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雪夜来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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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黑的时候，雪便停了，只厚厚的一层叫人难以行走。
拨开眼前的结着冰的树枝，听得一阵“泠泠”作响，像是风铃声动，在这冬日里也格外悦耳。行路的少年顾不得这些，看见前方深一脚浅一脚走着的那个人，他愤愤地蹬了一眼。又往身后瞥了眼，也是个少年，只是走得慢了些。他向后催促了一声，便加快脚步去追前方的身影。
少年身高腿长，很快便赶上了前面那人。
原来竟还是一个老者。穿了一身不算厚的道袍，背上背着个包袱，腰间悬着一把桃木剑。须发已是尽白，然面容却算不上太老，清俊异常，想来年轻时也自有一番气质。他眼神平和地看向少年，见少年的气愤的模样，略微带些鄙夷地撇过了头去。然而，嘴角已然带了些许不正经的笑意，显然是在与调笑少年。
少年自然知道老者那一眼是什么意思，是嫌弃他走得慢，还不如他一个老头。他哼了一声。红着鼻子道“这不是您老人家又迷路了吗？不然我们哪能雪夜里行走啊。”
说起这个少年便有一肚子话要说了。他的师傅，好好的观长不当，非得跑来跑去；跑来跑去也就算了，还总喜欢往山里走，走到途中，他却说自己不识得路了。三个人一通好找，却未曾找到出口，山中又下起了雪，他们只得寻了一个山洞过夜。若不是那山洞里还有些干燥的柴火，他们怕是早就冻死在那儿了。一大早的，这老头就走了出来，也没个方向，只行得飞快，他都快赶不上他的脚程了。
唉，他跟着这人长这么大也真是不容易啊。
“快了，快到了”老者望着一纵而下的山坡轻声低语。
“什么？”少年没有听清，老者却也没有回答。等到另一个少年赶上来时，三人默契地加快了脚步。
再不走快些，怕是得死在山中，要快些找到大路，找到人。
凌冽的山风刮得起劲，少年的长睫上沾上了雪，他不甚在意地拂开，视线重又清晰起来。少年有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深邃而明亮，像一团火似的，要将满山的风雪都融化似的，那么热烈，又那么奔放。
翻过了一座山峦，眼前景象豁然开朗。少年停下来，借着那银白的雪反射着的微弱的光，他看见了一条路。他的眼睛极好，虽然那路也被雪覆盖，可和四周相比还是不同的。他再仔细看了一眼，山下似乎还有一座房子，他的眼睛又亮了几分。看了眼身旁的老者，突然勾起了一抹笑，像是因为找到了路而高兴，又像是因为别的。
然而他没有言语，也不再停留，提起脚，像是寻到了世间最大的快乐，头也不回的，带着一路飞雪，不管不顾地朝着山下奔去。渐行渐远的身影，最终变成了白茫茫世界里的一个黑点。
穿着道袍的老者没有跟上去了，他的身体再好也已经不年轻了。他只是望着少年的意气风发的背影，眼中满是慈爱，和怀念。在少年的身上，他仿佛看见了年少的自己，看见年少的时光。他笑了笑，摇摇头才继续往前走。
少年从山上冲了下来，眼看着刹不住脚要摔跤，他却不慌不忙地提了口气，用力一蹬，在空中来了个翻转。那身姿矫健，发丝飞扬，尽显......中二之气。
