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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五境天骄 ...

  •   一路披星戴月,总算是在两个月内赶到了中洲。
      但是霍云岸必须承认,他这个人运气向来是不大好的。前脚刚出了仁德村,后脚又恰逢妖市开启在西洲雀灵平原上。
      妖市十年一开,地点不定,每一次都百妖夜行,浩浩荡荡。因为人手不够,这一批“路过”(隔两座山脉)平原前往中洲除妖的队伍被当地管理长老抓了壮丁,霍云岸也没能辛免。
      因为过于出色的容貌,霍云岸在妖市行监督巡逻之责时,一度被众妖围观。
      一个巡逻监督的管理,走在路上被围观群众堵得寸步难行,像话吗?霍云岸在发飙的边缘被先一步发飙的管理长老一脚踢了出来,连带着要跟他“同生共死”的一堆同门一起被送出了西洲。
      一路差点纸马都跑死了才终于在五境大会开启前夕进入了四象城,踱步在城中街道时,霍云岸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突然有些羡慕雪渡屿的御剑飞行了,只要体内灵气足够,可日行千里,比马背上颠着好多了……
      话说……霍家其实也有类似御剑飞行一样的御器之术,但……那是禁术。
      因为霍家先祖认为,修士所持之器皆有灵,所谓的御器,其实是御灵。操灵而行千里,消耗的是器灵之生机,此道有伤天和,便一度将此术列为禁术。
      霍云岸一脸郁卒地走进客栈,由着师弟们很有眼力见儿地给他擦座子、擦椅子、递茶水……
      热茶下肚,霍云岸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这才感觉活过来了。
      一次性带上近百个人赶路还是太勉强了,到后面一段路,差不多半数弟子都在霍云岸的拉扯下才维持住了纸马的化形。
      霍云岸觉得他快累瘫了。
      明义过来问大家吃什么,霍云岸摆摆手随意,反正明义做的东西他都能吃。
      客栈厨房做的?那还是算了。
      明义知道霍云岸饮食清淡,还是明松师兄告诉他的,所以一路上霍云岸的吃食都是明义负责的,也好在他厨艺是真的不错。
      果然,他就知道,跟着他家大师兄,那些厨具迟早有用得上的时候。
      霍云岸连日赶路有些狼狈,但是好在还记得被他使唤了一路的师弟们,招招手把人叫过来,直接包下了客栈后院的汤池,赶着人去休息了。
      等各人散开了,大堂只剩下三两个拿糕点就着茶水吃的低阶弟子和霍云岸这一桌了。
      但是其实这一桌也只有霍云岸和明义明松两个人,三个人都是不同程度的狼狈。
      霍云岸扯下发带将有些凌乱的头发重新绑了起来,这才有空去料理身后那一束过于炽热的目光。
      “姐姐……呃,不是。哥哥……”
      一个笑容明媚,轻纱翩然的女修喊着姐姐羞羞答答地从柱子后面绕出来,然后朝着霍云岸迈出一步,又惊慌失措地收回了脚,躲回了柱子后面。
      就跟没迈出去的步子一样,嘴里的称呼也是着急忙慌劈了个叉。
      霍云岸看着这个人奇奇怪怪的举动,扫了一眼女子长发上零零碎碎的贝壳和珍珠,身上的纱裙在昏暗处更是流光溢彩。霍云岸眉心拧了一下,指尖在木桌上轻敲了两下。
      蓬莱的人?
      确认过眼神,不认识。
      霍云岸收回视线不再关注,虽然奇怪是奇怪了些,但也确实是在看他。但是巧的是,不管是先前惊艳的目光和后面骤然变色的惊恐,霍云岸都很熟悉这两种眼神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自嘲,亦或是了然——又是冲着他这张父母给的脸凑过来,又因为他身上没散干净的血气跑掉。和他们在妖市遇到过的那只狐妖幼崽挺像的。但是霍云岸疲惫到连探究或恼怒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清静。
      霍云岸僵硬着手腕连着使了个两个祛尘术,勉强整理了一下衣襟,给霍明松使了个眼神,施施然独自出门去了。
      后来的海灵玉没看到霍云岸,只看到他家妹妹扒拉着柱子,脸上一副怆然欲泣的表情。
      “怎么了?”
