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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怪物·渡鸦·石榴 ...

  •   皎洁的月亮挂在天上,轻纱般的温柔垂落抚摸着沉静的大地。
      群山的沟壑在黑夜中被隐藏,即使是视力最好的士兵也只能看见隐藏在崎岖山沟中的那一抹不详的火光。
      大肚子的女人被捆在粗糙的十字架上,脚下撒了火药的柴火已经被点燃,火焰将她的皮肤烤的干裂,露出苍白皮肤下鲜红的血肉。
      “女巫,你可否认罪。”曾经为她肚内孩子祷告的神父此刻眼中满是厌恶,手中的十字架倒映着女人的冷笑。
      “我不是女巫!”女人怒吼道,“你们才是!你们全部都是女巫!”
      她费力喘息着,黑色的眼眸愤恨地看向台下的背叛者、她的爱人、肚内孩子的父亲。
      “我愿意用我的性命诅咒你们,未来的某一天这个镇子上将会诞生恶魔,你们所有人都将会成为他的贡品,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神父、教皇,你们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听到女人的诅咒,台下的人们骂的更狠了,恨不得亲自冲上去啃其白骨、啖其血肉,无数烂菜叶卷携着石子飞上审判台,很快就将女人砸的头破血流不省人事。
      “审判!审判!审判!”
      镇民们振臂高呼着,满心欢喜的看着女巫在火焰的裹挟中走向死亡。
      ————
      赞迪克到达这个城镇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了,即使是边缘小镇依然没能免掉追随所谓的潮流,镇民用石头堆砌的哥特式房屋有着许多高耸入云的尖顶,就像死不瞑目的白骨般大咧咧地直刺天空。
      这个镇子随处可见的彩色玻璃窗上画着圣经中记载的故事,不过赞迪克对那些赞颂神迹的故事并不感兴趣,在他看来也不过是洗脑罢了。
      路面上的路灯已经点亮,分不清品种的飞蛾在橙黄的灯光旁飞舞着,偶尔有几只会撞到玻璃上发出砰砰声。
      镇民挨家挨户都紧关着门窗,昏黄的灯光从并未拉紧的缝隙中撒出,隐约可以看见房屋内扭曲害怕面容挤在一起用惊恐的眼神扫视着这群身着漆黑长袍带有乌鸦面具的怪人。
      他们是隶属须弥阿弥利多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如今这个镇子闹出了瘟疫,身为医者的他们自然就来到了第一线。
      趁着他们带队老师跟镇长交涉的时候,赞迪克从桌子上拿起上支队伍前辈们留下的病例单看了起来,上面的字迹凌乱中带有一丝严谨,粗糙中带有一丝细致,看似是一团乱码,实际上写满了关于本次瘟疫的详细记录。
      [马修男 38岁 泥瓦匠死亡死因心力衰竭身体遍布愈合划伤样伤疤疑有皮肤病史]
      [玛丽安女 15岁 学生昏睡瞳孔对光反应敏感甲床口唇轻度发白四肢以及脖颈存在牙齿样愈合伤疤患者本人口述幼年有被疯犬咬伤病史]
      [尤金男 21岁 剧作家清醒甲床口唇发白肌张力三级手腕处存在伤疤」
      「铂尔修斯男 40岁 报社记者清醒口唇发白轻度营养不良并贫血」
      「安德鲁 男 96岁 农民死亡死因为重度贫血导致感染引发全身脏器衰竭身上存在割裂伤疑因农活伤到的」
      ……
      “……”
      “怎么了,这些病例有什么问题吗?”一旁早已观察他许久的古雷特走了过来,凑到他的身边看着病历。
      “没有什么。”赞迪克将手中的病例放到一旁,“这么快就谈完了?这可不像是老头子会干出来的事。”
      “你能不能对老师放尊敬点?”古雷特将手搭到赞迪克的肩上,小声说:“其实我也早看这个老头子不爽了,但咱们的毕业证还扣在他手上,至少表面功夫上得过得去。”
      我连表面功夫都不想给他。
      赞迪克默不作声地拍开肩膀上的手,索性双手抱胸背靠着墙壁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说实话,古雷特有些时候还蛮嫉妒赞迪克的。
      阿弥利多学院的风云人物,脑子灵光、容貌英俊、全院人追捧的天才医师、一年内发表的四篇论文皆获得了上层老头子们的赞赏,自入学的几年以来赞迪克的大名一直高高挂在学院荣誉榜的榜首位置,等他毕业那就是直接进入皇家医学会所专门为皇权阶级提供问诊,那一辈子就衣食无忧了。
      但不知道上帝在创造赞迪克的时候是不是不小心打翻了盛有情商跟谦虚的杯子,又为了确保这个容器重量与其他容器一致而给他倒满了自信,自打他以一己之力骂哭几个跑错数据且对他春心暗许的学妹后,他就被所有人扔了个人形赤念果的外号。
      [看着美味,但是难采。]
      赞迪克是不用像他们一样上前线的,但据说他是因为在前段时间跟带教导师因为学术问题吵了一架,还差点上升成为械斗,所以才被发配到这支敢死队里。
      “好同学们,我这会给大家分发这一周的排班表,今晚夜班跟夜巡的同学会比较辛苦。”手杖敲敲桌面将所有人的视线引导到自己身上,老师咳嗽着,“麻烦你了阿列克谢先生。”
      被称作阿列克谢的人有着苍白的面容,与常人不同的白色长发被紧扎成一个辫子,整个人笼罩在宽大的黑斗篷下,看起来随时会被一阵风吹倒。
      “请跟我来吧。”阿列克谢说道,转身打开了大门。
      镇长给他们安排的地方在公墓旁边,打开窗户就能看见一排排冰冷坚硬的墓碑,偶尔还会有衰败的花瓣顺着风飘进屋内。
      有的坟墓存在翻新的痕迹,但墓碑上的字迹已经消弭了,应该是墓主家里出钱翻修的。
      “房间不多,还请各位老师两三个人挤一挤。”阿列克谢咳嗽着,伸手拿过腰间沉甸甸的钥匙,他的手臂很细,细到如同干瘪的骷髅那样。
      赞迪克进到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摘下面具脱掉袍子,然后将自己扔进并不怎么柔软的被窝中。
      “累死了!”他畅快的说道,“你今天是什么班?”
      “……夜班。”赞迪克放下手中的行李,摘下面具前的滤过网替换里面的薰衣草香囊。
      “祝你好运老兄。”古雷特在胸口划了个十字,“愿上帝保佑你。”
      “上帝保佑。”赞迪克不情不愿地说,将面具上的皮带扣得更紧了些。
      这次瘟疫最先袭击的是居住环境最差的黑水街,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与居住在居民生活倾倒的脏水混为一谈,有着肮脏皮毛的老鼠有着猫儿的大小,此刻正与一家几十口趴在垃圾桶里啃食着里面发黑发臭的泔水。
      然后就是靠着黑水街最近的警署,几乎在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内,警署的警察就纷纷中招倒下,然后化作一堆分不清谁是谁的骨灰。
      远方的山沟中冒出明灭不定的火光,烤肉的香气以及烤焦的焦糊味混合着过滤网内的薰衣草香涌入鼻腔带来一股莫名的反胃感,但那也比肉类变质发出的腐臭味香甜,至少赞迪克是这么想的。
      两侧仿佛的灯光已经熄了,显然里面被疾病折磨的人们早已在死亡的折磨中惊恐睡去,比起病魔的恐惧显然还是浓重的睡意更无法抵挡。
      窥伺感依然如影随形,就像怎么甩都甩不掉的烂泥点子,一旦任其粘附在衣服上,那么就意味着将会有更多的泥巴攀附到你的衣服上,形成一场对于洗衣工来说的巨型灾难。
      衣物摩擦墙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上去有些虚弱。
      “谁?”赞迪克转身提起提灯,右手已经摸向腰间皮包内的火枪。
      这是临走前学院给他们所有人发放的,据说曾有一队医生去支援的时候反而被疯狂的镇民撕成了碎片,血与泪的教训至今还会被各位导师们作为例子告诫那些富有同理心的学生。
      明灭不定的烛火拂去角落的阴暗,身着灰衣的青年虚弱的倚靠在墙角,祈求地看着他。
      那个年轻人有着相对须弥人来说更为柔和的面容,漂亮的黑色长发顺着脸颊一侧垂落,衬着他皮肤有着惊人的白。
      “不好意思先生,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您知道橡树尾巷怎么走吗?”年轻人眨了眨好看的黑色眼眸,他的语气轻柔,就像是在给幼童讲睡前故事那般缓缓说道。
      橡树尾巷与黑水街一样都是香榭镇的贫民窟,只不过黑水街那边由生活垃圾、流浪汉、老鼠构成,而橡树尾巷则是瘾//君//子、妓//女、犯罪者的天堂,无论白天还是黑夜,甜腻呛人的劣质香水都会混着令人兴奋的白烟在那里飘荡,久久不散。
      赞迪克将提灯向上提了提,审视着青年干净的脸蛋以及身上破旧且宽大的睡袍。
      男妓?还是流浪汉?
