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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风波渐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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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生宫里,云烟袅袅,年轻的帝王斜倚在塌上,他二十三四的年纪,即使面有病容,也掩盖不住天生的好相貌。
小丫鬟挑开珍珠白玉门帘,一张笑意吟吟的芙蓉面露出来,看间里敞着怀、支着酒的帝王,顿时柳眉倒竖“你要死吗元仲凌,这点子酒就非得喝吗?”
“美人快快入我怀,为孤取暖”元仲凌懒洋洋张开手臂,原本就系的松松垮垮的衣襟大敞,“今日与你通宵达旦,不醉不归”
“得了,别发酒疯了,今天季望闹腾的很,缠的我头疼,你快消停会吧,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父子”齐楚韵上前,探过他的额头,确定没发烧才放下心。
元仲凌顺势倒在她身上,知道他犯了头疾,齐楚韵纤纤玉指压在他的太阳穴上,打圈按压,帮他缓解头痛。帝王悠悠睁开眼睛,目寒如刀,哪有半分醉意,“孩子大了,也该入学了”
“你想敲太后一笔。”齐楚韵挑眉道
元仲凌抬头,悠悠的说“太后的便宜哪里是那么好占的,江氏鬼精了一辈子,这次季棠从山上摔下来,可算给她一个借口了,我看明日准有人上奏皇嗣开蒙一事”
“那就顺着他们说好了,这件事不好再压,左右我们也没吃多少亏,景阳公主迟迟不进学,我的季望也不好进上书房,你这爹当的也不可太偏心啊”
元仲凌摸着她的手,调笑道“我这心啊,早偏到天边去了,你还不知道吗?”
“净会说些好听的”齐楚韵扑哧一笑,“好了,顺其自然吧,人算不如天算,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和你都好好的,还有咱们季望,别说我娇惯儿子,我当娘的,只想他平安顺遂,无忧无虑过了这一生就行了。”
“无忧无虑,唉,生为皇家子孙,怎么才能活得无忧无虑?“元仲凌怅然,不知想到什么,神情低落下来,忽道,“待我去后,若是—你就随季望去封地吧,天高皇帝远,你性子本来就野惯了,在京里处处受气,反倒不如封地自在”齐楚韵面色不动,手下一紧,元仲凌的耳朵尖红彤彤一片,
“放手泼妇,做什么你”
“我看陛下皮太松,给陛下紧紧皮罢了”
齐楚韵皮笑肉不笑。“松松松手,到时候我带你一起走你满意了吧”
“呵,谁要和你走在一起,我还要看着我的儿子娶妻生子”
“那你想怎么样,先松手松手,好娘娘……”
几日后金銮殿里,为着皇子开蒙一事,一伙人吵的热火朝天,皇子开蒙要选伴读,历来是站队的最好时机,皇帝偏爱的二皇子和太后支持的大皇女,关系着实微妙啊。晋文帝揉揉眉心,脸上写满疲惫,江太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眼看着三朝老臣要撞死在金銮殿的鎏金柱上,皇帝不得不出声了“嚷什么嚷,都住嘴,朕膝下只有两子,年岁相近,正好一并入上书房吧,姐弟俩一起读书,也是佳话”
朝堂一静,丞相抬眸,不动声色看向江太后,江太后一笑,道“皇帝这主意好,姐弟俩互相扶持,才能加深感情,此事就由太常负责,选清白人家子弟,择日入宫伴读”众朝臣都是老油条子,心里各有各的打算,面上一点不显。
