知,哥哥做菜定当极佳,我跟了哥哥,日后必不会再挨饿。”

      祝长清听了此言,心尖不知为何蓦地一酸。
      他轻叹一口气:“那姑娘还真是找对人了。”

      他说:“鄙人祝长清,字兮明,敢问姑娘名讳?”
      “小女名为昭昭。”

      “好,昭昭姑娘,我先替你寻得这几日的住处,你好生休养一番,再做日后的打算,你瞧这样如何?”

      还没等昭昭作何回应,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闯入了这闹市。

      为首那人一身暗红的飞鱼服,腰上配着把绣春刀,他策马疾驰近城门口,一勒缰绳,那匹红鬃烈马便蓦地腾起离地,仰头高鸣。
      缰绳一松,前蹄重重落地,激起方圆间阵阵尘土,惊得周遭众人顿时退开数里。

      “飞鱼服……是锦衣卫来了!”
      “锦衣卫?锦衣卫来城门口做什么?莫不是来抓人?”
      “别管他是来做什么,有锦衣卫的地方总归没好事!别看了,快走快走!”

      许奉平借势将马头一转,视线扫过底下众人,面色冷硬如冰。

      “我奉圣上旨意而来——”

      他下颌微抬,居高临下地说道:
      “所有今日午时入城者,暂行扣押。”

      此话一落,他身后的锦衣卫尽数上前,全然不顾众人的抵抗,祝长清蓦地被一人擒了手腕,转瞬间,粗布麻绳便已将他绑的动弹不得。

      许奉平勒紧缰绳,脚尖夹了夹马肚,毫不避讳地同祝长清对视了一眼。

      “带走!”

      -

      “呸,真他妈晦气!”
      一壮汉将嘴里叼着的杂草吐出来,又朝着潮湿的地面上狠狠吐了两口唾沫,泄愤似的踩了两脚。

      “老子进个城,怎么他娘的还被关进这牢里来了!”
      一名瘦弱男子冷哼一声,接上了他的话茬:“这牢啊,你想进,一般还进不来呢!”

      “你这人倒是也怪,谁会稀罕个破监狱啊。”那壮汉嫌恶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阴气这么重,不知道有多少个倒霉蛋子栽在这里。”

      “嗨,我就料你不知道,这里是诏狱。”他说着,那仅包着层皮的手骨朝天上指了指:“关的,那可都是圣上亲自下旨要查的人!像你我这种平头老百姓,一般哪进得来这里?这回啊,只怕是有什么大人物,摊上事儿了!”

      “啧,有屁快放!”
      “你这人……我也是碰巧听得那些大人们在说,”他边说,边将那皮包骨的手指伸出来一根。

      “这上头,在找一个人。”

      “这人啊,是由圣上身边的红人,江先生亲自卜算出来的,听说是一名女子,为天选的命定之人,只要咱们大周朝中有此人在,便可保我朝千年昌盛,屹立不倒。”

      “还有这等奇人?”壮汉先是一惊,随即嗤笑一声道:“我看不见得,女人能成什么事?说不准,又是陛下这所谓的江先生在故弄玄虚!”

      “你可别说,这人,我觉着倒还真有一个。”

      那男子的神色变得神秘了起来:“你可知道穆国近些年发生的事儿?”
      “你是说,”那壮汉眼咕噜一转:“穆国当今的那位长公主?”

      “正是!你不觉得这长公主很是古怪吗?虽说这穆国同我大周不同,男女平等,但这位长公主未及弱冠,便杀了同她母妃相争的虞氏一族,近些年那穆国的新皇登基,传言称,正是这长公主将那老穆王软禁在宫中,扶持她弟弟登上的这皇位!”

      那壮汉神色大惊,叹道:“她既有这般本事,为何不自己当皇帝?”

      “这哪是你我能知道的!那新皇同这长公主一母同胞,很是听他姐姐的话,登基后,便依了她的意思,立即废了当朝国师!”

      “这国师,在穆国存续了可有千年之久,这长公主也是够大胆,如何说废便废?!”

      “那还不是从前人长公主刚出生的时候,这国师便断言人家是天降灾星,需得贱养,害的人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除了穆国皇室,怕是没人知道她叫什么!听说,那长公主为的国师这几句话,小时候在后宫之中吃了不少苦头!”

      “还有传闻,说她是重……”

      这话还没待众人听清,便被突如其来的响声打断了。

      铁栏杆立刻被重重地敲了几下,颤动的声音沿着瞬间惊悚而立的脊背蔓延到每个人的身上,铁棍像是透过牢门直直落在他们脊梁骨上。

      门外的声音极不耐烦地朝内吼道:“吵什么吵!一个个都活得不耐烦了!?”

      指挥同知赵丞见狱门内寂静无声,烦躁地扯了扯衣领,低声咒骂了几句,转身离开了。

      他一脸不耐地接过千户递来的簿册,泛黄的纸页上将午时被捕的人的身家情况都记载得清清楚楚,赵丞一目十行地草草阅过,心道现在当真是什么活都扔给锦衣卫来做了。

      那一旁立着的千户窥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陛下这是要……”

      “嚯。”赵丞手指搓着纸页,捏出一个小尖又翻过一面,他似笑非笑地说道:“江先生前些日子算了一卦,那卦上说,天命人保不准今个儿午时会进京,这不,陛下便派我们将这些人给抓了起来,好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嘛。”

      那千户一听,便晓得这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心头一松,也陪着笑了两声:“哎,赵大人,瞧您这话说的,这能入得了京城的,哪个的身家没被咱摸个底朝天,这簿册上记得清清楚楚,能有什么差错。”

      “哦,”赵丞不断翻页的手突然停下了,指头在祝长清的名字旁点了点。

      “这倒还真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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