      他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两个人所在的位置是香榭镇的北边,橡树尾巷则在香榭镇的南边,距离这里足足有十几分钟的脚程,也不知道青年是怎么从南边跑到北边来的。
      “……哈?”赞迪克不耐烦得歪了下头,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底燃烧起来,“我记得从一个星期前就已经发布了关于宵禁的通知吧,你不知道?”
      青年微微一愣,很快又恢复成可怜兮兮的模样。
      “实际上先生,我是偷偷跑出来的。”青年突然对自己的脚尖产生了兴趣,低头左看右看就是不敢抬头看赞迪克,双手不安的搅动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害怕。
      “我害怕我一个人回去母亲会打我……你可以跟我一起回去证明一下我只是想出来散散步吗?”
      麻烦死了。
      赞迪克内心不爽的想,他很想直接丢下一句你随意直接转身离开,但……
      万一明天这个家伙直接跑到教堂去找带队老师告状,他指不定又要被絮叨一顿。
      想到这里,赞迪克已经感受到了被吵得胀痛的太阳穴。
      “过来,我带你回去,小心地上的污水。”赞迪克提着提灯小心走上前,越是向前,青年白的近乎反光的脸庞就照得越发清楚。
      不对,有什么不对劲。
      赞迪克停下脚步锤了一把因困顿而迟钝的大脑,提灯中的火苗摇晃着仿佛随时会熄灭。
      是什么不对劲?
      他思索着,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医生?”青年噗得一声笑了出来,赤//裸脚掌轻轻拍打着地面发出细碎的摩擦声,他主动凑上前看着赞迪克,“医生,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哪里不对劲?
      赞迪克看向自己的脚尖,然后明白过来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面前的青年分明是没有影子的!
      “哎呀,真是的。”稍长的虎牙调皮地掀开嘴唇的遮挡暴露在空气中,青年伸手用仿佛要将他揉到体内的力气抱住他亲昵的说,“如果阁下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话,我们或许会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滚!”赞迪克抬脚踹去,却被青年轻易制服并狠狠掼到墙上,后脑勺的钝痛让他的大脑空白一瞬,这也成功给了青年可趁之机。
      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尖锐的虎牙刺破脖颈,一开始只是微微一痛,很快痛觉被转化为酥麻的痒意,如潮水般的畅//快//感冲刷着大脑,将大脑的理智全部丢入海内。
      青年贪婪地吮吸着富有生命力的液体,时不时伸出舌头舔去来不及吸入的部分,粗糙的舌苔剐蹭着此刻异常敏感的皮肤,赞迪克不受控制地闷哼一声。
      大意了。
      赞迪克内心骂出声。
      本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夜巡,他就只穿了平常用于遮挡污物的大衣,现在想想他真的想打死那个偷懒的自己。
      指尖在丧失体温逐渐变得冰冷,提灯落到地上发出可怜的哀鸣,玻璃被摔碎撒了一地,岌岌可危的拙火终于是熄灭了,一缕青烟作为它曾存在过的痕迹。
      大脑逐渐在畅//快//感的冲刷下变得混沌,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赞迪克拼尽全力只能看见一团黑色的物体。
      “嘭——”火药炸裂,滚烫的子弹从枪口冲出,穿透青年的身体在后面的墙壁上留下枪眼。
      青年吃痛地倒吸一口冷气,发狠似的加大力度,直到在赞迪克脖子上留下渗血的牙印。
      “你、踏马、给我、滚!”赞迪克怒骂道,枪口抵上青年的腹部又是四枪。
      从来没有受到这种伤害的这才松开手后退几步,他的双手高举做出投降状,嘴角还存有未干的血渍。
      “好好好,我听话松开你了,我亲爱的小医生。”青年呵呵笑着,“您还站得起来吗?需要我扶您起来吗?”
      “别碰我。”失血过多的身体无法提供足够的力气支撑他站立,几乎是触碰到地面的一瞬间就倒了下去,现在能说话全凭他意志支撑着,“不然下一颗子弹将穿透你的头颅。”
      “令人伤心,其他人在这一过程中都很享受的呢。”他垂下眼眸,语气卑微且悲伤,仿佛是为男人掏心掏肺后又被一脚踹开的纯良少女。
      随后语气一变,他扯了扯身上的破破烂烂的睡袍,埋怨道:“您将我的衣服弄坏了……”
      灰色的睡袍上晕染出五朵娇艳欲滴的玫瑰,每朵大约有拳头大小,也仅仅只是拳头大小,看来他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赞迪克颤抖着扣下扳机——并没有打中。
      青年的余光看了一眼刚才擦过太阳穴射入墙壁的弹孔,低低地嗤笑了一声:“……哈。”
      这真的让他好伤心啊。
      不过……他舔去嘴角的血//渍,走上前一脚踩到对方持枪的手上,蹲下身子嫌弃般地将赞迪克面具上的皮带悉数扯断,双手掐在下巴上,似乎要深深记住他的容貌。
      赞迪克打了个哆嗦,青年的双手就像是刚从冰水中拿出的钳子,掐得他生疼的同时还用冰冷的寒意强迫他精神起来。
      医师脸上被面具压出了红色的压痕,如同红宝石一般的眼眸愠怒地看着他,仿佛下一秒身下的人就会暴起。
      “哎呀什么啊……”青年似乎怎么笑都笑不够,“您的眼睛真好看,跟我是一样的颜色呢。”
      “闭嘴。”赞迪克气愤地说,右手自足底挣扎着就要去够手枪。
      发现对方意图的青年空出一只手将手枪扔远,死死抓住赞迪克的脸颊强迫他看向自己的眼睛。
      黑色的眼眸在赞迪克呆滞的眼眸中旋转着蜕变为血样的鲜红,蠕动的漩涡蕴藏着他所渴望的安宁。
      他感觉看着这双眼睛,似乎什么都不用害怕了——什么都不重要,只需要一直看着,然后迎来生命的终结。
      “晚安哦,我亲爱的小医生。”
      在即将睡过去之前,青年轻轻在赞迪克额头落下一个血腥的吻。
      “下一次见面,我希望你能称呼我的名字,潘塔罗涅。”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灰蒙蒙的天花板,大脑因为缺血的原因依然有点眩晕,在躺了好一会后赞迪克才从床上爬了起来。
      两张床之间的桌子已经被打理干净,上面的瓷盘中放着一杯牛奶、一块黑面包以及几块水煮的土豆,连一块抹面包的黄油都没有。
      [你贫血先好好休息吧,现在你要上一个夜班加白班——古雷特]
      贫血?
      赞迪克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脖颈,没有想象中的可怖伤口、没有血痂甚至没有可以摸出来的伤疤,昨天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
      “不,这不是贫血。”赞迪克嘟囔着走到隔壁敲了敲阿列克谢的房门。
      “医生,有什么事情吗?”阿列克谢推开门,他穿着一身相对宽大的黑色大衣,将自己紧紧裹在拒人千里的阴影中,如死人般的脸上遍布利刃划伤后又愈合的伤痕。
      “有热水吗?”赞迪克抖了抖自己的外衣,让上面垃圾与泔水混合的味道飘到守墓人的鼻中。
      “没有。”阿列克谢扭头想要关门,洞悉到对方意图的赞迪克抢先用脚卡住门缝,强硬地塞进去半边身子。
      “我要洗澡。”赞迪克斩钉截铁地说,“哪里有热水?”