前朝如何风起云涌,元季棠不知道,她最近忙于休养生息,晋朝类宋,吃的精细,煎炒烹炸一应俱全,冬日天寒,屋檐上坠着一溜冰棱,丽妃早早嘱咐小厨房,把西域进贡的盐池羊宰杀,留一半炖一半,支起铁锅熬上几个钟头,羊肉熬的烂透,浓稠乳白的羊汤在锅里咕咕冒泡,馋的来往的丫鬟宫女偷偷咽口水。
元季棠今日梳着两个小啾啾,上系红头绳,探向锅里深深吸口气,兴致勃勃的说“春杏,快去拿两把胡葱来”
春杏瞪圆眼,说“殿下,你要胡葱干什么?那东西有股怪味”她是元季棠的贴身奴婢。
元季棠扶额,该怎么说呢?胡葱就是大葱,这个时候刚从西域传来,时人多生吃,不清楚葱的解膻效果。“你先拿过来,待会说”春杏不解,还是从小厨房拿了一捆,元季棠接过,撕成小段,放入锅中,
“哎呀殿下,这好好一锅汤”春杏抢救不及时,跺脚着急。
“你等等,别急呀,一会尝尝,我保证味道不一样”元季棠眨眨眼,笑道
春杏将信将疑,舀了一勺汤,浅尝“咦,还真是,前几回炖的汤都有膻味,好多人都喝不惯,今儿却鲜香的很”
元季棠笑嘻嘻尝了尝,“好喝吧?盛一碗汤,让母妃尝尝”
她人小鬼大,春杏要帮她捧着,元季棠侧身躲开,端着一盅汤朝内殿跑去,
“哎呀,我的殿下,您慢点”春杏看着她飞快的蹬着小短腿,好笑道,殿下自从醒后,性子比之前活泼了许多,小孩子呀,还是活蹦乱跳的好,春杏紧跟上去,不禁感慨。
景乐宫内殿,温暖如春,丽妃低着头,面对皇帝的突然探访不知所措。晋文帝看着丽妃唯唯诺诺的样子,心里烦闷,为着早朝的事情,他憋了一肚子火气,说话自然冷了些“景阳呢?跑去哪了?来年春就进上书房了,这么不着调怎么行”
丽妃攥紧手帕,心中很是委屈,皇帝素来不喜欢她们母女,她倒是不在意,可糖糖呢,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训斥一通,糖糖该有多伤心啊,更何况糖糖此番大病初愈,活泼了些,她欣慰不已,没想到在皇帝口中倒成了不着调了,她正欲开口,门外传来清朗的童声“回禀父皇,今日天寒,宫里温了羊汤,很是新鲜,儿臣方才为母妃盛汤去了”
元季棠跨过门槛,不卑不吭,俯身行礼。她刚到外殿就看见顺义公公守在门口,准是那个便宜爹到了,稀奇,便宜爹八百年不来一回,今天刮了那阵邪风把他吹来了?元季棠心中嘀咕。
“羊汤交给侍女就可以了,糖糖你怎么亲自端过来呢?”丽妃嗔道,眼底的笑意却藏都藏不住。
“女儿年纪小,想孝顺母妃也只能端碗汤了,母妃可千万别嫌弃”元季棠笑道,娘俩一唱一和,一看就母女情深,晋文帝再不好为这点小事发作,摆摆手道“好了,汤放下,朕今日有事”他正色道“景阳过年就满八岁,是时候去上书房温书了,丽妃你给她收拾收拾东西,缺什么去找皇后要,出了正月就过去吧”
丽妃和元季棠均是一惊,丽妃惊喜,元季棠惊吓,
“谢皇上隆恩,皇上日夜辛劳,也不忘操心景阳,臣妾感激不尽”丽妃嘤嘤拜谢,一双美目溢满喜悦,糖糖已满八岁,按旧制早就应该去上书房了,但这些年皇帝似乎忘记还有这件事,一直不提,她怕耽搁孩子,但自己出身不高又不受宠爱,只能干着急。
惊吓归惊吓,元季棠也乖乖和丽妃一起拜谢,晋文帝叮嘱她“你也不小了,到上书房后要勤于学习,早晨不可贪觉,到书房后不可忤逆尊者,不可荒废学业,生为皇家子弟,当心怀宽广,目光长远,习一身本领,早日为我大晋江山贡献”
元季棠唯唯称是,晋文帝说完,两人大眼瞪小眼,这对便宜父女面面相觑,晋文帝难得不太自在,“行了,朕还有政事处理,就不多坐了”
丽妃送他离开,转身抱住元季棠,欣喜的不知如何是好“糖糖,皇恩浩荡,你终于可以去上书房了”她说,“娘这就给你准备衣裳书具,正月就过去了,得抓紧点,不能让你短缺了东西”
元季棠泪眼汪汪,叫苦不迭,“母妃,我能不去吗?我…我这病还没好全呢”她打定主意混吃等死,这几日过的简直是神仙日子,天天睡到自然醒,醒来就到处逛,每日吃吃喝喝,几日功夫就胖了五斤,谁料一朝晴天霹雳,竟然要去上书房,上书房可是天天鸡鸣起,一更睡,这不是糟蹋小孩吗?就知道便宜爹来准没好事。她恨恨的想。