他稳稳地落在软绵绵的雪地上，踩出一个两寸来深的坑。他环顾了一下自己的四周，有些得意。再往山上看了一眼，那两人却还离得有些远。他取下自己背上的包袱，提在手里一边甩着玩，一边踱步等着老者和另一个少年。
待到老者从山上下来，少年已是在雪地上踩出了一个大圈。
“师傅，这次我可比你快些。”他道。
“嘁，若是再不比我快些，那为师这些年算是白白收了个徒弟。”老者看不惯少年那副得意的嘴脸，不以为然地道。不过，内心怎么想又是另说了。
“是是是。我以后定会继续努力练功，不辜负师傅您老人家的名声的。”少年看了眼堪堪才到的另一个少年，皱着眉有些很铁不成刚地说：“阿宝。咱俩可是跟着师傅一块学功夫的，你这也太不行了吧。”
叫阿宝的少年，长得有些女气，喘匀了气，苦着一张脸道：“公子，您是什么人。小的又是什么人？这哪能比啊！”
“说了不要叫什么公子。”少年拍了拍阿宝身上的雪道“我们之间何必说那些贵贱。”他长这么大，最不喜欢的便是论什么尊卑贵贱。
“是。”阿宝恭敬地答道，见少年还皱眉看着他，他又换了口气“那，明真道友，您开路。”少年这才点点头。三人朝着前方的房屋走去。
走到近处，少年才发现这原来是一个二层的小楼，外面打了个竹棚。有光从里面映照出来，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寻到这样一个地方应当是值得欣喜的，然而少年带着笑意的眼神却逐渐平静下来。忽地，眼中闪过一道紫光，随即看向了他师傅。
“师傅，你瞧瞧。”他年纪虽小，却自小修道。在远处还没什么感觉，稍走近些，便感知到那随着亮光一起来的妖气。开眼一看，呵，怕不是妖怪在开会。不算厉害，但道行也不浅，还有五只，他一个人可搞不定。况且，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脏跳得有些厉害，他怕自己发挥时常啊。摸了摸腰间缠着的鞭子，心道，只要师傅说行，他就立马动手。
而站在后面的阿宝看着他这副样子，也是蓄势待发，像是对这样的情况早已熟悉。然而，眼神中闪过的一丝无奈，却又暴露了他内心的绝望。谁家少爷成日里带着小厮四处杀妖的？
风止
老者看着眼前这座小竹楼，却没有丝毫要动手的样子。他是一个温和的人。
“去敲门吧！”瞧着少年的架势，老者有些好笑道。
“好嘞......啊？”少年一个趔趄，收势。他回头望着老者，一双眸子直直地看向老者的脸，想要从中看出什么来。然而，老者却是威威地点头。
又一阵风刮过，吹起老者的鬓发。
他握拳在嘴边咳嗽了几声，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脑袋，偏头示意少年“去吧。为师说了多少遍了，叫你不要轻易动手。”
“唉，好吧。”少年摆摆手道“徒儿听师傅的。”那声音拉地老长了，像个不正经的纨绔。然而，手却是一直握在了鞭子上。
少年距竹楼的距离两三步时，他突然觉得心脏有些激动，他揉了揉胸口，只当是自己紧张了。可不免又有些困惑，自己长到十七岁，还没有哪一次面对妖怪而产生这般的感觉。天生的，他对这些普通人避之不及的东西就没什么俱意，有时遇上胆小的妖怪，反而是会被他吓一跳。他跳上踮脚轻跳，很快便到了门前。里面的东西不知怎么了，竟然还没有发觉他。他抬手敲门道“可有人在？”
里间瞬地安静了下来，他吸了吸被风吹红的鼻子，又道“借宿。”
......