      “……墓园后面有一个水井。”阿列克谢丧气地说,“最里面的那个房间是厨房,可以烧水。”
      “谢了。”赞迪克这才把身子从门缝里闪开,正当阿列克谢松口气的时候,赞迪克下一句让他瞬间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有镜子吗?”
      “没有!”阿列克谢双手扒着门缝拼命不让赞迪克挤进自己的房间,他就没见过这么事事的人!什么世道啊,污垢明明可以阻挡保护身体不受恶魔侵害,为什么还会有人想要清理身体!
      “你这怎么没镜子啊,镇长不应该让你们什么都准备好的吗?”眼瞅着赞迪克又想钻进来,阿列克谢上前一步挡在门缝处。
      “您看我的脸。”阿列克谢指了指自己布满伤痕的略显狰狞的面庞,“我需要镜子吗?”
      赞迪克抬头死死盯着阿列克谢的脸,正当阿列克谢以为他想把自己的脸上盯出花来时,他抽出手笃定地说:“确实是不需要。”
      阿列克谢:“……”
      “啧,真烦。”赞迪克闷闷不乐地说,“算了,我也不嫌弃了。”
      你都还没嫌弃你呢你嫌弃什么?
      阿列克谢逐渐面目狰狞。
      “有澡盆吗?”
      “没有!!”
      厨房还算干净空中飘着一股淡淡的焦虎味,墙壁上挂着风干的马肉和大蒜,炉灶内已经被清理干净只余边角处被火焰焚烧后的黑色踪迹。
      倒也不是不能用,算了将就将就吧。
      赞迪克暗自估么到,才刚来这里几天啊,他就开始想念自己宿舍的沐浴间了,那还是他自己改造的,但是看这里的环境估计也只能擦擦身体了。
      水井的绳子这些天刚被人换过,新鲜的稻草味还可以闻出来,赞迪克到的时候木桶正沉在水中,估计是被灌满了水拉起来颇有些费力。
      但是太沉了,仅仅是一个装满了水的木桶不可能就有这么沉的,难道是自己疏于锻炼吗?
      赞迪克扯了扯手中的麻绳,勤于锻炼的身体很快就让他明白到底为什么水桶会这么沉。
      麻绳的另一端不止有盛满水的水桶,还有还有一个被泡的发胀的尸//体。
      //尸//体是一个成年男性,手部的老茧证明他从事着重体力工作或者曾经从事重体力工作,身上衣服的布匹被洗得发白有的地方打了补丁,脸上带着微笑仿佛正做着一个幸福的梦,在他的脖颈处依稀间可以看见一个老旧的伤疤,就像是童年时代不小心割伤留下的疤痕。
      “哎呀,你来了。”古雷特放下手中的病历本,今天可把他忙了个要死,恨不得一头栽进温暖的被窝里。
      “嗯。”赞迪克打了个招呼,漫不经心地从古雷特手中接过病历本,“我今晚接你的班,有什么要跟我交代的吗?”
      “有。”古雷特将病历本翻到第一页,手中的羽毛笔对着密密麻麻的字迹点了点。
      “今日死亡十床、三十床,死因分别为心脏病突发和全身性感染,现在已经有了新的病人入住,新十床、三十床现为三级护理暂时只是观察,二床、十八床、二十三床、三十四床存在发热,体温分别为38.6、38.7、39.2、38.8……”
      他说的语速很快,赞迪克手中的笔记也记得很快,等到大体把其他非重症患者交完班后已经过了一个小时,要是再稍微耽搁一会古雷特可以直接在教堂睡了。
      “剩下的就是这些,因为你今天休息了半天,所以你明天还需要再跟一个白班才能休息。”古雷特瘫倒在椅子上呼吸着并不新鲜的空气,“我得……喘口气……好累……”
      “看得出你今天晚上很忙了。”赞迪克耸耸肩,“你快回去休息吧”
      “谢谢——”古雷特笑嘻嘻的冲向更衣室,一秒钟也不愿意再停留。
      第二天夜晚,古雷特吐着魂飘到教堂,眼下一圈青紫宣告某人压根就没睡好。
      “晚上好……我来接班了……”古雷特飘飘乎乎地拿出口袋里的笔记本,“有什么要跟我交班的吗?”
      “你脸怎么这么白,你也贫血?不对,你身上什么味道?”赞迪克捂住鼻子,十分嫌弃的说,“你用熏香?”
      “哦这个啊,是阿列克谢先生给每个房间的医生发的,据说是历代守墓人传下来的驱邪药,有安神的作用。”古雷特抬起衣袖闻了闻,然后又打了个哈切。
      “虽然我也没怎么睡好吧,一整天做梦都是被病号家属追杀,早上起来还落枕了——”
      讲真的,古雷特哼唧的样子真的让赞迪克不由自主想起了村口那只受委屈的大黄狗。
      “先交班吧,我也有点困了。”
      “好。”古雷特顿时摆正情绪,全神贯注的看着赞迪克手中指指点点的羽毛笔。
      昨天一天一夜除去出现一个患者死亡的情况,其他倒也没有什么值得交班的,最多还是按照之前的医嘱进行治疗,所以交班时间也不长,也就大概四十分钟左右。
      “你领子掀开了。”赞迪克伸手替古雷特理好衣领,并在对方的感谢声中微笑着说不客气。
      他没有看错,面具后的红色眼眸微微眯起,
      在古雷特的脖颈上有一道老旧的伤疤,就像是童年时代不小心割伤留下的疤痕。
      “嗯?你脖子上怎么有个疤?”赞迪克好奇地问,“你怎么留下的?”
      古雷特也被赞迪克的话整的有点蒙,回过头甚至想看看那处伤疤:“你是不是看错了?我脖子上可从来没受过什么伤。”
      “嗯……那就是我看错了。”赞迪克不动声色地将古雷特的衣领理好,“行了,好好上班吧,我要去换衣服下班了。”
      “拜拜……”古雷特有气无力的说,并打了个哈切。
      为了防止医生将瘟疫传播更广,教堂专门备了一间清洁间,里面常年用薰衣草制成的香料焚烧熏烤,那味道之浓郁、传播范围之广,简直可以让全镇闻到。
      赞迪克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两个医生,他们正一边穿防护服,一边埋怨着疲惫的身体以及即将到来的忙碌工作。
      “哎真不想上班,累死了。”一位医生有着浓重的方言口音,听起来竟有几分像驮兽。
      另一个医生苦笑着安慰道:“嗨忍忍吧该上还得上,不过阿列克谢先生的熏香真好用,我昨晚几乎一沾枕头就睡过去了,听说还有医生因为这个效果太好了还是被老师叫醒的呢。”
      口音医生叹了口气:“睡得快是睡得快,但是讲真我觉得没什么用,醒来以后还是好困,浑身提不起力气来……”
      “嗯?你是不是也有点贫血啊?”赞迪克凑了上来端详着口音医生的脸,“你的脸好白,看着有点吓人。”
      “有吗?!”口音医生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应该啊,难道是刚来到这个镇子有点水土不服?”
      水土不服?
      赞迪克对自己这些同僚简直无话可说,这么明显的症状可不是水土不服。
      “我帮你把领子理一下,翻到里面去了,万一被污染了就麻烦了。”赞迪克好心为他理好衣领,“今天可能会很忙,辛苦你们了。”
      “帮我整整帮我整整。”另一个的医生凑过来,“我够不到拉链。”
      “来了。”赞迪克也帮他理了下领子,笑嘻嘻地看着他们说:“努力啊我的同僚们。”
      “一起加油,你赶紧换衣服回去休息的吧,明天你不上白班吗?”
      “不啊,我休两天。”
      “……”
      “滚啊休班狗!”
