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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家里空荡荡的,母亲没有像往常那样守在客厅,沙发上还留着她编织了一小半的毛线,看样子她是匆忙离开的。

      伊丽莎白继续往里走,然后看到了被粗麻绳绑在餐桌前的艾伦,绳子的另一端被瑞恩拽在手里。

      “瑞恩,你在干什么?”伊诺克小心地在几步远的位置停下。

      过了好一会儿,瑞恩才迟缓地抬起头,“我吗?”他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眼手里的绳子,然后咧开嘴:“我在驯鹰。”

      被绑住的艾伦用力地试图站起来,没有成功,结果是他像个小丑似的和椅子一起一跳一跳,他愤怒地大喊着:“我不会说的,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已经宣誓,将全部的生命献给祖国……”

      “安静点!”瑞恩拉紧了绳子,他又开始自言自语:“你这样是当不好一头好鹰的。”他一边说一边摇头,“当我还是鹰的时候,我和试图驯服我的人对峙了整整三天三夜,不喝水,不吃东西,不睡觉,直到他彻底屈服……”

      伊丽莎白叹了口气,走到餐桌前,拿起上面的信纸,母亲用匆忙的笔迹写着:

      乔纳斯又发病了,我和达伦送他去医院,晚上回来。

      又及,我给艾伦和瑞恩喂过药了。

      “是的,我没有屈服。”瑞恩还在不停歇地讲着,“所以现在我是人了,而你是鹰。现在轮到你被我驯服,驯服……是的,驯服,鹰注定要被驯服的,如果他们不被驯服,他们就不是一头好鹰,他们也不能变成人……”

      “够了!住嘴!”伊丽莎白被他苍蝇一般不停歇的声音搞得心烦意乱,“看来又要换药了。”

      “为什么这么说?”伊诺克趁瑞恩不注意从他手里抽出绑艾伦的麻绳,但他没有解开它们,相反,他在艾伦的背后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坎蒂丝说她喂过药了,这药与其说是治疗他们的药不如说是我们的安慰剂。”伊丽莎白扬了扬手里的纸,“他们送乔纳斯去医院了。”

      “他昨天晚上就不太对劲。”伊诺克并不惊讶,“不过艾伦看上去还算稳定?”

      “稳定地沉浸在他那个间谍臆想里吗?”伊丽莎白摇摇头。

      他们家这幢脆弱的房子,如何能承担摧枯拉朽的风暴?

      ***

      这场风暴最先波及的当然是他们居住的小镇,虽然报纸没有指名道姓,但邻居们都曾经在每周的弥撒上听修伯特神父虔诚地讲解圣经,他们也都知道修伯特最好的朋友是哪一家。

      他们虽然不说,但在这周的弥撒上那些一触即逃的目光阴魂不散地围绕在他们周围,像是顾客在挑选猪肉,这一块不够肥,神父不会选,那一块看上去不错,是神父会下手的类型。

      伊丽莎白比以往更喜欢学校了,虽然学校里她的同学们依旧是她讨厌的那样浑浑噩噩,但白底黑字的印刷报纸绝不会成为她同学们讨论的话题。他们宁愿讨论男明星的绯闻对象,肥皂剧的爱恨情仇,也不愿意静下来读几个字。

      但学校的真空并不能保护她多久,很快这场丑闻的风暴就掀开了屋顶。

      那是一个周三的下午,她正强撑着睡意听老师讲代数,突然被母亲的电话叫走。她在电话里说得含糊不清,说麦克因为打架进了医院,她要照顾家里的孩子走不开,希望她和父亲达伦一起去了解一下情况。

      “在这方面你更有经验一些。”这是母亲的原话。

      什么经验?如何判断一个人是否有精神疾病?如何安抚一个疯子?如何向医生们解释他们家族长长的病史和多种多样的精神病名吗?

      伊丽莎白的心沉到谷底,她匆匆上了父亲的车。

      医院里麦克伤得不重,他的额头青了一块,眼睛是肿着的,颓然地坐在那里喘着粗气,不远处几架病床前围着三对夫妇,警惕而愤怒地盯着他。

      “麦克,怎么回事?”父亲达伦刚走上前,麦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那些妻子们团团围住,她们愤怒地用浓重的西班牙口音说着些什么,不时用手指指向麦克。

      麦克低着头,一点反应也没有。

      听上去麦克在学校无缘无故地打了一顿在走廊上聊天的三个男孩,他打得非常狠,两个男孩骨折了,一个男孩伤到了眼睛,现在还在手术室里抢救。

      “他简直是个疯子!彻头彻底的疯子!”最胖的那个女人愤怒地挥着手,她的声音中气十足,在病房里回荡,“我的儿子好好地和朋友聊天,他突然冲上来,咬我儿子的耳朵!就因为他笑了!你听到他怎么说的了吗?他说因为我儿子笑了!”

      “因为他在嘲笑我!”麦克猛地站起来,他的眼睛让人想到斗疯了的公牛,“他们在嘲笑我!我听见他们说了,他们说我是个婊子!是只被人骑的狗!”

      “麦克!”父亲试图控制局面,但他熟悉的规则与礼貌这些夸夸其谈在疯子的世界里并不适行。

      “你在污蔑谁!”另一个高挑的女人加入了战局,“我的儿子是最虔诚的信徒,他从来不会说这些词,什么*子……”她露出嫌弃的表情,好像说出这个词会脏了她纯洁的嘴唇,“他也绝不会对别人指指点点!”