      海灵玉视线扫了一圈,看到了坐在前方不远处吃东西的纵云道弟子,身上的莲花纹还是挺明显的。
      “见到你心心念念的‘霍大小姐’了?”
      海灵玉好笑地问道,估计是梦想破灭了吧?
      没曾想海灵瑶点了点头,道是:
      “我见到了,她真的好漂亮,脸色也不太好,应该是生病了,但是……她好凶啊,一点都不像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感觉一拳能打死八个我……”
      海灵玉挑了下眉,看向前方背对着他们坐着的肩背挺直的身影,问道:
      “是那个?我去打个招呼……”
      话音刚落,海灵瑶拽着他就往后面走,走得急匆匆的。
      海灵玉皱眉低头细看,这才发现他妹妹脸色有些发白。
      “瑶瑶,怎么回事?”
      海灵玉捞过妹妹的手在手上把过,除了心跳有些快没别的问题啊?
      “哥,我见到霍大小姐了。”
      海灵瑶声音有些飘忽。
      “嗯,然后呢?”
      海灵玉挑了挑眉,耐心听着。
      兄妹俩在屋檐下小声地说着话。
      “然后……她很漂亮。”
      海灵瑶说话有些慢,海灵玉也不催促,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海灵瑶深呼吸一口气,仍旧有些艰难地补充道:
      “但是她身上……好浓的怨气!和族内禁地里被封印的一样浓,还带着煞气,血煞之气像是最近染上的。她……”海灵瑶顿住了,海灵玉并未催促,知道他家小妹正在组织语言,看来确实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啊?
      “她像是被实质化的、翻涌如血海般的怨气包裹,怨气中隐约有白骨浮沉,而她本身的生命之火在怨气的侵蚀下显得黯淡飘摇,好像……”海灵瑶有的哽咽地说完:“好像随时会熄灭一样……”
      海灵玉眼神蓦地深了,看海灵瑶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知道她话还没说完,问道:
      “还有呢?”
      海灵瑶仔细回忆刚刚那一眼,因为色迷心窍她不小心对霍云岸用了海族的天赋,她看到的霍云岸啊……神魂被包裹在滔天的血海与压得人透不过气的累累白骨之中,一动不动,既不挣扎,也未曾同化,像是“气死风”灯里的烛火,摇摇欲坠又倔强地抵抗着。
      那双眼睛……无神,无光,无情。
      仿佛一个苟延残喘的将死之人。
      “她已经在和那股怨气融合了,想来再被血煞冲两次,最多三次血煞,她会和那股怨气彻底融为一体。”
      海灵瑶有些忧心忡忡地抬头看向海灵玉,问道:
      “哥哥,我有些怕她,但是又有点想帮她……”
      海灵玉抬起手在妹妹头上轻抚,眉眼温柔,低声道:
      “你怎么知道他需要帮助呢?你能看到他身上的怨气,但是旁人都看不到啊!说明什么?说明其他人要么都知道,要么是被他自己藏起来了,他不想被人知道。你要替他拔除怨气他兴许不会感激你,甚至你会开罪他,和他结仇。怨气浓厚,但是又没有逸散开来,而且既然已经在融合了,说明这是他主动的。”
      海灵玉语气有些微妙,“他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海灵瑶撅着嘴点了点头,有些遗憾,还有些心痛地说道:
      “哦……”
      “以后离他远些,不准靠近他,被怨气吞噬的人,最终会走火入魔成为不人不鬼的魔物,靠太近了会很危险,别让我担心你。”
      海灵瑶这才是真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哥哥,我会离那个姐姐远一些的。”
      “不是姐姐、算了,你爱怎么叫都行,只要别当着别人的面这么喊就行。天色还算早,去玩儿吧。”
      海灵玉笑了笑。
      海灵瑶走到一半突然折回来,在海灵玉诧异的目光里勾起海灵玉的小指头,要跟他拉勾。
      “哥哥,那个姐姐的事情只有我能看到,你是我哥哥我才告诉你的,你不准说出去哦!阿爹也不准告诉!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海灵玉好笑地看着妹妹,终于拗不过她的眼神,伸出手勾勾小指,点了点头,摇了摇手,道:
      “好,不说,谁也不说,这是属于我们兄妹两个的小秘密!”