      不就是休班吗,至于这么生气吗。
      被赶出更衣室的赞迪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回忆着两位同僚身上那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伤痕。
      真是贪婪啊,一夜吸了那么多份血也没把他撑死。
      他舔舔干裂的嘴唇,微笑着。
      明天希望是个大晴天,哦对,还得把房门锁好了,万一某个饿急了眼的家伙又来了呢?
      “……您有事吗?”
      阿列克谢无语地盯着面前神清气爽的赞迪克,恨不得直接抄起屋里铁锹给他头一下,接着再拖到刚挖好的坟里埋了。
      “我是来感谢阿列克谢先生的。”
      他装出纯良的样子,不得不说他真的很擅长演戏,这也是为什么他能成功让那位同情心极强的拉乌尔老师收自己为徒。
      不过那也是之前的事了,可惜……他还蛮喜欢那个傻子的,算算时间,拉乌尔的葬礼应该已经结束,他也没时间去见那位老师的最后一面了。
      “我一直都睡不太好,那熏香真的帮了我太多忙了,我昨晚难得睡了个好觉。”
      “……能帮到您自然是好的。”阿列克谢愣了一下,半天后才回应道。
      “对了,除了感谢我还有一些事情想跟阿列克谢先生说。”
      内心警铃大作,直觉疯狂告诉他赶紧关门,不然一定会发生什么让他后悔终生的事情!
      “其他的事情可以等会再说吗?我昨晚忙了一个晚上很累了,想要休息。”阿列克谢拽着门把手想要关门,却又被赞迪克故技重施用鞋子挡住了。
      “我建议先生还是听一下更好。”
      修长白皙的手强硬地挤进窄小的门缝,随着开口被打开,包含恶意的血色涌入房内,霸道地占据了阿列克谢的全部目光。
      “关于公墓失窃的事情。”
      阿列克谢微微一愣,他不知道这小子是怎么知道公墓失窃这件事的,明明已经打点好了一切,那些人说了会为他守口如瓶的!
      不过阿列克谢也不在乎了,只要这小子不知道那件事的话,他还是勉强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关上门,浅粉色的眼睛缓缓看向角落里放着的铁锹。
      “阿列克谢先生的香真管用啊,让我罕见得睡了个好觉。”
      “老一辈留下来的东西当然格外好用。”阿列克谢泡了壶热茶端过来,还不忘给赞迪克倒了一杯,“医生具体是想跟我讨论什么事情?”
      “九里香、迷迭草、苦舍枝、鼠尾果还有……”
      赞迪克细细点着香内的药材,每说对一样阿列克谢的脸就白一分,到最后白得甚至可以跟纸张相比。
      “这些的药材无不是常用于精神病人镇静安神效果的,当它们叠加到一起则拥有了足以迷倒大象的能力——阿列克谢先生,我说的对吗?”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阿列克谢故作无事地喝了口茶,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如果您说的是关于香的问题嗯……老一辈留下的东西太多了,那么多味香我拿错一两张是很正常的事。”
      闻言,赞迪克嘴角勾起发出冷哼,用充满恶意的说:“那您知道大部分患者以及医生开始出现贫血症状的事情吗?”
      “贫血?”阿列克谢开始装傻,“不好意思医生,我只是一介守墓人,并不清楚一些医学用语。”
      “哦令人伤心,看来我们得换一个话题了。”
      赞迪克看向阿列克谢的目光戴上了怜悯,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了刚才的纯良。
      “你当潘塔罗涅的狗当多长时间了?”
      “……你怎么知道他的?”阿列克谢站起身,警惕的盯着赞迪克。
      “我也不想知道啊阿列克谢先生,您的破绽实在是太多了。”赞迪克双手背在身后,胸有成竹地说。
      “毕竟那个畜//生被我打了五枪,说不难受都是假的,但我没想到他的胃口居然这么大,连医生都敢下口。”
      他顿了顿,随后话题一转。
      “不过阿列克谢先生居然跟那个畜//生有关系是我没想到的,给畜//生当狗的感觉如何?”
      “至少比当人强。”
      阿列克谢迅速起身朝着铁锹冲去,试图抢先一步干掉对方。
      会出现这种情况,赞迪克自然也早已猜到,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对策。
      所以面前守墓人的行为无非是在垂死挣扎。
      “冷静下来了吗,阿列克谢先生?”
      赞迪克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椅子反束缚的阿列克谢。
      “您当那个畜//生的狗当上瘾了啊。”
      刚才的打斗中扯掉了守墓人遮挡的外袍,对方那双常年不见阳光的手臂此刻暴露在赞迪克的眼前。
      守墓人瘦弱的双臂上遍布着早已愈合的伤疤,看起来就像是童年时代留下的疤痕。
      “不准这么叫他!”阿列克谢尖叫到,随后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又慌乱地为自己开脱。
      “你们很熟啊阿列克谢先生。”
      薄荷色短发披散着形成好看的弧度,映衬着他红色的眼眸越发危险,赞迪克明明是笑着的,但是笑意却未达眼底,恍惚间阿列克谢觉得自己打开了一头野兽的笼子。
      金属鞋跟压在阿列克谢的右手小拇指处,随着不断加重的力道,阿列克谢的呼吸也逐渐粗重起来。
      “他还只……啊!”
      赞迪克毫不留情的踩断阿列克谢的小拇指,脸上面容平静,仿佛刚踩死一只蚂蚁。
      “我还没说话呢阿列克谢先生。”赞迪克不满地说,随后又踩到无名指上方细细碾压着,疼痛让男人的身体不断颤抖发出阵阵闷哼。
      “我很好奇哦阿列克谢先生,关于潘塔罗涅这种超自然生物……”
      他低下头神经质地笑着,狂热与疯狂焚烧着大脑本就不多的理智,手指一下下敲着椅子如钟表计时般计数。
      “他是怎么诞生的呢?有什么东西能伤到他呢?有东西可以彻底杀死他吗?他会感觉到疼痛吗?我想知道——”
      赞迪克说着,脚下力度越发重了起来,很快便又踩断了对方的无名指。
      “所以,告诉我吧。”赞迪克病态地笑着,将鞋跟放到大拇指上,再用力。
      “回答我的问题,告诉我答案,然后让我去探索解密的快乐。”
      以前,人们总说阿列克谢是恶魔的孩子,他被镇上的人们称作为怪物、恶魔崽子,会在深夜中偷偷使用黑魔法诅咒他人,所有人无故发生的倒霉事都是一定都是他干的。
      但阿列克谢知道,自己其实根本没什么魔力,他所拥有的只不过是与常人相比更为惨白的皮肤与那一头白色的长发……哦,还有粉色的瞳孔。
      圣人才有资格葬于殿内,前往圣地在神的脚下忏悔自己的罪过获得下一世为人的机会,像他这样的恶魔、低劣者只配葬在水沟野渠,任由狼犬虫蚁啃食。
      阿列克谢想要拯救,阿列克谢渴望救赎。
      人们会将黄金与珠宝放在死者身上,让他们在死后的世界可以通过肮脏的贿赂过上更好的生活——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带不走,与其让它们跟着□□贬值,倒不如留给所需要的人,让他们获得前往神身边的机会。
      直到那个女人的到来。
      那是一个有着乌木般秀发的璃月女性,她的皮肤光滑白皙,就像是富贵人家小孩摆弄的那些瓷娃娃。
      她热情、开朗、大方,很快便与镇民们打成了一片,几乎遇到所有镇民都会夸赞她,不少年轻小伙都对她春心暗许。
      可是……
      阿列克谢已经不止一次看到她通过跟动物对话找到镇民丢失的物品,又或者通过与森林中的地精们互相交易可以果腹的野果、野菜,来应对即将到来的凛冽寒冬。
      为什么啊?
      阿列克谢不明白。
      为什么啊?
      明明都是异类,凭什么他就要龟缩在墓园内依靠死人的陪葬品苟延残喘,甚至还要忍受镇上其他人的指指点点。
      为什么啊?
      我也做过跟你一样的事情,他们却如此不公平的对我……
      为什么啊?
