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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魇妖 ...

  •   刺眼的雷光弥漫在清溪之上,不远处的木桥直接“嘭!”的一声垮塌,残留下的木桩子上开始冒起白烟,还没烧起来又被溪水打湿。
      等光芒散去,水中一身白衣被染红都霍云岸显现出了身形。
      一众弟子探查的探查,接人的接人。
      “大师兄!”
      霍明松踩着水跑到霍云岸身边,刚挨上霍云岸的胳膊,抽着冷气把手收回来,甩了甩发麻的手掌,霍明松脸都狰狞了一下。
      斜睨了一眼霍明松,霍云岸涉水走到岸边,抬手将额上炸起来的碎发压了下去。细密的电光如附骨之疽般在他周身皮下游走乱窜,时不时地“滋啦”爆开一个微笑的,蓝白色的火花,带来的是一阵刺痛和麻木的感觉。,第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腔内翻腾的气血,仁德村内残留的阴冷怨气被狂暴的雷力引动,正丝丝缕缕地侵蚀着他的经脉,喉头那股翻涌而上的腥甜被强行咽下。
      “大师兄,那小孩儿跑了!”霍明义查完回来复命时脸上都是不可置信,气息还有些不稳,显然刚才的探查也耗费了不少心神。
      霍云岸整理着凌乱且被电灼出的焦痕的衣襟,动作略显僵硬。霍明松按了按后脖颈,哪里的肌肉因之前的紧张和雷咒余波而紧绷发酸。他眯了下眼,目光凛冽地扫过溪边那片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的茅草丛,沉声定下结论:“有人帮他。”
      霍云岸抬起头扫了一圈四周的环境,看了一眼暗下来的天色,妖鬼总在夜间出没,导致他现在每次抬头看天看见的不是黄昏日落,干脆就是星夜当空。
      霍云岸动了动还有些抽搐的胳膊,抬手指向溪边那一丛比人还高的茂盛茅草,道:“树林,追。”
      霍明松转身招呼着人往树林去了,留下几个弟子被霍明义安排着清理满地的尸体。
      霍云岸背上背着一把剑,手上收剑回鞘时一阵风吹过,肩头的剑穗探了出来,雪白的锦线缠着一枚青玉雕刻的莲花,半开的花朵连花瓣上的脉络都清晰可见,整把剑也只是露出了剑穗,连剑柄都装在剑袋里。
      就近找了处栅栏桩子坐下来,霍云岸杵着剑深吸一口气,眼波微动,低声道:“出来!”
      声音惊动了溪边的弟子,一瞬间弟子们护到霍云岸身边,手中白玉剑皆已出鞘,视线往四周逡巡着。
      “架势用不着这么吓人,”暗处传来带笑得声音,介于少年和青年的沙哑,“自己人自己人……”
      雪渡屿楚行远,嘴里笑着喊自己人从霍云岸身后的屋脊后跃了出来,一身雪白的袍子在墨色的屋檐上白得像在发光。
      霍明义皱着眉,手中剑一点没放松,但是手背上感受到冰凉,握剑的手被自家大师兄压了下来。霍云岸摆摆手,于是纵云道的弟子们收剑回鞘继续清理水中泡着的尸体,拖到岸边整整齐齐摆成一排。
      霍云岸头也不回,说着有些嘲讽的话:“谁跟你是自己人?”
      楚行远翻身从一旁晾晒架上借力落到地面,听见霍云岸问:“楚三公子不留在城里当你独善其身的大善人,跑出来干什么?跟着我们可没有铜子儿给你赚。”
      楚行远一个起跳就翻过了齐腰的栅栏,走到霍云岸身边,扫了一眼霍云岸狼狈的模样,眉眼带笑地俯身道:“读作大善人,写作大傻子,是不是?”
      霍云岸扯了下嘴角,冷笑了一声。
      “呵。”
      楚行远从腰间纳包囊里取出一只瓷瓶和一卷绷带递给霍云岸,霍云岸挥手拒绝了,还歪着头斜睨一眼楚行远身上一尘不染的白衣,余光拢进衣摆上墨色的远山,讥笑道:
      “楚三公子放弃神棍的事业,改行医了?”
