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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伊丽莎白刚从车子里下来,就看见她的第二个哥哥瑞恩跌跌撞撞地从门口走出来,嘴巴里依旧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说!是谁派你们来的?你们怎么发现我的身份的?……”

      伊丽莎白厌烦地越过他,打开大门,往家里走去。

      她的母亲坎蒂丝·克里夫正试图让她最年长的哥哥艾伦服药,而后者少见地处于脆弱的状态,他拼命地摇头,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求助地看向伊丽莎白。

      但这样的表情由一个34岁的男人做出来只会让人觉得恶心,更何况他经过药物与疾病的折磨显得更为沧桑衰老。

      伊丽莎白视而不见地继续往里走。

      “伊丽莎白!”母亲坎蒂丝严肃地制止了她打开冰箱拿果汁的行为,“你向我们问好了吗?还有,回家第一件事是什么?”

      “早上好,坎蒂丝,艾伦。”伊诺克路过她,“我先上楼去了。”

      顿时,昨日的感动瞬间烟消云散,看着伊诺克轻快的步伐,伊丽莎白只想一脚踹上去。

      “伊丽莎白!”母亲喊了第二遍。

      即使他们家庭境况大不如从前,他们的母亲依旧倔强地维持着过去那些繁琐而毫无意义的行为准则,例如回到家就要立刻换上一套起居服。

      伊丽莎白叹了口气,“早上好,坎蒂丝,艾伦,还有康纳。”她朝最后进来的康纳点点头,“我先去换件衣服。”

      “换完衣服把脏衣篓里的衣服洗好,洗衣机的衣服烘干。”母亲继续命令道,“然后找到瑞恩,他又趁我不注意出门了,不要让他走得太远,像上次那样惊动到警察。”

      “好的,坎蒂丝。”伊丽莎白背对着她翻了个白眼。

      康纳笑着朝她摇摇头,替她解围,“早上好,坎蒂丝,艾伦,我做的早餐怎么样?”
      ……

      伊丽莎白把那些堪称模范的母慈子孝的对话甩在身后,朝地下室走去。

      作为这个家庭唯一的女儿,她拥有单独住一个房间的特权,但家里已经被孩子们塞满了。于是阴冷潮湿的地下室被划出来一小块,作为她的卧室。

      她把包扔在泛白的艳红色地毯上,打开灯,灰暗的世界重新明亮起来,但那种明亮也呈现出一种褪色的苍白。

      衣柜的最里面整整齐齐地挂着几条精致的连衣裙,那是她们家以前还会被邀请参加舞会时的残留品。她把昨天自己收到的那条晚礼服一起挂了上去,它们一样的精致脆弱,一样地属于早已离她远去的世界。

      洗衣机和烘干机就在她房门旁几步路的位子,在她第三次抱怨晚上机器的声音吵得她睡不好时,洗衣烘干的活就落到了她的头上,“这样你就能确保晚上不会被吵醒了。”那时候还没有疯的哥哥卡尔这样嘲笑她。

      她做完这些千遍一律的家务重新来到地面的院子上时,她的哥哥瑞恩已经不见踪影。

      她叹了口气,朝房子后面的大片平原走去。

      他们家的房子在榆树路的尽头,在她年纪还小的时候,人们喜欢夏天来这片平原野餐露营,那时候这里的草还很绿,抬眼就能看见安大略湖平静的湖面。

      后来艾伦发病时会袭击来这里玩的男男女女,说他们都是外国来的间谍,他要保卫他的祖国。卡尔则在情绪不稳定时去砸停在旁边的车前窗玻璃,划破轮胎,在前盖用不知哪里找到的铁棍画谁也看不懂的图案。

