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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彭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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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五,你可还记得去年咱们在三老爷家你是如何说的,你说一年之内必定成家。这一年可是又快结束了呢,你这媳妇儿在哪儿,哥哥可没看见嘞!”一群人吃饱喝足后,除了少年和老者全都围着一张桌子,闲聊。其中一个三十来岁满脸胡茬子的男人拍着一个有些瘦小的男人道。
“哈哈,就是。我们哥几个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旁的几人也跟着打笑。
那瘦弱的青年坐在几人中间,听到中年男人的打趣时脸上还稍微闪过一丝红色,瞧着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待到众人你一句我一句时,皱着眉,有些不耐烦,随即又摆出一幅不甚在意的样子。
“呀,不就是娶媳妇嘛!等到咱回去,我立马就办酒。”说着一捶桌子,像是打定了主意,万事具备只等着成亲了。
其他几人见他那模样笑得更是欢快,嘴上说好,心里却不以为然。
这话说了好几年的,没看见还是个光棍吗?
与这群人的插科打诨不同,老者独坐一桌,手中拿着一张纸,对着桌子上的烛光,眯着眼仔细看着。然而越看那灰黑的眉毛就皱得越深,直在两眉间夹出了一道沟壑。显见地,纸上带来消息并不太好。家主要的东西——有没有,还不好说。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哈哈,好样的。”
... ...
只是家中众人还都在主宅里,这路却是必须得走下去的。
“嘿,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 ...
“啪。”老者拍了下桌子。
那边几人瞬间安静。
“去歇着吧,明日还要赶路。”揉了揉眼睛,老者的声音缓和了些。
“是,阿大。”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显然是个领头的,起身对着老者做了个礼,带着几人往里去。
才掀开帘子却同拉着少年的玉珠撞上。
“诶~公子,你慢点儿。”
“李永,你先别走,咱们一起听听。”少年没太在意胡茬男说什么,顺道也拉着他一起站到他叔父面前。
“叔父,你听店家说说吧!”说着转身去拉玉珠,然而看见玉珠时却愣住了。
刚刚他拉着玉珠走得急,那张黑色的面纱已不知怎地掉了,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山风起,吹得茶棚外的树叶沙沙作响,那淡黄的烛光随着摇摆,帘子上的人影也不断晃动。
女人着一身黑色罗裙,腰间系了条丝带,显得盈盈一握。
白玉般无暇的脸上,柳叶眉微蹙,眼尾细长;一头青丝虽用木簪挽起,鬓间却垂下几缕。
少年也见过许多美人,大家小姐,平康坊里的花魁......
他自认也不是个没见识的人,先前从那一双透亮的眼睛里也看出了这是个美人,甚至心间还起过心思想将那面纱掀开。可这般直接地,突然地,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出现在眼里,他还是不免惊讶。他以为这荒山野岭敢开店的女人多半已是成过婚的妇人,她也确实挽的是妇人髻。可那面纱下娇美的脸分明是个少女模样。
几人像是被定住了,竟然就这般看着玉珠。
老者轻咳了一声。四周的空气仿佛又开始流动了。少年收回抓住玉珠的那只手,抱拳行了个礼,说了句“冒犯了。”
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背着手站在他叔父身边转过头,眼睛四处张望。同他的窘迫不同,玉珠站在那也不觉被冒犯,只是微微皱眉,平静地整理了自己衣袖。
少年的叔父见状笑了声,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姑娘生得好颜色。”
玉珠的内心突然十分地不悦,不是对众人的痴想,而是对老者的这一句话。
“红颜枯骨。”
少年听的这话,转过头来,嘴唇微启,像是不赞同,但最终却没说什么,玉珠没注意。他像是想起什么对他叔父道,“叔父,店家说上拉县去不得。”
老者瞬间肃整了面容,“当真?”
玉珠点点头。她这人不喜说慌。刚刚,少年吃过东西便到柜台边同她交谈。少年向她询问这是何处,往前可到何处去,附近是否有驿站之类的。她自然是把知道的一一告诉了少年,谁知,少年突然问起了上拉县怎么走。她本就有意避开谈到上拉县,却不想少年主动提起。出于好心,她告诉少年,上拉是一个不祥的地方,如非有必要的理由,最好是不要往那走。可少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不管不顾地拉着她就出来了,面纱带子勾在帘子上自然就掉了。然后,一群人傻了似的盯着她瞧,倒是把最初的目的给忘得一干二净。
“姑娘,可否同在下详细地说说这上拉县?”老者道
虽则不太明白他们一行人为何要打听上拉县,但稍作思考玉珠还是把自己知道的说了。
“上拉,上拉。这是一个奇怪的名字,无人知道它的来由,但舆图上的确是叫上拉。说是个县,倒不如说是一个寨子,一个很古怪的寨子。
这是一个圆形的寨子,四周被高山围了个水泻不通。山上的树木茂盛,除了正午时分是见不到光的。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阴森。它不是个小寨子,甚至还有一条水流从寨子中间穿过,两边全是竹楼,大约有百来座。然而,住在里面的人却不多。因此很多竹楼都是腐朽的,蛇虫遍布。住在里面的人,也极少极少与外人交往;而外人除了采集药材是绝不往那里走的。若是待得时间长了,出来必定是要大病一场的。”
“两年前,有一队行脚商人,也是远道而来。”玉珠看了一眼那佩剑的几人,众人跟随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只听她道“似乎也拿着同你们一般形制的剑。不过,却是再也没有出来过了。”
听完玉珠的话,少年眼中满是光亮。他们这一路就是为了上拉而来,然而,要么说不知道,要么就是讳莫如深,那些苗夷说的话又听不懂,只能朝着大致的方向走。他看见玉珠听到上拉县时的反应就知道,他们终于找到了。
“听姑娘你的话,你是去过吗?”老者摸了摸自己那不太长的胡须道。
玉珠点头,自然是去过的,并且去过不止一次。但那个地方实在让人难受,一旦靠近那寨子十丈远,她便浑身不舒服,走到寨子的某处,更是如在火上烤,令人心神恍惚。青山说他到那也不是很舒服,只是不如玉珠那般严重。
玉珠把自己的体验同众人说了。一群人面面相觑,最后却笑着道好。弄的玉珠愈发迷惑,都这般劝说了,难不成还要去闯一闯?