      楚行远收了药,笑道:“这不是看你可怜吗?一只食人鬼都搭进去半条命,霍大公子以后还是别等人叫你大公子了……”
      霍云岸眯了下眼,按在剑柄上的手蠢蠢欲动。
      “叫你大小姐吧!”
      霍云岸坐着没动,抬腿就踹。
      楚行远一晃眼躲开了,啧啧摇头,道:“恼羞成怒?气急败坏?”
      霍云岸黑着脸看着楚行远,道:“想让小爷给你松松筋骨?”
      楚行远想也不想地摇头道:“不要。”
      霍云岸看着溪边越来越多的尸体,冷着脸道:“没事干就去帮忙搬尸,屁事不干就滚回城里当你的半仙儿。”
      楚行远摇头,暗道霍大小姐脾气是真差。
      视线往远处眺了一眼,问:“没看清带走那只食人鬼的是什么东西,好像没有实体?你那位师弟能行么?你不去帮忙?”
      水里尸体捞得差不多了,霍云岸站了起来,身上细碎的电光也散干净了,拍了拍衣摆褶皱,霍云岸道:“打不过要是还不会求援,死了活该。”
      “当你霍家的弟子真惨。”楚行远摇头感概,突然眯起眼:“不过……你们霍家人对自己更狠。”
      “莲池的训练场该改名叫剥皮场才对。”楚行远忽然用指尖轻点霍云岸左肋——正是怨气侵蚀最重的位置。在对方骤然绷紧的肌肉中笑得意味深长:“连大师兄都带着这么重的伤出战……你们霍家的医修是摆设?”
      霍云岸拍开他的手,“你楚家又出色多少?”霍云岸语气讥讽,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瞧不起,他道:“年年比试倒数第一,你雪渡屿的弟子不过是一群圈养的家禽。”
      楚行远皱眉,看着霍云岸,脸上露出了杀气,一旁的霍家弟子们悄无声息地将手搭在了剑柄上。
      “霍云岸,以霍家的教养,说出这种话的你已经该是跪祠堂遭烙之刑的吧?我雪渡屿的弟子若是家禽,那你纵云道又算什么东西呢?野兽吗?”
      霍云岸脚步一顿,侧头看了过去,两双同样不爽的眸子对视上,两个人身上同样爆裂的气质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那股不和的气场,四周的风都渐渐凉了下来,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半晌,霍云岸脑袋偏了下,看着楚行远,问:“你怎么会知道我霍家的家规?”
      楚行远沉默了下,随即嗤笑道:“什么家规?不知所云。”
      一旁霍明义眼睛亮了下,道:“家规第三十二条:出门在外,以言语或动作故意侮辱他人或势力的,以引起的后果严重程度罚跪祠堂一至七日;家规第八十五条:真传弟子出门在外以往日成绩仗势欺人者,以其引发后果严重程度:犯口舌之过,处以烙刑;施以举止之上,处以鞭刑一到三十。”
      楚行远:……纵云道这是什么十八层地狱分狱吗?
      “都知道烙刑了你还狡辩?”霍云岸转身走向溪边,道:“我倒是想起来了,某些人在猫嫌狗憎的年纪好像是来过霍家?不光打架打输了,还跪过我霍家的祠堂来着?”