      “你也在嘲笑我!你们都在嘲笑我!”麦克朝那个女人冲去,父亲连忙架住他,在父亲的胳膊控制下他还在拼命挥着拳头,“你们这些小人!这些混蛋!我要让你们全部闭嘴,我要打破你们的嘴唇,让你们每一次开口都流出鲜血……”

      场面闹得太大,医生们来了,控制不住,然后保安们来了,他们也控制不住被愤怒冲昏头脑的麦克,最后警察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一脸肃然的母亲。

      “麦克会在圣安地鲁斯医院住下,待到医生判定他不再‘危险’为止。”最后母亲这样宣布道。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伊丽莎白听到这个消息难以置信,“他只是最近状况不太好,这种情况下谁能状态好?你应该安慰他、帮助他走出来,而不是就这样把他扔给那群冷酷的精神病医生们!”

      “我该怎么安慰他、帮助他走出来?”母亲像一座雕塑一样坐在沙发上,也像一座雕塑一样不可动摇,“医生们会帮助他走出来,他们会比我更专业。”

      “他没有病!”伊丽莎白再次重申,她绝望地看向一边的父亲,“达伦,那个时候你也在,在那种情况下、在她们说了那些话之后,他当然会生气!”

      “我还有篇演讲稿没有写完,我先上去。”父亲在她的目光下勉强笑了笑,连忙起身往楼梯逃去。

      “他被……性侵了!”伊丽莎白没有放弃,她再一次看向母亲,“你看到报纸上怎么写的了吗?有些人耗费了一生都无法治愈这些创伤!就算他们五六十岁也无法摆脱这种阴影!而麦克才18岁,他一向是那么的敏感……”

      母亲在听到“性侵”这个词的时候哆嗦了一下,这个词语像是魔法一样融化了她坚冰的状态,“敏感不是一种好的品质,他需要的是钝感。性侵留下的创伤并非不可治愈的,他只要按照医生的治疗方案……”

      “医生怎么治疗他?”伊丽莎白打断了她的话,“把他的心刨开,找到那个伤口,然后缝合起来吗?就像外科手术那么简单?”

      “如果有这样的手术,就是在麦金利山的雪顶我也会带他去做。”母亲很坚决,“这件事情已经决定了,麦克在明天就会转去圣安地鲁斯。”

      “他没有疯!”伊丽莎白在母亲的脚边跪倒,抓住她的手,“他只是情绪不太稳定,给他一点时间……”

      “哈里当初也只是情绪不稳。”母亲的声音很低,但她的话却响亮地在伊丽莎白的耳边炸开,让她僵在了原地,“我们都觉得那不是什么大事,和其他孩子比起来,他只是情绪不稳而已,只要按时服药、定时去咨询室……”

      伊丽莎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但他却自杀了,毫无征兆,不,有征兆,但是他情绪一向不稳,我们谁都没当回事……”母亲的声音听上去是如此的无力,和她记忆中那个撑起整个家的母亲截然不同,“我宁愿有七个疯了的孩子,也不能再失去第二个孩子了。”

      “性侵是一个治不好的伤口……”伊丽莎白睁开眼睛,仰着头透过眼泪看着母亲,“那些恶心的触感、那些兴奋的喘气……那些记忆每一次回忆都栩栩如生,它们永远不会褪色,永远不会被淡忘!”她的声音说到最后开始颤抖。

      “不,它们能被治好。”母亲一口否决了。

      “你什么都不懂!”伊丽莎白站起来,愤怒地转身离开,“你和达伦一样!”

      “我懂。”母亲的声音很轻,“我也有过那样的经历,他被神派来的父亲,我被母亲带来的父亲,这没有什么区别。”

      “你是说……”伊丽莎白停在了原地,她甚至不敢转身去看母亲。

      “我的继父,他是个人渣。”母亲轻描淡写地解释,“但是现在,我健康地长大了,组成了自己的家庭,我治愈了那个伤口。所以……”

      她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坚决得像在阐述一个真理,“如果麦克不能治愈,说明他的性格有问题,他在脑部的哪个地方有问题,所以他需要医生的治疗。”

      ***

      “你还好吗?”伊诺克敲了敲她的房门,“我听说你和坎蒂丝大吵了一架。”

      伊丽莎白从自己的胳膊里抬起头,“你怎么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把麦克送进精神病医院?”她质问他。

      “这是最好的选择,”伊诺克靠在门上,耸耸肩,“不然该怎么办?你辍学来照顾他?说起来,你什么时候对他这么关心了?我以为你在意的只有康纳?”

      “就算我再不喜欢他,他也是我的哥哥!”

      “嗯*……”伊诺克摇摇头,“你是把自己骗过去了吗?你可不是这样的人。”

      他说着直起身,走进房间,反手带上门,在她对面的地毯上坐下,“说吧,到底是为什么?”

      伊丽莎白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你有问过自己那个问题吗?”她仰起头,看着头顶的白炽灯,“到我了吗?终于到我了吗?”

      白色的灯光让她觉得晕眩,天堂是否也是这样的苍白色?

      “我从来不会这样问自己。”伊诺克断然否决。

      “那么你会在梦里这么问你自己。”伊丽莎白笑了笑,“我们都逃避不了这个倒计时……看着麦克,我就好像看到了我的未来。”

      “……”

      “我们的性格一样敏感,一样对艺术感兴趣,他的童年有修伯特神父,我的童年……有米勒先生。”伊丽莎白清了清嗓子,“按照你最喜欢的生物学的说法,同一变量,在相同的实验条件下,理应得到相同的结果。”

      “不对,”伊诺克摇摇头,“你这种情况是对照实验,得到的应该是不同的结果才对。”

      “那么哪里不同?”伊丽莎白惨淡地笑了笑,“也许不久后我也会开始控制不住自己,干些难以理解的事情,如果你哪天在大街上看见了脱光了衣服的我,记得要帮我披件外套……”

      “这种事情不会发生的,因为条件并不相同。”伊诺克双手抓紧她的肩膀,“因为我。”

      “……”

      “麦克是一个人,而你有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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