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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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我记得，那是小亚被迫出国后的第五天。
凝离家出走后的第三天。
那天晚上，准确地说，是21点左右。我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个陌生的号码。
这种电话我通常是不接的。可那天不知怎的，我想都没想就摁下了接听键。
“喂？”我说。
然后从手机中传来的，是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是我。”
我心中一惊。
“小亚？你在哪？还好吗？”我急切地说。
“你还记得吗……”她说，“去年夏天，有天夜里，我们坐在你家的楼顶上。我们不看星星，却看灯。”
我当然记得。那天我们说，从楼上向下看灯，就像从楼下向上看星星。
“你知道吗？”她说，“这里的星星很美。尤其是在比较高的楼上向下看。”
“小亚？”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我……我想，我也许再也回不去了……”她安静地说着，仿佛在自言自语，“我们都回不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有些莫名的恐慌。
“你知道吗？现在，我这边是凌晨五点。所有的人都在睡着。没有人知道了我跑了出来……”她说，“也许他们是觉得，即使我跑了出来，也不可能回去……”
我静静地听着。
“你知道吗？在这个季节，这里的天亮得很晚，——也好，我其实，真的很讨厌太阳。你知道吗？凝讨厌阳光，是因为她曾太渴望阳光，而我，却是因为被迫装出喜欢阳光的样子，而讨厌它。”
我依旧静静地听着。
“凝，还好吗？”小亚沉默了一会，问我。
“她离家出走了。连我也找不到它。”我说。
“是吗？”小亚在听筒的另一端轻轻地笑了。小亚的这种笑我再熟悉不过了。她越是痛，笑得越是灿烂。
“幸亏我这个电话没打给她。”她接着说，“连你都找不到吗？呵，看来她真是下了决心，不想被任何人找到呢……不过，”她顿了顿，又说，“不过，这样的话，他不是连你也抛弃了吗？真是的，太任性了。”
“你把她宠坏了。”我说。
“是啊，希望以后，可以有人像我一样的宠她……替我宠她……”她说，“我，已经再也没有机会继续宠她了。”
“小亚，别这么说。我和凝会等你回来的。”我说。
“回来？不可能了，再也没有机会了……”小亚说。
我听到话筒所传出的，小亚气若游丝的声音，心中的恐慌慢慢的加剧着。
像蔓草一样蔓延着。
我不知道我在怕些什么。
“替我好好照顾凝——如果她回来的话……替我道个歉，我要让她伤心了……”
我觉得我的恐慌在渐渐地被证实。
“小亚，真的不可能回来了吗？”我说。
“呵，大概吧，不过……不过，我会回去的……”小亚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轻轻说着，“我会回去的，可是恐怕，你们看不到了。”
“小亚？”我想说我没听懂她的话，可我却觉得——虽然我不想承认，我可能听懂了。
我希望我的理解是错的。
“别劝我……你知道吗？要是当初，要是当初没有遇到你们，也许我会一辈子那样过下去吧……没有期待，没有梦想，像我父母希望的那样，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就像事先编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何时要笑，何时点头，何时摇头，什么时候要用怎样的词语……全都要像他们所希望的那样分毫不差，等再大一些，接受一桩没有感情的政治婚姻，装出贤妻良母的样子，就这样在外人眼中似乎幸福美满的过上一辈子……我原本已经打算接受了的，就这样没有自我没有自由的过一辈子……”
小亚停了停，像是说累了，休息了一下，然后又接着说：“我原本已经打算安静的接受了的，可是，可是在我遇到你们以后，在体验过那样快乐的生活以后，我发现我无法回去了，以前那种生活我再也无法接受了……我再也无法忍受那种没有人懂我没有人关心我的生活了……我再也不要在想哭的时候却不得不笑了……”
听筒里传出的声音带了些哽咽的痕迹。
我安静的听着。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心中的那些恐慌几乎要把我吞没了。我终于知道我的确听懂了她的话，的确就是那个意思，我希望不是的那个意思。
“小亚……”我听到我的声音中带着颤抖。
“别劝我……我知道你懂我，我知道你不会劝我的……你知道我需要什么……我不可能回去了真的不可能了……”小亚说。
慢慢的绝望，似乎要从她的声音中溢出来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当时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
“我只问一句，你真的想清楚了吗？”我脑海中几乎是空白的。许久，才说。
“我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过。”小亚说。
“好，我不劝你。”最终，我说。
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不是错了。我不知道如果我阻止是否能挽回什么。可我知道即使挽回了小亚的命，也挽不回她的心。
小亚的心，会在我开口阻止的那一瞬间彻底死去。
我宁愿相信比起那样，现在这样反而好些。不是为了使我自己感觉轻松些，而是因为我太了解小亚，太在乎小亚。
“谢谢你……”小亚说。
“别谢我。好好给凝道个歉吧，她的心要伤透的。”我说。
“我知道。我知道这样对不起她……其实我才是最任性的那个吧。只是，一切要你来扛，真的是太难为你了……”小亚说。
“别那样说。”我说。虽然我想说的其实是“你也知道啊。”
“我保证，我会回去看你们的，我会守在你们身边……这其实是我唯一能到你们身边的办法……”小亚说。
“我知道。”我说。
“告诉凝我爱她。”小亚停了停，又说。
“我会的。”除了这句话，我还能说什么呢？
“真的很抱歉……无论对你还是对她……”小亚说。
我还能说什么呢？她已经做好了决定，我还能说什么呢。
只是其实，她对不起的不只是我们。
我们安静的沉默着。最终，小亚说：“好啦，你们那边也是晚上吧，你也该睡了。这边天快亮了，我不想见到阳光。我讨厌阳光……”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么，再见了。”小亚说。
“好。”我说。
“再见。”小亚说完，挂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了“嘟——嘟——”的声音。
而我，只能安静的看着我的手机发呆。
这一挂断电话，便是永别了。
我感到我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掉落下来。
再也见不到那安静的笑容了。
再也听不到那柔和的声音了。
我闭上眼，想象着小亚从楼上飞身而下。
飞身而下。
小亚说过，虽然死相可能不会太好，可是她觉得，在终点之前的那种感觉，会像是在飞翔。
飞翔，自由的飞翔。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
如果不能自由的生，至少要自由的死吗？
我忽然想起那句话：死若流星般绚烂。
可是伴随着那句话，脑海中的背景却是一片血红。
血红，满满的血红，淹没了我。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