      你能被他们接受,能融入他们的生活,甚至还与他们结婚生子,可我呢?
      为什么你的视线从不往我身上多放一眼?
      最后,魔女被恋人送上了十字架,在正义的火焰下变成一具焦//尸,被用草席裹着丢到镇外。
      阿列克谢找到她的时候,女人身体上正趴着一个婴儿,婴儿刚从母体内钻出身上的血//迹未干,正黏糊糊的挂在身上。
      他哭泣着啃咬女人焦黑的身体,却只能咬下变成碎渣的皮肤组织,紧接着他似乎是闻到了阿列克谢身上的味道,冲着他爬了过来。
      阿列克谢伸出手想要抱住他,却被幼童直接抓住手指咬了上去,尚未长出利齿牙床摩擦手指的感觉竟有一些瘙痒。
      半天后孩童似乎掌握到了什么技巧,抱着阿列克谢的手指吮吸起来,也在那个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手指上那道伤口。
      这是怪物,是魔女身体内孕育的魔女之子!
      意识到这一点的阿列克谢兴奋起来,抽出腰间用于撬开罐头的小刀割开了自己的掌心。
      甜美//粘//稠的汁//液瞬间喷涌而出,迷人的芬芳让那个孩子扑了过来,凑到伤口处舔//舐着。
      阿列克谢忍不住发出畅快的笑声,一向唯唯诺诺的粉色眼眸中满是快意:“从此以后,你就叫潘塔罗涅了,铭记这一刻然后复仇吧,为了你那魔女母亲!”
      赞迪克穿戴整齐,如鬼魅般飘荡过街道,最后停留在房屋的门口。
      橡树尾巷235号。
      他看着门上的门牌默念着,这栋曾隶属魔女的宅子在魔女逝去后依旧无人问津,院内的花楸树发黑干枯就像是剃掉肉晒好的骨架,小拇指盖大小的果实零散地挂在树枝上,不由自主让赞迪克想起潘塔罗涅的眼睛。
      房门并没有上锁,滚轴处也没有生锈甚至被人上了润滑油,赞迪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就走了进去。
      屋内黑漆漆的就像是夜晚,所有窗户都被阿列克谢用木板钉死,确保不会有任何阳光透进来影响主人的安眠。
      潘塔罗涅双手放在腹部沉睡着,胸部没有一点起伏,就像是死了。
      他依然穿着那身血迹斑斑的睡衣,弹孔中露出的皮肤光滑白皙,就像是富贵人家小孩摆弄的那些瓷娃娃……
      他是被饿醒的,潘塔罗涅睁开眼看到的并不是挂着蜘蛛网的破旧天花板,而是木头与石头架空架就的一间地下室,旁边还有摞放在一起的萝卜。
      两边墙壁上的蜡烛正燃烧着,只能照亮小小的一片天地,有些角落依然黑得渗人。
      他的四肢被镀银的手铐拷在床上,阵阵灼热感从与皮肤接触的地方传来,用不上一点力气。
      “哦,你醒了?”赞迪克推着猛有黑布的推车自阴影处走出,这次他整个人武装到了牙齿,没有一寸皮肤裸//露在空气中,彻底打消了吸到血的可能。
      “没想到被你找到了,小医生真聪明呢,值得鼓励。”
      潘塔罗涅不慌不忙地说,他语气柔和,对于赞迪克的冒犯行为并没有放在心上,更准确点来说他根本就没有把赞迪克的威胁放在心上。
      “你在找你的小狗阿列克谢吗?”赞迪克走上前,摊手无奈地说,“可惜了,你的小狗狗可不是你想象中的小狗狗哦,捆绑你的链子都是他自己打造的呢。”
      他嘲讽着,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被自己打断四肢后随便找了个棺材塞进去的守墓人。
      我有没有给他留透气孔来着?
      赞迪克想着,左手扯着潘塔罗涅脖子上的银制项圈,强迫对方与自己直视,右手手腕翻转,自袖间弹出一把银质手术刀。
      “害怕被母亲打嗯?”
      锋利的刀刃刺破皮肤,鲜红的血珠自其中落下,隐没到黑发中。
      “迷路了想要我送你回去?”
      刀刃打了个弯,顺着衣领切开缝合的线头,很快睡袍就彻底报废成了一块碎布。
      即使是再怎么感到羞耻,潘塔罗涅也只能被动承受,他现在是这位小医生手中的阶下囚,而不是那头自由自在的怪物。
      “生气了?”黑眸中闪过一抹猩红的杀意,再抬头时眼眸又恢复如初,
      潘塔罗涅笑眯眯地说:“这可不像您啊先生,您之前明明看起来还挺好相处的不是吗?”
      “闭嘴。”赞迪克一刀捅向潘塔罗涅的腹部,看着面前男人瞬间痛苦扭曲的表情不由得感到一阵愉悦。
      “因为你的问题,害得我上了一天一夜的班,感谢你小跟班为我提供的全新思路,在您最虚弱的白天我已经安排好了一些实验。”
      “实验?”潘塔罗涅眯起眼,语气变冷,“你想对我做什么?”
      “嗯……”赞迪克咧开嘴笑了起来,将手术刀丢到一旁,沿着潘塔罗涅精致俊美的脸庞抚摸起来。
      “你的眼睛被毁坏后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复呢?”
      他摩挲着眼眶周围,感受着指尖神经向大脑传递的冰冷温度。
      “你的血液移植到其他物种体内又会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他将手放到潘塔罗涅没有任何起伏的胸膛,隐藏在流畅肌肉下的心脏感受不到跳动,或许需要打开才会知道。
      “身体其他部位破损或者断裂后到底会生成全新的部位还是需要与原肢体才会愈合呢?”
      他伸手扯掉推车上的黑布,潘塔罗涅这才发现狭小的推车上居然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利刃,至少有几十种之多,每一个都被擦得透亮,足以倒映出人脸。
      “你会死吗?如果你会死的话,那你复活又需要多长时间呢?”
      他拿起锯骨刀哈了口气,不愧是镀了银的,看起来就是比较高级。
      最后,赞迪克捧起潘塔罗涅的脸颊,他的手上布满老茧还有大大小小早已愈合的伤口,触感有些粗糙。
      “以上实验皆会在您沉睡的白天进行,绝不会打扰您的休息。”
      手指停在潘塔罗涅的眼眶处稍稍用力,那颗幽邃的黑水晶也随之外突,只要再继续用力就会从眶中落到掌心,把玩的手感一定十分美妙。
      想到这里,赞迪克不由自主地兴奋了起来,凑在潘塔罗涅的耳边用亲昵且甜腻的语气说:
      “不过啊,我是一个记仇的人,总得找机会报复那些对我不敬的人。”
      说话音刚落,在潘塔罗涅的闷哼声中,修长的手指狠狠捅入苍白的眼眶。
      “好好享受吧,马上就要到白天了……”
      吃石榴的第一步是要将那层硬皮剥开,赞迪克的指甲较软所以扒石榴时会选用手边锋利的物品,通常是手术刀、刀片,偶尔是钥匙、身份卡,反正能剥开石榴的东西就是好东西。
      当皮囊切开之时,甜美的汁//水会顺着圆润饱满的身体流出,那是被赞迪克不小心切到的石榴籽,它们排列整齐,跟着石榴一起在他的手下微微战//栗。
      最难的是拿出石榴籽的过程,石榴籽上存在着与石榴本身连接着的脉络,若是一个走神扯断了什么不该扯的地方,整颗石榴的新鲜度就会大打折扣,原本美味的果实也会变得酸涩。
      这次的石榴与赞迪克之前吃过的那些有所不同,它更为强大、更为鲜美同时更富有生命力,所以赞迪克下手也格外不留情面,不到一会双手就被泛红的果汁搞得/黏//糊//糊,指间分开时还会有类似枯叶碾碎的噼啪声。
      上面还卷携着泛//红透//亮的汁//液的石榴籽在赞迪克手心,顺着手指间的缝隙流淌,在地上形成一小片水洼。
      是热的。
      赞迪克取下手套轻抚着那枚温热颤动的果实,虔诚且真挚地//吻//了上去。
      他感受到了名为生命的颤动,触及到嘴唇时跳动地越发厉害,很快就将红色的汁//水蹭了满嘴,将许久未曾得到滋润的唇角染得湿淋淋,在烛火下显得亮晶晶的,就像是涂了贵族小姐们用的唇膏。
      很甜。
      舌尖舔过嘴角的汁水,甜美的感觉顿时自舌上传开,蔓延至五脏六腑。
      坏了……
      赞迪克惊愕地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似乎爱上这个味道了。
      赞迪克要将石榴泡到防腐液中,用纯银的杯子将其装起藏到隐蔽的角落,绝不会有任何人找到那个地方的,即使是潘塔罗涅本人。
      这是他的宝贝,独属于他的宝物。
      潘塔罗涅躺在血色的床内沉沉睡着,脸上和腹部的伤口早已愈合,只余细小的血渣。
      他胸口的伤口还没有愈合,依稀还可以看到体内空荡荡的缺口。
      赞迪克刚才的手段过于粗暴,他的衣服上溅满了汁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涌入鼻腔,他本人并不讨厌这个味,但是黏糊糊的触感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做实验时溅到他身上的蟾蜍液。
      他脱下身上吸饱了汁水后有些沉重的大衣,将其挂在一侧的衣架上,直接穿着内衬就走了出去。
      如果没记错的话,镇上的旅店好像是可以洗澡的?