      霍云岸蹲下去检查村民身上的伤,从一头走到另一头。
      楚行远脸色有些僵硬,欲言又止,最后偏过头看着霍云岸的动作,不在意地道:
      “当时跪祠堂的不止一个人,某些人别把自己给忘了。”说完,像是触及了一层泡沫,一些零零碎碎的幼时记忆从脑海里浮现出来。
      楚行远想起昏暗宽敞且寒冷的房间,想起一个推开门走进来的身影。好像回到那个昏昏沉沉的傍晚,一只手伸出来覆在了他脑门上,有些冰凉,手腕上一串五颜六色的珠子绕了两圈。
      视线落到霍云岸身上,两只手都戴着护腕,外袍是一件大袖衫,看不出来手腕上有没有戴什么东西。
      那个人是谁来着?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嘭!”的一声,山里窜出一朵红色莲花炸开在山头上。
      霍明义神色一凛,“大师兄,他们有消息了。”
      霍云岸站起身,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下,随后道:“走,追上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霍云岸偏头看了一眼坠在后面的楚行远,没说什么由着对方跟上,一行人速度轻快地从树上借力,沿着莲花消散的地方追了过去。
      一群白衣入了山林,化作残影消失在林子里,溪边平躺着一堆的尸体,衣摆被风吹动,血腥气弥散在整个村子里。
      一只漆黑的乌鸦扑棱着翅膀从屋檐下飞出来,停在霍云岸短暂坐过的树桩子上,一双漆黑发亮的豆眼落在地上的尸体上,歪了下头后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山林里。
      村口,一队十来人的弟子手持长剑纵马入村,先是在满地血迹的村中短暂停留,随后下面在附近搜索一圈后找到了墙角一朵半开的莲花,速度奇快地出了村来到河边。
      领头的弟子一身莹白,衣袍上绣着金莲青叶,视线在溪边快速扫过,随后在一角发现了鹅卵石摆出的莲花,看了一眼信号消失的山头,随即挥手道:“村子里已经被清理过了,先把火堆起来把尸体烧了,烧完大师兄他们也该回来了。”
      弟子们分工合作,刨坑的刨坑、找柴火的找柴火、找灯油的找灯油……
      等到尸体堆在一处,火星落在桐油上时,“轰——”的一声火光冲天,整个村子都被照亮,堆积起来的柴火和易燃物全部烧起来时,沙滩很快变得干燥,溪水被挖出的水沟绕着围了一圈也几近干涸。
      身后越过山头的火光照亮了不远处的密林,林子更远处,只能看见隐约火光的地方,一群莹白身影如离弦之箭射入密林,瞬间将一团翻涌不息、半灰不白甚至透着污浊的黑色雾状物围在中央。那黑雾仿佛有生命般伸缩蠕动,边缘不断逸散出丝丝缕缕更淡的烟气,试图融入周围昏暗的光线和茂密的植被。
      霍云岸看着魇妖的本体,眉头紧锁,脑中飞快闪过山下村庄里残留的、类似的阴冷气息,以及某些受害者脸上凝固的极度恐惧。“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此言一出,场面陷入了一瞬间的寂静,不,凝滞。霍明松和霍明义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骇,回头看着魇妖的眼神更加防备了,握剑的手又紧了几分——他们大师兄都中过招?!这妖鬼有如此实力?!
      魇妖本体的翻涌滞住了一瞬,紧接着开始收缩、凝聚,几个呼吸后,露出来的是一个黑衣黑发的……小矮子。一块同色的面纱遮住上半张脸,只露出惨白如纸的下半张脸和毫无血色的薄唇。更诡异的是,从他、或者她鬓角发丝间,蜿蜒爬出数道深黑色的、宛如活物藤蔓的刺青,狰狞地覆盖了小半张脸颊。看身形像个小孩子,当然,这个身高,说是成年人也勉强可以。但是和周围一圈身材高大的霍家弟子们站在一个地方,多少对比有点惨烈。
      霍云岸看着露出来的身形,挑了下眉,“给我托梦的是你?”
      霍明松指腹在剑柄上摩挲了下,嗯……托梦?
      魇妖还有自我意识,嘴唇开合间动作僵硬而怪异,像是提线木偶在模仿人类说话,发出的声音却是一种空洞、带着回响的低语,与嘴型完全对不上:“我看见……你们……前面过去……你身上……血……阳气……损……吾跟进去……你被……”它抬起一只同样包裹在黑纱中的手,枯瘦的指尖精准地指向霍云岸身后树干阴影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楚行远,“他……打晕……以后……吾如梦……东西……神智……不多……给人……会忘掉……”
      磕磕绊绊半天,总算是说完了。
      霍云岸眉头皱了起来,眼角余光如冰刃般扫过楚行远藏身之处,对方身形晃了晃,似乎又往里缩了缩。
      听到自家大师兄被人打晕了,周围弟子们看向楚行远的目光差不多跟看魇妖一样了,只差霍云岸一声令下,他们可以把楚家三少和这妖鬼一起砍成八块。
      霍明松靠近了霍云岸,不动声色地站到了他斜上角。
      想起那个视角清奇的梦境,霍云岸脸色有些古怪,但是随即上下扫了一圈魇妖,手中长剑出鞘,喟叹一声,“你杀了无辜之人。”
      魇妖低下头,嘴型和声音完全对不上,说话只是在模仿人族的行为。
      “我不是故意的……他们太弱了,我就是去他们梦里转了一圈就出来了,他们就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霍明松欲言又止,废话,你是梦魇啊!你当你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吗?