房间里更安静了，只听得一阵沙沙声。是人走路时衣服摩挲的声音，可为何如此之轻？
少年想。他耳力不错，按说如此短的距离，应该听得很清晰才对，现在却只听见衣服轻微浮动之音，却不闻鞋面与地板相触之声。人不太能做到这样，可来的似乎又不是妖。少年眉头皱起，心思万千。心脏又是一悸。
“吱呀。”
身上的肌肉瞬间绷紧，他抬眼扫去，眼神锐利，如光亦如电，与他过往遇上妖邪时的神情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不经意地，与来者四目相接后，少年却突然愣住了。
玉珠也顿住了，开门的动作不知怎的停了下来。对上那双明星般璀璨的眼，没来由的，她开始觉得无措，抬手摸向颈间。
老者见少年突然没了反应，觉得有些奇怪。走到少年身边，正想说些什么，却也在看见玉珠时停住了口，眼神闪过一丝惊诧。但很快地，便隐了下去。他拍拍少年，少年回过神来，叫了声师傅。而玉珠身后青山也走了过来。
他有些懊恼，今日同苍耳他吗相聚，想着许久不见了喝些酒也是无妨，谁知那厮拿的那放了一百五十年的老酒，竟然如此醉人。他虽不曾多喝，却也失去了该有的警觉，等道士到了门前还浑然不晓。他虽不曾害人，却也知道自古以来道士对妖怪的态度是如何的。提醒了一句苍耳那几个醉鬼，便掩了妖气，做出一副与他面貌相符的儿童模样，走到玉珠身边。
“姐姐，怎么了？”声音柔嫩嫩的，充满了天真，像是个小孩子没睡醒，找到姐姐时那般还带着奶音。
他想若是道士能懂他的意思，他们只当不知对方身份，心照不宣地，相处一段时间，便是最好。当然，这个可能性不太大。如果道士动手，那他也绝不迟疑。因此，身后悄悄显出自己的尾巴，摇了摇，示意后面几个妖怪做好准备。他就不信，哪个道士能一次性干掉这么多的妖。
青山的设想中的一言不合就开打并没有成为现实。因为在玉珠回过神来后，同少年，阿宝以及老者一齐看向了他。玉珠手摸着脖子，回头看他时眼神里意味不明，像是在奇怪，又像是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有聚焦。少年的眼里满是警惕和审视，站在老者惦着脚的阿宝亦是如此。而老者的眼里却是惊喜！
惊喜？
青山才不信这老道士没看出自己是妖怪，他都问道味了，这人的道行不算低。知道是妖怪为何还惊喜呢？青山的心中一时没有思绪。
“青山？”却听老者道“你是青山！”声音里还带着高兴。
青山猛地看向老者。他并不常与人交朋友，更不用说是道士，这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大约是看出了青山眼中的不解，老者笑着说：“你师傅可是叫青峰？”青山更加奇怪了，迟疑地点点头。
老者便哈哈大笑起来，弄得阿宝直嘀咕“师傅这是怎么了？”
笑着笑着，却又咳嗽了一声，那仙风道骨的模样瞬间消散。他轻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气息，看着青山道：“贫道法号静虚，俗名叫李真。几十年前，同你师傅来往时，常听他提起你。”
“是你！”青山恍然大悟，索性也不装了，拉着玉珠就把老者和少年请了进去。
倒是不认识这个叫静虚的道士，不过，他师傅确实同他说过自己有一个很好的道士朋友，说他长得俊俏又十分有趣，且和别的道士不同，对妖也能有一刻慈善之心。他当时不相信，今日才知原来真有这么个人。
只是，师傅口中的少年却变成了一个老头。他那颗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却不免有些失望，毕竟在师傅的口中，那可是一个难得的美人。他们狐妖最喜欢的就是美人，他虽不像旁的狐妖那般痴迷，却也很是喜欢，否则也不会每年都到玉珠这里来一趟。倒是那个态度不怎么好的少年很是漂亮呢！青山想。
本该一触即发的一场打斗就此消弭于无形。道士和一群妖怪做到了一起。只是，几个妖怪听过青山的话都有些不信，就是青山自己也是半信半疑。虽然坐在一起，那几个妖怪早就醒了酒，一直盯着静虚三人。气氛有些古怪。