      海灵瑶蹦蹦跳跳跑远了,海灵玉沉下脸,在原地踟躇片刻后转身走回大堂,在刚刚看到的那名纵云道弟子旁边坐下来。
      一抬头看到的是一张……娃娃脸?
      海灵玉眼波微动,有些艰难地启唇问道:
      “在下蓬莱海灵玉,这位纵云道的道友……怎么称呼?”
      明松看了眼对方身上花里胡哨的纱衣和眉心坠下的小巧海螺,了然一笑,拱手道:
      “纵云道,霍明松。”
      另一边,离开客栈的霍云岸走上了街头,摸出一个斗笠戴在头上,垂下的白纱刻了符文,不光防水遮掩神识,还不影响他从内视物,还能降低外人的关注度。
      霍云岸手中握着剑走在街道上,一路循着刚刚来时闻到的味道找过去,在有些偏僻的巷子口找到了那家馄饨摊子。
      “老伯,来碗馄饨。”
      守着铁锅的老人家擦了擦手,掀开锅盖,热气氤氲中问了一句:
      “要辣不?”
      “不要辣。”
      霍云岸正在和旁边的长凳作斗争,盯着凳子上油光水滑的几滴水渍和角上的不知道什么成分的污秽看了许久还是觉得不能接受。眉头几乎是无意识地就皱了起来,但是四下看了一眼,连同老伯脖子上挂着的灰扑扑的汗巾都没放过,欲言又止后低下头来,近乎神经质地前前后后使了三、四次祛尘术砸在凳子上,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了。
      即使是坐下了,也是左右捞起衣摆搭在腿上,非必要完全不想让衣袍蹭上凳子。肩背坐得笔直,屁股就挨凳子不到半个面。然后抬手捞出桌上筷筒中的筷子,仔仔细细看了两遍颜色还簇新的竹筷,还是放弃了洗筷子的想法。
      主要还是这筷子一看就是全新的,都看不出用过的痕迹,轮不着他嫌弃。
      吃了一碗热乎乎的馄饨,结了铜板,霍云岸揉了揉手腕,离开摊子后进了对面的药铺。
      提着几袋子东西出门,霍云岸转头看见了门口树下的卦摊,桌子被树干挡住了,难怪刚才过来时他没看到。
      看着桌子后面双手交在脑后,脸上盖着蒲扇的黄袍道士,霍云岸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摊子,又看了一眼旁边竖着的一杆布幡,上书的几个字都是写的极好。
      遒劲有力,笔锋凌厉。
      霍云岸有些恍惚地盯着那几个字走近了,脚下踩到一块松了点地砖,发出“咔哒”一声,这才回过神来。
      但是他人已经走到摊子面前了,于是干脆扣了扣桌子。
      “喂!醒醒。”
      桌后仰面躺着的人一动不动,呼吸绵长。霍云岸眯了下眼,又拍了拍桌子,声音大了点,动作幅度大了扯动了身上胡乱绑扎的伤口,于是霍云岸脸色更不好了,臭着一张脸喊道:
      “睡什么睡?等你死了自然长眠,摊子不想要了?!”
      “啧!你这有所求的人说话怎么能这么不客气呢?”
      蒲扇下的声音很年轻,说话间带着令霍云岸无比熟悉的调侃和试探的调调,像极了记忆里某个狗胆包天的臭小子。露出的皮肤也白皙无皱,一个年轻人?
      霍云岸扬了扬眉,道:“小子,你这幡上的字儿是谁写的?我买了,你开个价吧,怎么卖?”