      霍云岸嗤笑一声,不再废话,手腕一振,“锃”一声清越龙吟,长剑已然出鞘,剑尖直指魇妖,森然道:“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他们因你而死是事实,你吸食凡人魂魄壮大己身也是事实!今日撞上了,自然留你不得!”
      “结阵!雷引!”霍云岸厉喝出声,早已蓄势待发的弟子们瞬间动作,将手中准备多时的雷符被剑气甩出去,魇妖化作本体依旧被定了个正着,“噼里啪啦”的一通电闪雷鸣被霍家弟子们压制在正当中,清正的剑气横七竖八地削去魇妖庞大的体积,半点都不准它逃出去。
      数道绘制着繁复雷纹的黄色符箓被灌注灵力,化作道道流光,并非直射魇妖本体,而是精准地钉入它周围的地面与树干,瞬间形成一个闪烁着细密电光的牢笼!符箓落地即燃,青烟升腾间,空气中弥漫开硫磺类似的刺鼻气味。魇妖试图化雾遁走的动作猛地一僵,逸散开的雾气撞上四周的细密电光,发出“噼啪”的灼烧声,迫使魇妖不得不原地退回去。
      几乎在雷符生效的同时,七八道清冽如水的剑气破空而至!
      霍家的剑法并非大开大合,而是如同织女穿梭,纵横交错,直接在林中形成了一张密集的光网,从四面八方切入魇妖所在之地。剑气并未直接斩击那片翻涌的黑雾,而是带着赏心悦目的美感从边缘开始切割。
      每一次剑气划过都带起一阵刺耳的、如同布帛被撕裂的“嗤啦”声,将魇妖试图凝聚或扩散的部分强行削离、打散!逸散的黑气被剑气搅动时,魇妖如同落入沸水中的墨汁,妖力的震荡层层传递,撞在四周弟子们神魂之上,一时之间,众人都有一种反胃的感觉涌上来,脑浆好像都在翻腾——
      大师兄没有开口,反而退出了战场,霍明松居中策应,娃娃脸上露出锋锐,眼神如鹰锐利,不断发出短促指令:“坎位,补符!”
      “离位,斜上三分,封它退路!”
      “震位,退!”
      “……”
      弟子们令行禁止,配合默契,攻击如同潮汐,一波压制刚过,另一波更精准的打击强势来袭,绝不给魇妖丝毫喘息凝聚的机会。
      霍云岸抱剑而立,脚下稳稳当当,分毫不动,实则灵识高度集中,紧缩魇妖核心。他面色依旧苍白,额角开始渗出细密冷汗,咬着牙强行压制着内腑的翻腾和经脉传来的刺痛。电光在他周身明灭不定,既是雷咒残留,也是霍云岸强行提气的代价。
      楚行远侧眸看向一旁抱拳站着的霍云岸,电光闪烁间给他神情镀上了一层冰冷和阴沉,白衣飘飘显得鬼气森森的。
      斩杀魇妖是因为它杀了人?难道不是先追究逃跑的食人鬼?霍云岸在替对方隐瞒?