      洗去身上粘稠与呛人的味道,赞迪克坐在椅子上靠在墙边,高强度运转的大脑突然放松,让浓烈的疲惫如潮水般冲刷,疲惫的身体逐渐丧失了抵抗的能力。
      他听着银杯内的防腐液随着颤动拍打着杯壁,想象着那富有规律的声音,赞迪克缓缓闭上了眼睛。
      潘塔罗涅是被阿列克谢的叫声吵醒的,在苏醒过来的瞬间,胸口处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疼!疼!疼啊!
      胸口处缺少的物什让他感到无比空虚,身体内部流窜着流动的空气,没有那股他一直渴望着的滚烫而富有生机的液体奔跑。
      “那个医生呢!他在哪?!”潘塔罗涅尖叫道,“我要找到他!吸干他的每一滴血!他人呢阿列克谢!”
      “我不知道,主人!”双手扭曲的阿列克谢仓皇失措地跪下,低下头请求潘塔罗涅的原谅。
      “从棺材里爬出来后,我教堂也去了,医生宿舍也去了,就连主人您的住所我也去了,那里……哪里都找不到他,但是主人只要您给我一点时间我绝对——”
      “你这个没有用的废物,我留着你有什么用!”
      潘塔罗涅拎起阿列克谢的衣领,张开嘴用尖利的牙齿狠狠咬上了他苍白脆弱的脖颈。
      鲜血,包含生命的鲜血,他所一直渴望的,生命。
      「“你不是医生!你是恶魔!恶魔!”记不清脸的人对着赞迪克怒吼道,下一秒他就被剖开了胸膛,破碎的红珠洒落一地。」
      这是为了实验的必要的牺牲。
      「“好痛!好痛!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吧。”」
      不必在意疼痛,你的牺牲将会成为值得铭记的存在。
      「“你这样做还是一个医生应有的行为吗?!”」
      请不要用医者束缚我,我乃求知者。
      「“你疯了吧!”」
      疯的是你们。
      「“滚出去!滚出我的实验室,亵渎神明的家伙!”」
      那种天天享受着我们单方面供奉的神明有什么值得我们尊敬的,不如让他们去死。
      「“你不配当我的学生,滚出去!”七窍流血的拉乌尔怒骂到,他口唇紫得发黑,乍一看还以为涂了什么指甲油。」
      去死吧,不懂得我思想的古板老头子。
      「“你不配作为一个医生!”」
      去死吧,不理解我的愚昧信徒。
      「“你为什么要将灾难带回家。”」
      去死吧,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真正的灾难。
      「“我当初就该把你掐死在襁褓中。”」
      既然不想生下我那就杀了我啊,既然认为我不配做医生那就从一开始就让我别做医生啊,既然觉得我的做法有问题那你们就向神明祈祷解决你们的瘟疫啊。
      既然想让我去死,那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把我杀死啊!
      为什么还要让我活着啊。
      赞迪克睁开眼,脖颈维持同一个姿势的时间有点长,刺骨的酸胀感夹杂着疼痛让他清醒了些许。
      盛有石榴的银杯依然藏得好好的,桌面上染血的器具依然放在那里,没有一丝一毫移动的迹象。
      他回到实验室,潘塔罗涅依然在床上睡着,全然没有要醒的样子。
      睡得还挺沉。
      赞迪克嘲讽地想,将银杯放到一旁,走上前准备下一步实验时才发现了什么不对劲。
      床上人的皮肤太干瘪了,全然没有一开始饱满水灵的模样,就连头发也没有蓬松柔软的感觉,看起来就像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劣质假发。
      他强行扳过对方的脸,那双特殊的浅粉色眼瞳直勾勾地看着他,散大的瞳孔宣告着阿列克谢已经死去的事实。
      浅粉色眼眸中的瞳孔已经散大,饱满的皮肤已经干瘪,就像那些缺水干涸的土地,稍微一掐就会剥下一大块皮下来。
      他的头发应该是用墨水简单染的,有地方没有分开黏在一起变成焦黑的树枝,顺着发丝的走向看去,布满伤疤的皮肤上被人用利器留下了一行字。
      [你可要好好保管我的东西啊,亲爱的小医生 ——潘塔罗涅]
      赞迪克把手放到阿列克谢胸口的字迹上轻轻按压着,正如他猜的那样,本应溢出液体的伤口没有任何反应。
      阿列克谢已经被彻底吸干了,体内一滴多余的液体都没有留下。
      这就麻烦了……
      他手撑着额头苦恼的想,接下来的实验还需要用到阿列克谢这个样本,结果现在两个实验体一死一丢,真的是——
      嗯?
      赞迪克摸上自己的胸口,温暖、炙热、富有生命力,简直是最完美的试验品。
      真是糊涂了,想不到自己还会陷入这个怪圈。
      如何拥有一颗石榴树?
      首先你要做的是将色泽鲜艳饱满的石榴剖开,部分石榴籽也许会被利刃所伤,甘甜泛红的汁水会从伤口流出,顺着你的手臂逐渐流淌,在它尚未踏足的地方留下花纹。
      当然了,石榴会挣扎着从案板上挣扎滚动,在剖开石榴之前你还需要确保你已经按好了石榴,毕竟没有一个人会希望自己的原材料就像隔壁苏珊家那只即将上桌的烤鸭一样消失不见。
      然后你需要另一盆肥沃的土壤,要注意土壤不应太老,最好是充满营养的,按下去之时你会感到湿润的触感包裹着你的手指,蓬松的土壤足以确保种子生长的时候会有足够的氧气。
      最后,我们需要选择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极端的高温会杀死大部分细菌,恶劣的严寒则会抑制大部分细菌的活性。
      之后的时间要好好修养,石榴的种子也许不会死,但土壤会死。
      对了,最后别忘了杀死另一个自己,你也不想某天醒来被另一个自己替代人生了吧……
      “古雷特,走了。”队伍里的人催促着,“赞迪克既然留下来就让他留下来,这是他自愿的。”
      “可是……”古雷特踟蹰着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人扯着手强行离开了。
      不知为何,古雷特觉得他再也不会见到赞迪克了。
      镇子旁边有一大片黑森林,在里面还住着一些危险的生物,有些是矮人、有些是侏儒,还有一些怪物。
      每年积雪融化,万物复苏的时候,森林中的生物就会溜出来参加集会。
      那些生物很是粗鲁,但是他们又对人类的物品感兴趣,无钱购买的它们向来只会抓起自己感兴趣的物品就跑,躲回它们森林的居处去享受。
      正因如此,如果不用大钉子将所有的货物钉住,商贩赚到的钱远无法抵消那些被迫亏损。
      “哎呀医生,您又来啦。”赛琳娜一边收着摊子一边看着面前挑选货物的医生调侃道,“您再不来我都要收摊了你看看,黄昏时刻了都。”
      “这不是看书看得忘了时间吗。”
      被称作医生的人有着略长的薄荷色头发,浑身上下包裹在黑色的制服中,只能通过手套与衣服露出的一节手腕中看到他过于苍白的皮肤。
      “我说了,叫我多托雷就好。”多托雷挑选着摆放在板子上的姜饼,“你怎么不用钉子把货物住啊,会被抢走的吧?”