      语气带着罕见的,近乎急切的认真。
      “嗯?”
      许是头一回见到算卦摊子面前不算卦,看上算卦的吃饭的家伙的人,小道士很是来了些兴趣,放下腿坐直了,姿态慵懒,蒲扇落下后露出一张眉眼含情的桃花面,满眼都是戏谑的意味。直到这俊秀的道士抬起头看了一眼霍云岸,然后愣住了。
      眼神逐渐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霍云岸对上这个明显过于年轻的道士,对方看他的眼神不像是纯粹的惊艳,而是混杂着一抹了然的玩味,隐约还察觉到一丝探究?霍云岸视线晃过对方眉心一点,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但是没多想。见这人盯着他不说话,顿时眉心一皱,指了指布幡,道:
      “看什么看?!问你怎么卖的?”
      道士爽朗一笑,扇子在指尖转了一圈,“不卖。”
      闻言,霍云岸转身就走。
      “诶诶——”
      道士伸手挽客,但是准头不太好,伸出去的手没能抓到霍云岸的手,反倒是抓住了他头上戴的斗笠。
      霍云岸没有执着布幡的意思,是真打算走了,转身的动作很是干脆利落,于是这一抓一走,本就随便搭在头上的斗笠就被扯掉了。
      霍云岸立身回头,看向那只罪魁祸“手”,实质性的杀气外泄了一瞬,周遭空气毒凝滞了。抬头看向那个狗胆包天的道士,霍云岸神色不善。
      道士眨了眨眼,看了看手上的斗笠,又看看脸臭的霍云岸,讪笑着双手递上斗笠,眼神锐利且充满了兴味,一张脸上笑得要多谄媚有多谄媚。
      “莫急莫急,这字儿是不才自己写的,您要是看得上,在下作为赔罪,这幡就送您了。”
      说话间,白底黑字的布幡被取了下来,卷成一条和斗笠放在一处,双手递了过来。
      霍云岸看了一眼递来斗笠和布卷,皱着眉头负手而立,不打算接了。
      “假道士。“霍云岸看出来了。
      “话不能这么说——起码道士我这些家伙事儿可都是真的。”道士直言不讳。
      许是连日颠簸没休息好,他伤又没好,眼前场景变得有些晕乎。
      霍云岸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的人,但是看不清楚,只有一团乱七八糟的黄褐色光晕在涌动。
      话倒是听清楚了。
      于是他毫不客气地骂道:“骗子!”
      骗子笑眯眯地问:“……幡还要吗?”
      “不要了。”
      霍云岸深呼吸一口气,转身就走,然后腰间一紧,颈侧一疼,眼前就黑了。
      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啧啧,好浓的血腥气啊,霍大小姐。”
      你才是大小姐,你全家都是大小姐!