      倚靠在树上,漫不经心地扫过战场,视线转了一圈后最终落在魇妖脚下以及周围茂盛的钩藤上。那些藤蔓的叶片在激烈的能量冲击和无形的精神压迫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得萎靡枯黄。
      楚行远眼神一凝,嘴角勾起一缕几不可察的弧度,随即身形犹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到霍云岸身后站定,指尖轻敲在腰间的锦囊上,此举仿佛只是为了找个更好的观战位置。
      霍云岸感到身后吹来的凉风停下了,脑袋往后侧了一下,但见视线里晃过一抹洁白以后霍云岸将视线收了回来。指尖在剑鞘上轻敲了两记,随即跟什么也不知道似的继续抱着手立在一边,神情更加专注地看着门下弟子全力压制实力能和他全盛时期打个平手的魇妖。
      魇妖本体被数道剑气切割得越发稀薄,又被一道霍明松引下的,粗如小儿手臂的蓝色惊雷“轰咔!”一声当头痛击,发出凄厉至极、直刺神魂的尖啸!
      就在黑雾核心剧烈震颤,眼看就要彻底崩散的瞬间——
      “啊——”
      一声尖锐的,饱含无尽痛苦、怨毒与濒临毁灭恐惧的嘶哑嚎叫,并非从魇妖的方向,而是直接从霍云岸的身侧、紧贴着他耳畔的位置爆发出来!
      魇妖的绝地反击!
      它竟是在核心被雷符击中的刹那,强行分离出一缕最为精纯的、最隐蔽的本源,借着四周狂乱卷起的灵气和藤蔓的阴影,如同一条滑腻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距离最近、且阳气大损、精神因关注战场而略有松懈的霍云岸!
      霍云岸只觉得一股阴寒刺骨、带着强烈使人眩晕困乏的气息企图侵入识海,眼前景象出现了扭曲,无数破碎恐怖的幻象碎片开始在脑海里疯狂闪现,太阳穴如钢针攒刺般!眼前开始发黑时,本能地想要凝聚剑气护体,但是内伤和左手腕上瞬间攀岩而上的阴冷让他动作慢了半拍!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赤红如血的剑光残影,带着能焚烬八荒的炽烈杀意和尖锐的破空厉啸,几乎是贴着霍云岸的鬓角、脖颈、肩头闪电般掠过!灼热但是阴邪的气息甚至烫卷了他几根飞扬的发丝!
      霍云岸眯了下眼,下意识地将搭在剑柄上的手收回来,一把攥住了手腕上垂下的葫芦,感受到葫芦在剧烈地挣扎过后渐渐平息下来。
      “噗嗤!”一声轻响,仿佛滚烫的烙铁按在了寒冰上。
      一道扭曲挣扎,试图寄宿到霍云岸身上的浓郁黑气,被这赤红长剑精准无比地一剑扎入核心!前半截发出“滋啦”的灼烧声,瞬间化作青烟消散;后半截如受惊的蚯蚓,猛地缩回,却在脱离开霍云岸衣袍的瞬间,被赤红长剑上附带的煞气扫中,发出更凄厉短促的一声尖鸣,膨胀后爆开,随即彻底湮灭。
      霍明松惊骇欲绝地回头,正看到楚家那个神棍站在大师兄身后,慢条斯理地将手中那柄造型古朴、赤红如血的剑鞘缓缓合拢,周后一缕灼热的剑气敛入其中。而霍云岸则是呲着牙,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正用力地揉着几乎被那声嚎叫震聋的耳朵。太阳穴青筋还在突突条东莞,脑子里仿佛都在嗡嗡作响,显然刚才的识海冲击和近在咫尺的剑啸让他极其难受。
      霍明松声音都变了调:“大、大师兄?!”
      霍云岸晃了晃依旧有些眩晕的脑袋,抿紧了唇不动声色地咽下喉头涌上的腥甜,没好气地摆摆手,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解决了,收工。”
      他能感觉到魇妖的本源已经被彻底斩灭,但是精神上的冲击和消耗是实打实的。
      霍明松看着楚行远抬手打了个哈欠的动作,视线落在他塞回纳包囊的赤色长剑上,心道:好凶的剑。随后走到霍云岸身边捞起他胳膊看了一眼,又转到另一边捞他胳膊。
      霍云岸动作有些僵硬地收回手,一副嫌弃的样子拍了拍袖子,斜睨着看了一眼霍明松,“干什么?”
      “大师兄你没受伤吧?那东西从哪冒出来的?”
      楚行远扭扭屁股抻抻腰,接话道:“梦魇嘛,本体本来就是可以分出来的,满地上这么多杂草,天色又暗,它往地上一趴你去哪儿找去?”