“这怎么行?糖糖,你之前不是盼着去读书吗?再说了,你是皇女,要为天下表率,不读书可是要遭人耻笑的”丽妃正色道,她虽然娇惯孩子,但大道理也是懂的。
元季棠撇撇嘴,丽妃爱怜的抚摸这她脸蛋,“上学去不好吗?你学得一身本领,以后就可以保护母妃了”
这话她怎么接?元季棠泪奔,果然,每个小孩子都逃不过上学的摧残。
另一头,端国长公主的府上门庭若市,她负责选拔伴读一事,这些天各路牛鬼蛇神大显神通,想尽法子往公主府里送礼,借此为自家子弟谋个名额,这收礼吧,很有讲究,什么人的该收什么人的不该收,收多少怎么收都是学问,偏偏此事涉及太后皇帝的暗自较劲,元仲娴不放心让门客来,只得亲自动手,忙的焦头烂额。
“这几位,放到黄册子上,这几家的放到蓝册子,空几个名额,让母后和皇兄斟酌”元仲娴揉揉眉心,面色疲惫,她身旁侯着的男子身姿挺拔面容俊秀,正不紧不慢给她捏肩,“笑笑误扰,伴读的事重大,少不得和上头商定,不用太着急”笑笑是元仲娴的小名,那男子口中喊出来真是莫名缱绻。
元仲娴哼了一声“你说这是个什么事?母后和皇兄斗法,我夹在里头难做人”
男子笑道“这不还是你本事大吗?换着旁人,莫说二位圣人不放心,旁人也没这能耐”元仲娴顺势靠在男子身上,喃喃道,“这些年,为着他们斗来斗去,我可是狠狠得罪了不少人,连儿子都搭进去了,就不能…”她不好说下去,只好苦笑,男子俯身,温柔的亲吻她,似乎借此给她些许慰藉,两人正恩爱着,正堂的门吱一声,一个少年走进来,此人风神俊朗,身姿挺拔,眉目间隐隐能看出元仲娴的影子,正是元仲娴的儿子江泽白。
依偎在一起的两人一惊,讪讪分开,面色都是爆红,这种事被小辈撞见了实在是有失斯文,元仲娴边整理衣襟边说“这么晚了,泽白是有什么急事吗”
江泽白视男子如空气,男子倒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系上外衣。
“娘,儿子不想入宫伴读”江泽白单刀直入。
“哦,为何?”元仲娴诧异,“多少勋贵人家的子弟挤破头想进去,你这倒稀奇,通天的大道给你你都不要”
江泽白条理清晰,“我为什么要去?我在清扬书院呆的好好的,不缺名师大儒教导,也不缺同窗友人游乐,为什么非得去上书房?再说,现在皇外祖母和皇舅舅争得这么厉害,我刚和景阳定亲,以咱们家的处境…”
他话还没说完,元仲娴不耐烦的打断“你还小,朝堂的事不懂,这件事不用你操心,上书房霸王再多,也惹不到你身上,你只要记住你是我元仲娴的儿子就够了”
江泽白不乐意了,他觉得他这理由挺充分的,怎么成不懂事了呢?元仲娴看着儿子的神色,只好耐着性子道,“富贵险中求,咱们家躲是躲不过去的,再说,你进宫伴读,一则能和景阳加深感情,人不都说青梅竹马的感情最珍贵吗?二则也能扩展人脉,进宫伴读的都是当朝权贵家的子弟,这对你以后的仕途大有好处。”她话语一转,颇为嫌弃,“你看你在清扬书院结交的都是什么人?祖上连一个能说的上名号的都没有,和那些人厮混在一起,也不嫌掉了身份。”
晋朝上下十分注重家世,士子被分为寒门和世家两拨,这年头出来做官,祖上没个名人是要遭人耻笑的。
江泽白正十三四岁的年纪,最讲义气的时候,怎么能容忍母亲不分青红皂白的侮辱他的友人?他脸色一沉,神情肖似元仲娴,“不就是祖上不显吗?我看他们比那群只会吃喝嫖赌的世家子不知强多少,母亲,您常常教导我大丈夫生于世间当顶天立地,万万不可自甘堕落,俯首弯腰谄媚他人,今天怎么变了卦,让我上杆子捧着她元季棠去了?您还真想卖了儿子啊,要想儿子卖的不赔本,还得她元季棠能鱼跃龙门才行,您这么着急的把我推出去,不怕万一赌输了咱全家都得喝西北风?”