      警察来了几次,关了她几个哥哥又放了,后来他们实在没办法,就在前面立了禁止前行的路牌。

      然后就再也没有人来了,连铲雪车都放弃了这里。

      前几天大雪落下的积雪还没有化,伊丽莎白小心地沿着半结冰的小路往前走,在拐弯的地方看见了她的哥哥瑞恩。他站在一根倒下的树干上,抬头望着天空,像是座雕塑般一动不动。

      “坎蒂丝让我带你回去。”伊丽莎白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站定,小心地开口,她还不确定他现在处于哪个状态。

      瑞恩用看敌人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你以为把我拴在这里就会让我屈服吗?不,我绝不会让你得逞的!”他说完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那是野兽的叫声。

      伊丽莎白放下心来,继续往前走。

      这个幻想是在约三个月前出现的,有一天瑞恩突然站在了一块窄小的石头上不肯下来,他觉得自己是一头被人类捕获的鹰,被绳子拴在了地面,试图驯服他成为人类的宠物。

      伊丽莎白在树干前停下来,这次他选的树干靠近湖面,大约是前几天的暴风雪吹倒的,倒下的另一端靠在一块高耸的石头上,让站在上面的瑞恩岌岌可危。

      但他却闭着眼睛站得笔挺,真的像一头闭目睡觉的老鹰。

      伊丽莎白突然抬腿,踹了一脚树干。

      树干剧烈地晃了晃,上面的积雪扑簌簌地往下落,瑞恩猛地睁开眼睛,他吃力地维持着平衡,然后恶狠狠地瞪着她:“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不会屈服的!就是死也不会屈服的!”

      伊丽莎白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湖水上,一股冲动突然笼罩了她。

      如果她再用力一点,如果瑞恩一不小心跌落了湖里,如果她假装找不到他,如果……

      瑞恩是会游泳的,但鹰不会,而他现在觉得自己是一头老鹰。

      她只要一个动作,这个烦人的、生活不能自理的哥哥就会彻底消失在她的生命里,她那些沉重的负担就能减轻一些,哪怕一点点也是好的。

      “你在干什么?”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伊丽莎白回过头来,伊诺克站在她身后,怀疑地看着她。

      “坎蒂丝见你一直没回来,担心是你搞不定,于是派我来帮忙。”他解释道,“他现在什么情况?”他抬起下巴,往瑞恩的方向点了点。

      “老鹰的幻想。”伊丽莎白简短地答道。

      “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伊诺克往前走了几步,在她身边停下,双手抱胸,“你说这次的幻想能维持多久?”

      “无聊。”伊丽莎白评价完,又抬腿踹了一脚树干。

      这次紧紧盯着她的瑞恩早有准备,他成功地继续立在树干上,然后朝她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

      “这看上去挺有趣。”伊诺克跃跃欲试。

      “你知道亚洲人是怎么驯服一头鹰的吗*?”伊丽莎白盯着瑞恩的眼睛,他发病的时候她还很小,在她记忆里他的眼睛永远是这样的涣散,“他们从空中捕获它,把它用绳子拴在树枝上。”

      “就像这样?”伊诺克也伸脚踹了一下树干。

      这次瑞恩甚至轻轻跳了一下,然后平稳地落在不再晃动的树干上,他发出鹰一样的叫声,宣告自己的胜利。

      对他这样的反应,伊诺克很快就失去了兴趣。他转过身来,面向伊丽莎白,“然后呢?”

      “然后就是熬。”伊丽莎白依旧盯着瑞恩,她还没有打消把他弄进湖里的念头,“鹰需要立在树枝上才能睡觉,在它就要入睡的时候,人就晃动树枝,让它惊醒,集中注意力不要从树枝上摔下。”

      伊诺克微微皱起眉头。

      “就这样一直重复,不让鹰睡觉,人也不能睡觉,看谁先在这场比试中屈服,看谁的意志先被摧毁,看谁先投降。”

      伊诺克沉默地看着她,好像在试图读懂她脑子里无声的话语。

      “你觉得你能让鹰屈服吗?”他这样问道。

      “我对驯鹰没有兴趣。”伊丽莎白能听见有声音在自己的脑子里大声呼喊,把他踹下去!一切都结束了,把他踹下去!

