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投珠》洪喻

1、桃儿峰

　　山里的天气总是这般无常。

　　前一日还艳阳高照，晒得人脸生疼；今儿早上起来，四周都被雨水给打湿了。雾，朦朦胧胧地将一层层山罩了个干净。不远处，云生在半山腰上，袅袅娜娜的，只将将显露出几分黛色。若非天光太暗，打眼瞧去，恍惚是入了仙境般。

　　晌午刚过，雨势渐渐小了，竹棚顶上“噼里啪啦”的声响便也随之淡去。山风拂过，带来几分萧索，那挂在竹棚上的旗子微微飘动，旗面上的“茶”字隐约可见。

　　雨水顺着棚顶的倾斜向下滴落

　　“啪”的一声。

　　透亮的水珠落进一只豁口碗里，碗中的水被激起，一圈圈地向外散开、溢出
　　又沿着石头的缝隙流往那不知名的地方流去。
　　“啪。”

　　又一滴水珠落下……

　　再一滴……

　　如此循环往复。

　　玉珠从竹楼里走出，站在茶棚边上，伸出手接住了一颗水珠。那水珠迅速地散开成薄薄的一层。可玉珠的皮肤太过细腻，那水瞬地又沿着手臂流了下去。

　　她瞧着那手上的水，莫名起了玩味的心思。再次伸出手接住雨水，任由它流进自己衣衫里。一来一回的，将袖摆带得飞舞起来，好看极了。这般反复几次，像是又想起什么，没再快速将手抽走，反而停下来，高举着，只希望多接几滴水。
　　不一会儿，手心窝里便聚了一弯水。玉珠小心地将水捧到面前，伸出舌头，略带些期待地舔了舔——什么感觉没有。

　　微微皱眉，甩了甩手，顿觉无味。
　　“唉”可像是反应过来似的，玉珠又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像个孩子。

　　从身后抽了张条凳还算端庄地坐下，一只手放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打着，一只手撑着脑袋望着竹棚外。
　　一条蜿蜒的道路，姑且称之为官道吧，确是官府出钱使力修的，不过寒碜了些。从几座山间岔了进来。山路上的马蹄印早被雨水冲刷个干净。往前是山，往后也是山。
　　这里叫“桃儿峰”，因春日里漫山遍野开桃花而得名。但玉珠自有记忆起便没见过，阳春三月能见到的是樱花。玉珠觉得，叫樱花林更为贴切。

　　但……

　　无所谓了。
　　到了舆图上，统称为无名山。往外是通向中原的，可往里也能走到苗疆腹地。中原王朝的人才没空管这边的山是叫“桃儿峰”还是“樱花林”，亦或是别的什么，他们忙着呢！
　　很显然，这里有些偏僻。并且，一下雨，来往的人更是少。
　　自然地，没有人来往，玉珠开的茶棚就是个摆设！
　　而一连下了两天的雨，玉珠的茶棚就有三天没有丝毫进项了。她自认不是一个爱财的人，可一点银子没有，对于任何一个家庭来说都不是好事。
　　她现在是多么希望那泥泞的路上有人打马而过啊，哪怕是穷一些也没关系。作为这附近唯一一个，并且干净的茶水摊子，只要有人都得来歇脚、交钱、喝杯水再走的。

　　然而，她这点子期待也是慢慢没有了。

　　就这般望着——浠沥沥的小雨停了，直等到天黑凉风吹，却还是没人。

　　玉珠微微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这样的情况平日里也并不少见。这一次令她不舒服的只是青山又出门去了，她有些不踏实。

　　又坐了一会儿，天黑透了。起身准备将竹棚上的灯给点上，虽然那火光黯淡，但对黑夜里的行路人来说总是聊胜于无的。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守得云开见月明。
　　玉珠才刚把灯点好，就似乎听见马蹄踢踏的声响远远地传来。再一听，确实是马蹄的声音。眼睛一亮，从条凳上跳下来，进屋去准备茶水。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玉珠新烧的水刚沸腾。便听门外“吁”的一声。
　　她抬头看去，一少年打马先来，动作利索地下马、栓绳，还一边高声吆喝，叫玉珠上茶。而身后也另有十几人骑马陆续赶到。
　　这十几人，虽高矮胖瘦不一，穿着不同，但精气神却都不错。其中穿黑衣的几个，腰上还配着长剑。他们或许自认为低调，却依然掩不住玉珠在他们身上看到的珠光宝气，这是有些钱的人才有的。