      霍云岸预感不妙,转头看了过来。只听得楚行远又道:“你家大师兄有伤在身,阳气还没补回来呢,不就是最好的宿体?被盯上有什么奇怪的?”说话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霍云岸无意识地按压胸口的动作和半点血色都看不见的唇。
      霍明松闻言瞪了楚行远一眼,又转头目光炯炯地看向霍云岸,“大师兄,回去后先别忙着睡觉,先解释一下你受伤的事情。”
      霍云岸下巴一扬,怒视对方,一字一顿道:“我是你大师兄!”
      “对啊,”霍明义走过来,和霍明松一人一边夹住霍云岸,笑眯眯道:“所以是我们听你说。”而不是你被我们说。
      霍云岸:……造反啦!?
      霍云岸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一时气笑了。
      四周搜寻一圈,没找到逃跑的食人鬼的痕迹,一行人只好原地返回村庄,刚出林子就看到了村子溪边冲天的大火,一并传过来的还有令人心理不适的味道。
      焚尸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毕竟骨头很难烧毁。油脂燃烧时发出“噼啪”的声响,骨头在高温下爆裂,空气中混杂着滚滚浓烟和焦臭的气息。
      霍家的弟子们两两组队站成八卦阵,用法咒使得篝火的温度上升,凑的比较近的脸都熏红了,一旁的清溪已经断流,还来不及通过火堆就被烤干了。
      霍云岸带着人从林子里走出来,寻着小道下去汇合。
      村子里驻守的是同为真传的霍明伍,这一次为解决妖祸离开纵云道,霍家包括霍云岸在内的八位真传弟子全部前往中洲,此时在这的就有四个了。
      大师兄霍云岸、第二真传霍明松、第五真传霍明伍、真传最末霍明义。
      霍明伍是个不苟言笑的男弟子,五官端正,有棱有角的一张方脸,左眼角下并横两颗黑痣,那并排的两颗黑痣在他肃穆的表情下,随着火光跳跃,显得有些滑稽,又有些神秘。
      “大师兄。”霍明伍转过头抱剑对着霍云岸打了声招呼。
      “嗯。”
      霍云岸点点头,视线看向了篝火堆。
      霍明松走近,换左手握剑,右手一胳膊肘搭上了霍明伍的肩头,娃娃脸上眼睛微微眯起,笑着道:“明伍,知道其他师弟妹们在哪吗?”
      霍明伍想了想,道:“三师姐和四师兄在城内和其他家的弟子商量布防和巡逻的事情,我出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屠家;来的时候在城门口撞上六师弟了,他刚巡完回去;七师妹我就不知道了,大师兄不是另外给她安排了任务吗?”
      “什么任务?”霍云岸走了过来,他就听到了最后半句话。
      霍明松拍了拍霍明伍的肩膀,笑着说:“说小师妹,大师兄到底给她安排了什么任务?两、三天不见影儿了。”
      “让她去查一些东西,大会开始之前会回来的。”说着,霍云岸斜睨了一眼,“你找她有事?很急?”
      说着,连霍明伍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霍明松啧啧道:“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就不能有事儿?”
      霍明义从霍云岸身后探出头来,看向霍明松的眼神满是防备,“明松师兄,上次你找明瞳师姐,她被狗追了二里地;上上次你找师姐,她抄了三天的家规;上上上次你找,没记错的话,师姐跑肚整整三天,人都瘦了一圈……”
      对上三双防备且不信任的眼神,霍明松露出堪称谄媚的笑,格外灿烂,道:“这次绝对是正事!”
      “你每次都是这么说的!”三人异口同声堵回去。
      霍云岸上上下下扫了霍明松好几眼,看得他后背发凉。还纳闷地道:“你是给她灌了迷-魂药吗?怎么就记吃不记打呢?”
      霍明松衣摆一撩,义正言辞道:“就不能我真的是有正事吗?”
      “哼!”霍云岸不信。
      别说霍云岸了,年纪最小的霍明义都不相信他这话。
      霍明伍看了一眼不远处栅栏桩子上坐着打哈欠的楚行远,问:“雪渡屿的人怎么也在?这附近不是他们巡视的地方吧?”