“你们不必如此紧张。”少年在火炉边上席地而座，一边解开左手上缠着的布条一边道，先前的失态似乎已经一扫而空，一片悠然自得的模样。“我师傅呢，算是最不像道士的道士了。他对你们这些妖怪都听宽容的。”说着，少年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玉珠。撇撇嘴，又道：“只要是不曾害过人，他都觉得是可以做朋友的。”
这是他一直以来感到奇怪的，他师傅总说不曾害人，潜心修炼的妖怪便算不得妖怪了，同人没有区别，甚至比人更纯粹，交往起来也更舒服。当然，他师傅也不是完全昏了头，对自己的身份没有认识。遇上该杀的妖怪，他从来都不手软。而少年不解的是，为何他师傅总能辨认出一个妖怪是否害过人。其实，像刚才那样他准备杀妖被师傅而师傅却无动于衷的情况也不是没有，所以在师傅叫他去开门的时候，他看了眼他师傅确认了情况后，便听话地往前走。当然，他可不认为不害人的妖怪就不会和他们动手。只是，这一屋子的这么多妖怪难道都未曾害过人？还有那个......他又看了眼玉珠，从进屋来她就和其他妖表现不同。而且她似乎不是妖？
心中疑惑，面上却一笑，抱拳行了个礼道：“小子明真。咱们萍水相逢也是有缘分，不如交个朋友。不知各位名姓？”
看这几个妖怪的样子，大约是不太聪明的那一类，特别是那只狼妖。长得还行，就是总有些傻的样子，直勾勾地看他，生怕别人不知道。真是，才喝了多少啊，他都没闻着味，就一个个地忘记自己是什么了。不过，今晚，他实在不想再和这些妖怪动手了，他不太舒服得睡觉了。
这时，坐在一边没什么存在感的阿宝也学着他报上了姓名。
这几个妖怪说来有的已有三四百岁，却是天赋有余，而灵智尚缺，或者说缺一些胆子。妖怪要想躲避雷劫，就必须得潜心修炼。可修炼是漫长且苦难的，总有那贪恋红尘的妖怪喜好害人，并通过吃人的方式来修炼。那确实提升得很快，但有违天命，时机一到自会被天所收。一道惊雷过后，莫说是长生了，便是来世也不会再有。而之前所有的辛苦和努力自然不存一丝一毫。既然人家说了对他们这种傻妖并无恶意，还报上了姓名，便暂且相信他们。
于是，几妖一一报上了自己的姓名。青山虽则知晓算是同静虚有些渊源，对方也知道自己叫什么，但还是朝三人介绍了自己。这回说话的声音很是正常。
轮到了玉珠。她的脸色有些不太好，那洁白的面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头已是沁出了几滴汗珠。眼睫微垂，端坐在靠近柜台的椅子上。见众人看向她，她有些虚弱地说：“我叫玉珠。”
一句话说完，像是已经耗完了所有力气，没再开口。
众妖介绍自己时，静虚面容带笑地听着，却没说什么话。玉珠说完，他却突然问道：“不知玉珠姑娘的原身是？”
他这话一出口，苍耳几个和阿宝几个也是好奇。明真更是直直地看着玉珠，他对她是什么也很感兴趣呢。
而青山面上却闪过一丝不自然，玉珠的一脸惨然。少年，皱眉正想开口说，若是不喜，不必勉强时，玉珠却突然起身，说了句对不住，便疾速朝房间里面走去。青山看出她的反常便跟了上去。
众妖虽觉得有些扫兴，但也没说什么，毕竟人不愿说。
转过头，苍耳给静虚三人倒上了茶，自己举着酒杯道：“我也不管你们是真如自己所说，还是骗我们也好。今晚，我们和青山难得一聚，若是要打要杀，也等明日再说。既然互通了有无便喝了这杯，算作是约定。你们道士不喝酒，就喝茶吧。”说完，也不管明真几人是否愿意，仰头一步将酒饮尽了。大有一种放纵自己，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味。
静虚收回自己追随玉珠的视线，见明真也朝那头看着，端起茶杯递给了他。三人便也举杯将茶喝了。双方这一晚才算是正式，放下了心来。简单地交流几句，苍耳几人喝着酒唱起了歌；明真舒展了一下身体，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时，阿宝凑过来道：“公子，你饿吗？”
是了！
一通忙乎，他们还没吃东西呢！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雪夜来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