　　看来能赚几个银子了，玉珠想。

　　她再次走到屋子里准备端些食物过来，从柜台边经过，无意间瞥到了一块黑色的面纱，她脚步一滞，想起青山的话，伸手扯过面纱一边麻利地戴上，一边朝里走。

　　“叔父。”
　　那打马先至的少年将自己的马栓好过后，又到一匹稍矮些的马边伸出手扶着一个人小心地下了马，旁边一佩剑的男子赶上前将马牵走。
　　“放手吧！叔父还有些力气呢。”老者从马上落了地，不再叫少年扶着他。少年从善如流，也没像其他人那般站在茶棚里。他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里面，一眼看到中间的那张桌子。先是走过去拿起茶壶给自己连续到了几杯茶。他好一会儿没喝水了。

　　喝完，见叔父沉着一张脸看着他。眨眨眼，放下茶杯，向后退了一步。从袖口里掏出一块布，弯腰，对着条凳一顿猛擦。再抬眼看向老者，示意老者坐下。
　　周围的人有些想笑，心道，小公子还是如此有趣。
　　老者却一时哽住，但看着少年那一脸认真的样子，有些无可奈何地坐下了。

　　十二还是太实诚了些。
　　老者摇摇头，自己给自己倒了茶，又扯着少年坐下。
　　“我是如何教你的？”他竖着眉毛对少年道。然，看似凶狠的训斥，语气却很平常。少年自然不俱，笑着说“知道了，叔父。下次，下次，我一定让你先坐，给您端茶递水。”
　　老者哼了一声，还算满意。

　　“各位，上菜了。”
　　正巧，玉珠端着吃食走了出来。坐着的一众人等，先是听得一悦耳的吆喝，转头一看只见一女子蒙着面，一只白皙的手托着好几个木盘子，与下巴齐平，侧挎在腰间；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大茶壶，就这么迎面而来。
　　少年见状上前，想着帮忙，玉珠却已熟练地将东西给摆上了桌。
　　“嚯！店家是会些功夫？”老者开口问道，眼神里带着打量。
　　玉珠气都没喘，只说是天生的。
　　老者盯着玉珠又看了一会儿，见她不似作假，才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原想着，若是这店家会功夫，那就不是什么普通人，这对他们来说不是好事；谁知人家是天生的气力大，虽则女子这般的少有，但也正常。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多看看还是好的。想到这，老者生出了几分感慨。但复想起家主的命令，脑海里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没了。抓起一个饼就着茶吃了起来。
　　玉珠坐在柜台边上，悄悄觑了一眼埋头吃东西的一群人。心里稍微有些过意不去。

　　离桃儿峰最近的集市也得翻过两座山才能到，每次采买来的东西都比较多，能够使上几个月。而像面粉这样的东西，附近的人少有食用的。玉珠是看少年一行人，一身中原打扮，大致是爱吃面食的，才将三日前青山做好的饼给端上来。只是，青山揉面的时候那面粉就已在厨房放了半年了。食物好坏有待商榷。
　　他们不会吃出馊味吧？玉珠想。
　　倒不是她心善，就算是馊了，其实也不过是多走几次茅房。她怕的是这群人吃出不对劲儿来，会叫她重新去做一份。她不是很想下厨。

　　但玉珠这微末的担忧很快就被打消了。

　　这群人，骑马赶路，到了这边的地界儿，驿站食宿什么的都少。如今，对吃食早已没什么讲究了，填饱肚子才是大事。更何况，比起近两日来吃的野菜，玉珠端上来的面饼、馒头和红苕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谁还会嫌弃呢？
　　当然，这些玉珠自然是不知道的，只是当那少年一脸高兴地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锭银子，问她还有没有别的，比如鸡肉之类可以吃的东西时，她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她看着少年一脸的期待，以及——手中闪闪发光的银子。沉默了片刻，点头。
　　“有鸡。”
　　她的声音本就好听，这会儿在少年耳朵里更是天籁，他猛地一点头“可以，可以。”
　　“但是......”
　　“什么？”少年不想听见但是
　　“我不太会弄。”实际上不想进厨房的玉珠装作不好意思地这般表示
　　“没事，没事我不挑的。店家你做什么我吃什么。”大约是以为玉珠嫌银子给少了，又拿出一块来。
　　玉珠：……

　　后院

　　鸡笼边玉珠正弯下腰，伸手往鸡笼里去。

　　那少年的眼神里满是渴望，玉珠觉得很是有些可怜，她还是帮帮他好了。

　　没费什么劲，便从里面拽了一只鸡在手上。
　　“咦。”
　　看着手中漂亮的大公鸡，她有些困惑，她分明记得自己抓的是母鸡啊！

　　算了。杀了吧！

　　再次瞅了眼手中拼命蹬着的鸡，左手只轻轻一动，那鸡就脑袋一歪，渐渐没了声息，温热的血液也很快凉了下去，玉珠感受到了，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提着鸡到厨房去处理。
　　走得快了些，将那最里间的一块黑布微微掀起。那黑布从高处垂下，瞧着像是盖着些什么，只光线暗淡什么也没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