      “嗨你问这件事啊。”赛琳娜看起来也有些疑惑,她把玩着头上白色的缎带回忆道,“最近这些年出来买东西的森林居民越来越少了,去年一点东西都没卖出去,今年我家也就是走个形式。”
      说完,她凑到多托雷的旁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你不觉得所有人都有些无精打采的吗?”
      确实。
      多托雷眼珠转了转,视线缓缓停留在赛琳娜手臂上多出的一道伤痕上。
      “麻烦给我来一点姜饼,我想改天回老家的时候带回去给我的爷爷尝一下。”
      “多托雷先生的爷爷……哦哦哦,是赞迪克医生是吧!”赛琳娜兴奋的说,“赞迪克医生的身体还好吗?”
      “我爷爷这几年身体不是很好。”多托雷失落地低下头,用随时会哭出来的语气说,“可能没几天活头了……”
      “抱歉医生!”赛琳娜手足无措地说,“我没想让你想到悲伤的事,实在是不好意思!”
      “哈哈,无事无事。”多托雷摆手拒绝道,“人嘛,总有逝去的一天,既然终要逝去为什么我们不能过好接下来的每一天呢?”
      最终他重新看向赛琳娜,语重心长地说:“人类不就是为了过好每一天而忙碌的吗?”
      “嗯……多托雷医生说的有道理。”
      赛琳娜顿时羞红了脸,手脚麻利地装了一包姜饼塞到多托雷挎着的竹篮中。
      “不用给钱了,这是我送给您和赞迪克医生的,我奶奶一直都想感谢他在几十年前的瘟疫中救下她的赞迪克医生。”赛琳娜揪起两边的编辫子挡住脸,“我替奶奶说一句谢谢。”
      “谢谢啦赛琳娜。”多托雷回以微笑,“我的爷爷会表示很开心的。”
      呜啊果然忍不住啊——
      赛琳娜内心疯狂尖叫到,多托雷医生真的好帅啊,简直比镇子上被所有人追捧的那个约翰尼还要帅。
      多托雷医生可是从大城市来的,肯定看不上出自农村的自己吧。
      想到这一点的赛琳娜又黯然神伤起来,就连摊位前来了客人都不知道。
      “嗯……您好?”
      来者不确定的说,他似乎许久没有跟人说话了,语调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
      “抱歉客人!”赛琳娜抬起头,“您想要点什么?姜饼?还是皮带?”
      来者有一头乌木般漆黑的长发,同色的眼中蕴含笑意,仅仅盯着就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沦其中。
      “您似乎跟刚才那个医生很熟络啊……”
      客人咧开嘴笑了,看上去很开心。
      “可以跟我说说吗……关于那位医生的事情?”
      黑色的眼眸闪过血色,在多托雷不知道的地方,有人无声无息的死去了。
      多托雷拆开手中的袋子啃了一口姜饼,被甜腻的味道直接恶心吐了。
      “还是苏珊做的好吃,赛琳娜总是会放太多的糖跟蜂蜜……算了当实验间隙的充饥吧。”
      他嘟囔着把袋子丢到一旁,坐回桌前记录着今天的试验经过。
      地精终究只是低等生物,就连多托雷本身的血液都无法承受,最多输注50cc就会产生毒性反应而死,更严重的甚至当场就会炸成一摊肉酱。
      矮人与人类的身体构造接近,承受多托雷的血液后自身的兴奋性、肌肉密度以及心率都有一定程度的提高,同时对于血液的渴望也会增加。
      输注或者是饮用了潘塔罗涅的血液后,在以上事物提高的同时,对于血液的渴望则会将他们同化成只知道吸血的怪物,完全没有对话的可能性。
      “……所以最后成功的只有我啊。”多托雷情不自禁地摸上了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道紫色的伤痕。
      整理完笔记后已经到了深夜,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感受着体内骨骼摩擦的声响。
      更换了心脏后的身体虽然比以前要强悍许多,但在白天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感到疲倦,稍微忍忍还好,可若疲倦堆积到临界值,即使是在做实验中途他也会一头昏睡过去。
      哎,怎么就没有办法让他不睡觉呢。
      多托雷疲惫的想,然后被身后敲得震天响的大门吸引注意。
      胸膛的心脏跳地飞快,挤压着内部的汁水沿着脉络到四肢百骸,而脉络又联动着其他部位与之一同起舞,怦怦跃动的声音在耳膜处回响,恍惚间多托雷还以为大晚上有人不睡觉敲鼓呢。
      过多氧的摄入刺激了激素的分泌,冰冷许久的身体在不知多少年后第一次感受到了名为炙热的温度,大脑的兴奋影响着理智,他的手开始不自觉地颤抖,如果不是多托雷强大的自制力,只怕他当场就要开心的地起舞。
      脖颈上那处伤疤开始突突发痛,并逐渐变得滚烫起来。
      啊……是你来了啊。
      意识到这一点的多托雷看向被敲得砰砰响的大门,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狂热起来。
      你终于来了啊……我亲爱的……潘塔罗涅……
      还没来得及说话,打开门的瞬间多托雷感觉自己的胸口仿佛被马车冲撞,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倒飞出去,瘫倒在一片混乱的书籍中。
      足以将一位青年变成地下枯骨的时间对他而言不过弹指一瞬,几十年的岁月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而给他更添了一丝神秘。
      乌木般的长发被他用白色的缎带束起,手中的枪管黝黑闪烁着冰冷光芒,上面还有尚未消失的青烟。
      “嗨……”潘塔罗涅慢悠悠地走进来,举手投足之间自带着高贵而不可攀的气质。
      他走到多托雷的面前单膝跪下,黑色的眼眸满是笑意。
      打开石榴的方法还有一种,那便是绝对的暴力。
      他是怪物,是恶魔,是没有血液就活不下去的怪物。
      如玻璃般坚硬的指甲会抚摸着石榴的表皮,看着石榴籽流出的汁液沿着流畅的曲线滑落到地上,形成一片水洼。
      手指被果汁染得黏腻,在手掌形成蜿蜒的走势,就像河流、树根又像是藤蔓。
      是甜的。
      潘塔罗涅舔过指尖的果汁,感受着骤然绽放的味蕾在舌尖悦动,然后抱着石榴他低头深深咬了下去。
      多托雷发出一声闷哼,那种生命被抽离的恍惚感又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潘塔罗涅似乎是吃饱了,他恋恋不舍地舔舐过伤口,捏起了多托雷的脸颊。
      “我亲爱的医生,您知道吗。”面前的怪物的口唇一张一合的,尖锐的虎牙突破唇齿的遮挡,明晃晃放在多托雷的面前,“您拿出它来的时候,我疼啊,我实在是太疼了。”
      他牵引着怀中人的手摸上自己的胸膛,当年他逃出去的太过仓促,甚至没有来得及让多托雷将他的伤口缝合好,隔着衣服按压甚至可以将空洞的胸膛按下一个深深的凹陷。
      “……呵。”多托雷冷哼着道,“所以呢,你现在来是来寻找你那失踪已久的东西?”
      “应该是?”潘塔罗涅歪头不确定地说,“不过它去哪里了呢?我的小医生您可以告诉我吗?”