“姑娘,你如今年芳几何?”老头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玉珠这时才仔细看了看那老头。老头一身灰布衣衫,看着应该是不错的料子。腰间坠了一个福袋,里面应当是装了一块白玉,成色不错。一张被岁月打磨过的脸,有些慈祥又有些精干的模样,眼睛里带着笑意,只是......
“过了年,便是十七了。”
“父母可还在,是否婚配?”
“娘早就不在了,爹去年也死了。有门自幼定下的亲事,只他上月在山中打猎也死了。”
老头笑得更是高兴
“你可想去京城?”语气像是在哄一个三岁孩子吃糖似的。
但他这话一出口,站在旁边的少年神色却开始有些不自然,拉了拉他,他没在意。以为玉珠不知道中原,不知道京城,对着玉珠说了好一通,桌上的茶换了好几盏,少年愈发焦躁了他也只做不见。什么京城是天下最大的地方,有金碧辉煌的皇宫,有五花马、千金裘,有千千万万个比玉珠的茶铺大上很多的食肆,还有豪掷千金,抬手间生杀予夺的,一群群,贵人。
“贵人吗?”玉珠把这个词在嘴里又念了一遍,她不是很喜欢呢!
“你想去吗?”老头又问她,像是急切地要从她的嘴里得到肯定的答复。
“京城吗?”
“嗯!”
“什么是五花马、千金裘?”在老头期待的眼神了,玉珠问了这么一句。
“噗呲”是少年在笑。
老头有些懊恼,她和一个山野村姑说那些做什么。随即,瞧玉珠的眼神便有些鄙夷。
“你只说是否想去便是了。”语气有些不耐烦,甚至有些凶。若不是看她长得实在美丽,还有一股同京城里女人不同的味道,送给主家能讨些好处,他何必说这么多呢?
玉珠像是被吓了一跳,嗫嚅道“我......我想想好了。”
老头哼了一声,却结束了这个话题。
“上拉县到底如何走?”
“沿着官道穿过这片竹林向东边翻过两座山,沿着山谷下去,就能看见上拉了。”玉珠不再劝说几人别往上拉去,反而语气弱下来,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软弱者常显得可欺。发觉这乡野女子的态度变化,老者最先时对玉珠所展露出的惊叹,依然化作了轻视。
不过力大貌美一蠢妇而已。
不再管玉珠如何,在他看来,十几个男人对上一个女人——只要他想,哪有不成事的!挥挥手,把站立在一旁若有所思的几人赶了进去,自己也去歇下不提。
楼上的光已经灭了,周遭的世界陷于黑暗中。
玉珠将手中的布条往装了水的木盆里揉搓了几下,拎出来拧干。山中的水凉,玉珠却似浑然不觉。无论是白日里雨水从手臂流往衣巾,还是现在冷水打湿鞋面,她都是这般,即不管也不看。而那一身白玉皮肤也像是明了主人的心意,该如何便如何,不曾因受凉受冷而显示出什么不同来。
将布条挂在茶棚的一角,端着木盆走到路边,本已起势欲将盆中的水高高洒出,待到半途却又收了回来。将污水轻轻地倒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回去,只是站在那儿又开始往路前去看,一如白日里那般。
才下过雨,月光藏在黑云里。唯有茶棚边上那一盏小灯,萤萤地亮着,照着她单薄的身影。
少年撩开帘子的时候,便见女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也不知站了多长时间。他想,她真是个不怕冷的。
轻发出了声响,女人回过了头,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见是他,两步走过来,小声问他是要什么东西。
“你......”少年思索了一下“你想去京城吗?”
“我为何要去京城?”
这般的回答,让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可转眼他却笑了。“是了,你不必去京城。”边笑边点头。
他长得清秀,这一笑有释然,也有着少年人独有的潇洒。他自然是知道自己的叔父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是见玉珠一个孤女,无人帮衬,他能随意拿捏。这般的貌美,献给家主,定然能为自己,为家中带来好处罢了。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哪个不喜欢自己妻妾成群呢?只是家主更甚罢了。叔父为了保全家小,在别处搜集少女时,他也是见过的。
他又看了看玉珠,明明年纪不大,整个人却饱经沧桑般,表情平静而疏离。叔父大约觉得这女子示弱了,是害怕了。可他觉得,一个嘴上示弱,面上却没什么表情的人,绝不会那么容易低头。或许是不愿她身上那种干净消失了吧,等到所有人都睡下了,他下楼来找她,想问问她自己的意愿。不曾想,她理所当然地问他为何要去。
可是,似乎这才是最正确的回答吧!
真是个单纯的人,他想,可是他却是永远不能这般单纯了。
“京城没有叔父说得那么好。”他说,“你可以不去的。”
他打定了主意,通过奉献一个个无辜的女子不是大丈夫所为。如今他们一家位卑言轻,可他还年少,不屑用这般的手段。
瞧着少年脸上那同他叔父在一起时没有的沉稳,玉珠点点头说好。
少年转身的时候,她突然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彭十二。”
“我叫彭十二。”
总有一天,会成为像那高高在上的家主一般有名的彭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