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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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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德二十二年,逾春,宿草消瘦。长安城里大抵一片杨柳堆烟的二月华天,只惜北境酷寒,一支艳色也难得。
段琦略微一算,今年三月便逢她爹四十寿辰,她同邵游这两位常年驻边的三军统帅自当回京贺寿。
北境荒莽大地,比不得中原珠翠繁饰。听老兵说,阿爷当年驻北时埋过几坛梨花白,她深知他好这口,遂挖了带回去,以尔之物馈赠于尔,好歹也付一趟车马辛劳。
今年寿辰与往年有所不同,四十乃是不惑之年,皇帝有意在两仪殿宴饮群臣,没料想仅是排场大了些,却连南楚的一行使臣也引过来了。
南境属当今皇帝之二弟陈王所辖之地,陈王胆小,向来不惹是非,在收到南楚君王意欲派一列使臣为周王贺寿是书信后,即刻快马加鞭将信件送往长安。皇帝应允了。
三月十□□平日和,宴如期至。
南楚对大周向来以臣自居,其使臣更无资格端坐宴席之上,在向周王献礼后便退却后殿了。
段琦瞅着那四四方方的檀木匣子,瞧不出里头装的是甚么,却另有一股异香扰人心神。她爹倒是兴味盎然,即刻命人打了开来。
趋前启匣的侍女瞥见个中物什后便瘫软在地,众人这才得以窥见,那奇香馥郁的木匣正中,置有一颗红艳艳的首级。
席上群臣顿惊出半袖冷汗,风波未定,间中又闻侍卫来报,太极宫外十里之处,乌压压一片叛军将至。
慌乱中玉杯落地,脂粉失色。惟独君王珠帘稳妥,面色深沉,只用余光向席间一瞥。
段琦方才停杯投箸,她咂咂嘴,心道今日御膳房的厨子偷闲,这桂花糕都有些不太新鲜了。
席上有羸弱妇女因吓昏厥,往日里神采奕奕、慷慨雄辩的臣子,此刻恰似一团热锅上的蚂蚁。
惟有那镇定的帝王——便是她爹,从腰间抽出流光锃然的宝剑,长喝一声,朕在一日,大周便在一日。
段琦冷笑,不知在笑谁。她不发一言,孤身出了殿去,再回来时,手里提的是南楚使臣沥血的头颅。
“陈王殿下,也罢,此时还是唤你声二爷,以后便再唤不出口了。”
她步至陈王面前,微微一福,将首级陈于他案上壶边。
太液池内,哗然一片。
常随段琦身侧的侍卫入殿禀报,道是南楚倏然起兵,泱泱十万铁骑欲驱入中原,所幸永宁公主谋略在先,我军布下防备,将南楚孽寇一网剿尽。
大周江山,当安然无恙,永宁公主之责尽于此。皇帝注目着他向来倚重的女儿,眼中嘉许溢出,只是段琦不曾看见。
她挂念的那个青襟凛凛的少年,此刻正率领七千御林军与欲闯宫门的陈王部队酣然厮杀。不及拜别殿上诸位公卿,段琦转身拂衣而去。
待她赶至时,硝烟将灭。
邵游的襟袍溅满了惹眼的血色,段琦置之不顾,伸手抚上他眼角一尾嫣红。
她低声探问,伤着了吗?
少年笑意盈盈地抬起头,眉目宛转,澄然的波光浩荡在眼眸中。
他轻柔地道,我一切都好,那是旁人淌的血,无端沾惹而已。言罢,抖了抖肩后飘飏的披风,鲜红,又是鲜红。
段琦蓦地起身,将手中的长刃贯入森森黄土,负气般绝尘离去。
我不想让你再沾惹到任何人的鲜血了。
可是我做不到。
身后的少年央求般唤了声“明昭”,段琦一霎心软,只得顿住了步伐。
那一夜,段琦与邵游秉烛读书,二人相坐无言。
在家国面前,他们的身躯向来卑微如蝼蚁,一把火烧过,只有付之余烬的归途。
段琦不怕死,她从四岁摸起枪的那一刻就知道,她终有一天要踏上沙场。边疆风沙汹涌,孤月高悬,她一面饮酒一面远眺长安时,也就明白了自己的宿命。
她已经看淡了那么多东西,以用尽全力去护住她所在意的东西,却仍是心力不足。
她只是不想眼看着心爱的人赴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