      “我们该走了。”在伊丽莎白有所动作之前,伊诺克突然转过身去,重新看向瑞恩,“现在绳子在我手里了。”他举起手,仿佛真的拿着一根看不见的绳子,“今天的放风结束了,我要把你关回笼子里。”

      他说罢,转身朝家走去。

      伊丽莎白朝他的背影看去,他们三个人来时的脚印在雪地里清晰可见,她刚刚想得太简单了。

      瑞恩等伊诺克走了几步,突然痛苦地大叫了两声,捂着脖子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伊丽莎白再看了一眼那平静的湖水,也跟着往回走。

      他们走到家门口的时候,雪又重新下了起来,康纳辛苦一上午铲出来的小路重新又被积雪覆盖。

      ***

      圣诞节就要到了。

      圣诞节是所有的孩子们都回来的日子,有病的、没病的,逃离了的、还未逃离的,就像地缚灵一样要在这个时刻回到这幢房子。

      这是他们的母亲定下的规矩。

      伊丽莎白的第四个哥哥哈里是在24号的下午抵达的,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他的未婚妻玛莎。

      “玛莎,尝尝我做的苹果派,刚出炉。”伊丽莎白看到她很高兴。

      玛莎和哈里已经恋爱三年了,他们现在住在离他们房子半小时车程的地方,偶尔她母亲照顾不过来的时候,就会把伊丽莎白和伊诺克寄放在玛莎那里,他们都很喜欢这位充满母性的大姐姐。

      “我一进门就闻到它的香味了。”玛莎笑着弯下腰,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大口,“嘶……好烫!”她说着张开嘴,右手拼命地扇着风。

      因为这个动作,她毛衣的袖子滑了下来,露出小臂。

      伊丽莎白能看见她的小臂青了一大片,靠近关节的地方颜色更深,还隐隐能看见一点纱布的边角。

      “我去给你倒杯冰水。”伊丽莎白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地走向厨房。

      哈里是她得病的哥哥们中症状最轻的那个,医生们用“双相情感障碍”这个难以理解的术语称呼他的状态。在伊丽莎白看来,哈里什么都很好,唯独脾气格外糟糕,当他控制不住的时候,他就会对亲近的人动手。

      而他控制不住的时候很多。

      光伊丽莎白和伊诺克借住他们家那些少得可怜的时间,他们就撞见哈里殴打玛莎好几次了。虽然结束后他会痛哭着下跪忏悔,乞求下一次机会,但下一次他还是会那样。

      “来,喝一点。”伊丽莎白把手里的水杯递给她。

      “谢谢。”玛莎接过来,然后视线落在了她手背的创口贴上。

      “喂艾伦吃药的时候被他划了一道。”伊丽莎白也低下头,解释了一句。

      “利兹,”玛莎突然提议,“我们去外面走走,呼吸点新鲜空气怎么样?”

      伊丽莎白看了一眼窗外被大雪与寒风笼罩的糟糕天气,什么都没有问,点了点头。

      她们顶着风雪沉默着走到湖边的松树下,此时风声终于小了一些,玛莎轻轻咳嗽了一声,“利兹,我前几天看到了一个理论。”

      “什么理论?”

      玛莎深吸了一口气,“家暴是会遗传的,孩子小的时候被迫遭受的暴力,长大后无论多么痛恨,也会不由自主地用同一种方式来解决问题。”

      “你想要说什么?”伊丽莎白硬邦邦地问道。

      她始终对玛莎有愧疚。

      作为哈里的妹妹,她清楚地知道哈里配不上她,也知道她理应报警、申请限制令、去过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这样日复一日承受毫无理由的暴力。

      可是她却视而不见,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只有这样她和伊诺克在最糟的时候还能有个地方可以逃离,还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但现在这个人,也终于下定决心要逃离这片泥潭了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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