元仲娴抄起一个青花瓷杯子,碰的一声砸出去,她向来是个火爆脾气,身居高位惯了,最见不得别人忤逆她,更何况是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难不成还会害了你?朝堂的是你懂多少,听风就是雨,我怎么卖了你了?景阳公主身为皇帝长女,不知有多少人求着娶,要不是我舔着脸,这桩好事还轮不上你呢,这上书房,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此事没得商量,”
“我是你儿子不假,可不是唯一的,你这样说让你肚子里的这个怎么想”江泽白讽刺道,“您别恼,儿子这就告退,不打扰您和侍君恩爱了”
又是砰砰两声,价值千金的一套青花瓷茶具被砸了个粉碎,江泽白一溜烟走出去,只留下元仲娴气的胸膛起伏,“易之,这孩子真是气死我了,真是不识好人心,我千辛万苦为他筹划得婚事,他还不领情,觉得我会害了他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是后娘”
“阿娴莫气,恼火伤身”薛易之连忙道,“泽白这孩子脾性随你,他自在惯了,你冷不给他定了婚事,还让他低伏做小,别说他不愿意,我看着都心疼,再说了,你看着这孩子说的扎人,但依我看,他还是怕你卷进争储里遇到危险”
元仲娴习惯性的端起茶杯,想起这一套茶具刚被自己砸了个粉碎,只好收回手,“你说我容易吗,现在朝廷动荡不安,那慎刑司嚣张跋扈,到处排除异己,我虽然是皇帝胞妹,太后亲女,他俩一个个的还天天捉摸着给我挖坑,这储君一事我能不知道轻重?咱们这公主府太扎眼了,我娘素来疑心重,再不表示一下我怕她大义灭亲拿我这个女儿先开刀了”她愁容满面,想起这几年的夹在里面日子,实在是不好过,顿一顿,转道“这性子,怎么能像我,我看是像那个短命鬼才是”短命鬼自然指的是江泽白的生父,丞相江伏恭的二子江茂陵,他们自幼青梅竹马,感情极好,奈何江茂陵走的早,现在提起他来,元仲娴依旧怅然,念到江泽白小小年纪没了父亲教导,她又忙于公务,无暇看顾,那股火气渐渐地熄灭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元仲娴想起年少时痴迷的一本游侠小说上的话,千百般滋味最终化成一声长叹,”有时想想挺没意思的,人生不过百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到最后家不家国不国的,费尽心机求来了什么?”
薛易之转身,重新拿出一套茶具,也是御供的青花瓷器,没有先前那一套名贵,他静静的沏茶,一时两人都没有出声,直到茶香四溢,他才道“消消气吧,别多想了,你气性这么大容易伤身,阿娴也得为小家伙考虑考虑”
元仲娴抿了口毛尖,她从前爱喝浓茶,自孕后口味却越发清淡,摸着肚子她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行,我知道了,这小家伙,只要不学他哥哥的臭脾气,我就谢天谢地了”薛易之一笑,两人重新依偎在一起,纠缠的身影交叠在影壁上,一室温暖如春。
江泽白怒气冲冲的出门,直直往前走,小厮伴雨急忙跟上,他俩年岁相当,平日里形影不离,半雨看着主子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
“主子爷,我听说景阳公主殿下—呃”他本想夸夸景阳公主,宽慰一下他主子的心。奈何景阳公主不受宠爱,自幼养于深宫,实在没什么名声,他绞尽脑汁才道“呃,公主听闻相貌随丽妃娘娘,是一等一的好呢”
江泽白斜睨他一眼,面色依旧不好,“她何等模样关我何事,过几日我要进宫伴读,你再管不好自己的嘴,进宫冲撞了贵人怕是要丢命”
“是是是,主子爷,您瞧瞧我一时嘴快,忘了尊卑”伴雨一惊,顿时后怕,妄议上位者的事,最容易死的不明不白了。
“得了,没有敲打你的意思,提个醒罢了”江泽白懒洋洋道,今日天寒,他身披火红的狐裘,面如白玉,口如朱丹,小小年纪生的一副妖孽相貌,想必长大必定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风流公子。江泽白散了年起,笑的兴致盎然“来年,上书房可热闹起来了”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雪来,飘飘扬扬,落满人间,遮住这人间红尘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