      他摩挲着多托雷的脸颊,彻底变成红色的眼眸中满是恶意。
      “您直接告诉我的话,或许您接下来完全不会受到伤害哦,我保证让您完整地走出去,但您要是不说……。”
      尖锐而锋利的指甲划破脸颊,血珠在重力的作用下滑落,在多托雷的脸上形成一道奢靡的红线,言尽于此就算是傻子也能品味出他的威胁。
      多托雷咳出喉间已经凝固的血//块,总算是能均匀呼吸了。
      “……地下室。”
      他捂着腹部的伤口费力地说,“你找的东西被我藏在地下室了。”
      “这样啊……”潘塔罗涅缓缓咀嚼着口中的词语,随后不管他现在的伤口状况,单手拎起多托雷衬衫领口强迫他站到自己的前面,“双手举起来,还有,带路,亲爱的小医生。”
      枪口抵到多托雷的背部,寒意穿透薄薄的衬衫刺激大脑皮层。
      其实与其说是地下室,倒不如说是地下研究室,在满足了多托雷做实验的前提下,偶尔还会堆砌一些能长期储备的食物。
      地下研究室漆黑一片不见五指,开门的瞬间浓重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熏得潘塔罗涅都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他不喜欢地精的血,那类常年隐藏在地下,以植物根茎为食的生物就连血液都泛着草木般的苦涩,被抓住时还会发出吱吱呀呀细小的叫声——尤其是在喝了这么多年地精的血后,潘塔罗涅觉得动物的血液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口了。
      “哦呦,你还不喜欢这股味道吗?”感受到身后人的犹豫,多托雷发出一句嘲讽,“胃口庞大的潘塔罗涅先生,这可不像是您。”
      “点火。”
      没有管对方的讽刺,潘塔罗涅威胁到,“我的意思是——让这里变亮。”
      “您得让我进去啊,先生。”多托雷特意重读最后的称呼,语气说不上来的嘲讽,“您若不让我进去的话,我怎么能把蜡烛点亮呢?”
      “我知道你想耍什么花招,我能在黑夜中视物,但你不能,别把我跟你放在同一个水平线上。”说完,潘塔罗涅狠狠推了一把多托雷,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入黑暗。
      很快实验室亮起了一束微小的火光,就在距离门口的不远处,实验台的旁边。
      多托雷笑着倚靠在那里,手里端着烛台,在他的身后一个银杯若隐若现。
      “过来啊,您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在这里呢。”
      潘塔罗涅摸上了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道可怖的紫色伤痕,每当抚摸这道伤痕时,他总会感觉到那股刻骨铭心的痛。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算得上是什么东西。
      阿列克谢告诉他,你是恶魔的孩子,是迟早要为这个世界带来审判的罪恶化身。
      曾见过他的镇民告诉他,你是怪物,是魔女的遗腹子,是要给他们这个镇子带来灾难的祸害。
      森林中的居民们告诉他,你不是人,你不是怪物,你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融合了诅咒和怨念的死胎。
      从潘塔罗涅诞生之初,他的生命就终止在那场审判的大火中。
      现在,他第一次听到了耳边跳动的声响,鲜活而充满生命力的舞步尽情在鼓面上跃起——下落——,冰冷的体温在热情的舞蹈中开始升温,漫长枯燥无味的岁月中,潘塔罗涅感受到了名为活着的含义。
      他会重新割开自己的胸膛,将那枚滚烫而炙热的心塞到怀里,让生命的温度流向全身各处。
      潘塔罗涅会活下去,会永远的活下去,作为一个怪物,一个异类。
      想到这里,他控制不住地走上前,想要亲手去体验那枚东西在掌间跳动的活力。
      所以潘塔罗涅并未注意到,多托雷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笑。
      当意识到什么不对劲的时候也已经晚了,曾经饱满圆润的被无数利刃刺穿,甜腻粘稠的果汁顺着穿刺的伤口淌了一地,石榴躺在水泊中滚动着,很快就被彻底不动了。
      这会该死透了吧。
      走上前狠狠踢了一脚潘塔罗涅的脸,对方没有任何挣扎,想来是死透了。
      这么容易?不应该啊?
      多托雷疑惑地想,最终将一切归咎到因为失去心脏而变得虚弱的原因。
      趁着潘塔罗涅还没有恢复,他得赶紧把他绑到台子上,几十年前准备的实验项目终于是可以重新启动了,但是就实验样本……该死的,他还得重新做一组对照实验才行。
      他转过身,正准备将实验所需用物重新准备一下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
      多托雷将手放到胸口,随后又将手放到身后做出护住身后罐子的举动。
      “找到了~”
      在多托雷震惊的目光中,浑身浴血的潘塔罗涅愉悦地凑上前抱住了自己,身上的利刃成功将两个人串到了一起,就像是街边卖的烤串。
      “亲爱的小医生……你可真疯狂,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您这种勇于承受怪物的人呢。”
      他亲昵地吻去多托雷嘴角的鲜血,仿若在吻着自己最亲近的爱人。
      “咳……可惜我刚才就应该直接先把你的头打穿。”多托雷愤愤不平地骂道,“现在,你的心脏被穿透了……你也要死了……咳咳……”
      从多托雷的喉间吐出大口大口血沫,期间还夹杂着一些组织碎片。
      “我们都要——”
      “不哦。”潘塔罗涅伸出手抵住他的嘴唇,阻止他说出接下来的话。
      “你与我,都不会死,你拥有着我的心脏,而我拥有着最初的血液,至于现在——”
      潘塔罗涅张口狠狠咬上自己的手腕,脆弱的手腕发出咔咔的脆响,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咬断。
      他捏过多托雷的脸,身为半个怪物的多托雷无法像他这样坚持这么长时间,血色眼眸中的瞳孔已经开始散大,眼瞅着就要不行了。
      潘塔罗涅将手腕流出的血含在嘴里,然后吻了上去。
      最先触及到的区域是一片柔软,随后再是温暖的触感,潘塔罗涅吻得很是生疏,甚至不小心咬破了多托雷的嘴唇,但看在对方没有反抗的份上,潘塔罗涅也就这样吻下去了。
      他撬开对方的牙关,牵起对方无法给与回应的舌尖一同漫步着,将一口口鲜血渡入多托雷的口中,来不及咽下的红丝顺着好看的淡色嘴唇垂落,潘塔罗涅笑着看着多托雷嘴唇上被自己不小心咬破的伤口开始愈合。
      “亲爱的,你永远也别想逃开我了。”
      潘塔罗涅拔出两个人身上的利刃,将头贴在多托雷的胸膛上,聆听着他逐渐恢复的强而有力的心跳。
      他死了。
      “妈妈,我不想打针,不想吃药。”安德鲁扯着母亲的衣袖哭丧着脸说,“我根本就治不好的,不要再给我花钱了。”
      “你闭嘴,森林里的那个医生一定可以治好你的。”母亲疲惫的看着安德鲁,揉了揉他的头,“那个医生极少给人看病的,这好不容易才问诊一次可千万别错过了。”
      森林里住着一个医生,这是镇子上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那位医生的血脉最早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的大瘟疫时期,莫名爆发的贫血性疾病席卷了整个镇子,虽然最后也不知道医生们用了什么方法化解了疾病,但只要解决了就好。
      安德鲁被母亲带着来到森林深处一个黑橡木搭成的小木屋,门口两侧的地被种满了药材,凑近后可以闻到淡淡的清香。
      那位医生听到有人的脚步声,从药田里站了起来。
      薄荷色的及腰长发被他用白色缎带随意扎起披散在一旁,俊美的脸庞在阳光的衬托下有着雕塑般的美感,更特殊的是这位医生的眼眸居然是一红一黑的异瞳。
      “您是,啊不好意思玛丽太太。”医生愣了一下,随后用沙哑的嗓音说,“这位就是您的孩子?”
      “是的医生,请您帮帮我们。”玛丽焦急地说,“安德鲁从前段时间就脸色苍白,身体甚至不允许他奔跑,我真的害怕……”
      “不要焦急这位太太。”医生笑眯眯地说,样子颇像是一只狐狸,“您叫我多托雷就好,来,跟我进来吧,我会治好的。”
      “麻烦您了医生。”
      “没有关系的哦。”多托雷说着牵起安德鲁的手。
      “只是会稍微疼一小下。”
      多托雷赤红色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安德鲁的脖颈,从他的唇间依稀可以看见露出的尖牙。
      “【我们】会尽心尽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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