      霍明松瞟了一眼后耸耸肩,“跟着大师兄来的。”
      霍明伍眯着眼睛借着火光看清了楚行远手中与众不同的赤色的剑鞘,恍然大悟,“是雪渡屿三公子?”
      霍云岸漠然“嗯”了一声,然后就听到霍明伍问他:“十来年前在庭院里跟大师兄打起来后被一起罚跪祠堂的是他吧?”
      霍云岸皱着眉头看向霍明伍,余光是两个没憋住笑的师弟,“这种破事你记这么清楚干什么?”霍明伍疑惑地看向霍云岸,被一句话堵了回去:
      “有这时间不如把家规再背背。”
      话音落下,三个真传脸都绿了。
      霍明松放下手,“我……还是去处理尸体吧。”
      霍明义:“我也去!”
      霍明伍看了看两个人的背影,转头对上他家大师兄黑沉的脸。“我……也去。”
      “霍大公子积威甚重啊。”
      身后传来调侃的声音,霍云岸头也不回道:“是跟某些不务正业的神棍不一样。”
      “哎呀……”楚行远走过来,语气悠闲道:
      “有什么不好呢?心诚则灵。这算卦测字批命风水一道,多的是学问,起码和巫族那些不说人话的不一样,我可都是实话实说,半点不藏着掖着。”
      霍云岸不以为意,“不是因为你说不出来?”
      楚行远偏过头看向霍云岸,“那要我给你算一卦吗?比如血光之灾什么的?”
      霍云岸:“……厚颜无耻。”
      “过奖过奖。”
      骨灰烧到后半夜,一群弟子借力休息,连楚行远都被拉上了。
      看着最后一点余烬被掩埋,草草竖了块墓碑,刻上人数,霍云岸连着打了三个哈欠,只觉得身上的伤口好像又裂开了一样地又疼又麻。
      霍明松捏了捏山根,揉着胳膊走过来,“大师兄。”
      霍云岸使劲睁了睁眼,火光散尽后,寒凉慢慢裹上身。
      “行了,”霍云岸摆手,“回城。”
      霍云岸转身从纳包囊里取出一张绘着符文的黄纸,折成马的形状,注入灵气刚准备激活,眼前凑过来一张大脸,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霍云岸:“……干嘛?”
      楚行远伸出手,“还有多的吗?给我来一个。”
      霍云岸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们楚家不是御剑飞行吗?飞回去不就完了?”
      “那我跟你同骑。”
      霍云岸脸色一垮,都困得快眼前发黑了,不情不愿地把手上的塞给他,自己又重新取符纸折了一个。
      等到一行人都上马以后,霍云岸回头扫了一圈人数,双腿击夹马腹,缰绳一甩,“驾……”
      沿着来路,又飞驰回四象城内。
      城门未关,来往还有仙门弟子驻守巡视,城中走过一队莹白大袖绣着青莲青叶的弟子,摇摇对着打头的霍云岸抱剑行了一礼,动作整齐划一,眼神里满是敬畏,举止间却不自觉地露出亲近和依赖。
      楚行远眸色浸了墨,心下对霍云岸在霍家的地位又添了一重重量。
      同样是大师兄,他家大师兄别说出门在外了,就是在雪渡屿都没这地位。能收到这么规矩的礼仪的,大概只有他那些师叔和老祖?
      素闻霍家家规森严,尊卑有别,是个毫无人情味的地方。短时间看来,规矩森严是真的,尊卑倒也不是那么严苛,弟子之间互相打闹玩笑还是很正常的,只是言行举止受到的限制更多了一些,但是习惯之后也不影响他们吃喝玩乐。
      楚行远回到小院,把一路上看到的都说了一遍以后,他家地位不高的大师兄楚归雁的得出了以上结论。
      楚行远打着哈欠回房间,房门还没推开,外袍已经脱掉了。
      楚归雁看着这画面只觉得是时候和霍大公子请教一下霍家家规了,虽然停舟好像能把霍家砖头厚的十几册家规都背下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魇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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