      可惜有心无力,霍云岸只记得他倒下后应该是被人接住了,清清冷冷的味道像是见到了凛冬积雪覆盖的苍山。清冽,又带着神秘草药的清香,浑然不似假道士桌上点的劣质熏香。
      道士沉默了一下,半蹲在地,怀里拖着晕过去的人,良久后默默移开了踩在霍云岸衣角的脚。这不怪他,谁让霍云案的这一件外袍虽然飘飘欲仙但也累赘地要死,外袍刚好有一点点垂地了。
      道士抬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街道,和对面馄饨摊的老板来了个“深情对视”。
      道士:“……”
      老板:“……”
      凉风卷起树下的落叶,老板火速收拾起桌椅和锅碗,狗撵一样的推着车跑了……
      道士哂笑一下,把敲晕的人扛在肩头上,身后的卦摊卷进袖子里收好。揽着人肩头上一颠,身上的明黄道袍霎时变成了月白色印墨色远山的法袍——雪渡屿的法袍。
      看了一眼被霍云岸绕在指尖的药包,楚行远眨了眨眼,取下来自己拎在了手上,扛着人往身后巷子里走去。
      走到深处一脚踹开院门,和院子里写信的楚归雁对上了视线。
      楚归雁看了一眼楚行远吊儿郎当的笑,又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人,当做没看到一样地转过头去了。
      楚行远眼神闪了闪,大步流星回了房间,然后在门口一拐弯,还是给人送到客房去了。
      一直注意着院里情况的楚归雁挥袖关了院门,唇畔含着笑,提笔时脸色纠结了一下,然后神色如常地在信纸上添上了几句话:
      「二弟,今日停舟将纵云道大师兄霍寻当街打晕了偷了回来,为兄是否可以由此怀疑停舟是否有不可告人之喜好?若当真是如此,楚家是否需要开始准备聘礼?只是霍寻身份特殊,怕是不大好娶……」
      兄长的忧心忡忡他家停舟是不晓得的,他家停舟现在更感兴趣的是这位不大好娶的纵云道大师兄身上无法用丹药治疗的伤口。
      楚行远看着霍云岸袖子挽起的手臂上露出的狰狞爪痕。血肉模糊,形容可怖都是次要的,主要还是这些缭绕在伤口上盘桓不去的阴气。
      这才是伤口久治不愈的主要缘由。
      楚行远看着手里的药瓶,三颗上品回春丹下去,莫说是阴气了,连伤口都没能愈合一丝。
      按说这种程度的伤,一颗上品回春丹,用来祛邪治愈就够了,现在三颗都下去了,就是心脏被掏了都能愈合了,虽然修士的心脏长不回来……
      但是怎么会呢?
      难道是特殊体质?
      楚行远坐直了,抬手尝试着将不同属性的灵力输入霍云岸体内探查,甚至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姿态颇有些鬼鬼祟祟地动用了一些偏门的探测术法,眉头是越皱越紧。
      楚行远抬起头看了一眼霍云岸苍白的脸,视线里什么东西一闪,楚行远低头看见了霍云岸挂在腰间的一只八卦罗盘。
      取下罗盘,露出了在渗血的腰封。
      “啧!”
      楚行远起身提着药包出了门,再回来时手上没有药包,而是多了一盘子纱布和洁白的布卷。
      在院子里飘来苦汤药的味道时,楚行远三下五除二扒开了霍云岸身上的衣服,露出了腰间狰狞的伤口。
      衣服被掀起来后,衣服上除尘涤垢的符文孜孜不倦地清掉了沾上的血渍,重新变得干净如新。
      楚归雁端着药碗进门时,楚行远正在低着头擦拭霍云岸手臂上的伤口。
      擦干净的伤口翻出了猩红的血肉,血液一会儿不擦便开始积洼凝结。
      楚归雁放下药碗走近,仔细看了眼霍云岸身上的伤口,偏头小声问道:
      “可是丹药无用?”
      楚行远点了点头,道:
      “丹药,灵力,辅助的阵法,都无用。”
      楚归雁有些惊异地扫了一眼面前躺着的少年,道:
      “这是什么体质?从未听说过。无法用丹药岂不是受伤了根本得不到治疗?但凡伤重些就只能等死了?”
      “我不知道,我也好奇,所以我把他带回来了。”楚行远微微一笑,眼神有些危险了,说话时的语气带着强烈的好奇和跃跃欲试的兴奋:“大哥,这不是简单的伤!三颗上品回春丹,莫说皮肉伤,就是脏腑破裂也该愈合了!这阴气……倒像是长在他血肉里一样!还有这体质……闻所未闻!”
      楚归雁看着楚行远企图继续扒拉人家腰带的动作,抬起手拍在楚行远后脑勺,“啪!”的一声,格外清脆。不赞同道:“你要是好奇可以自己打听、去调查,你可以光明正大地询问,甚至是威逼利诱,但是你直接打晕了带回来,拿对方给你试药就不合适了。适可而止!纵云道不是好相与的,此人更是霍家心头肉,你若是真拿他试药……莫说你两个师兄,便是整个楚家都保不住你。”
      虽然、但是……大师兄啊,威逼利诱就很合适了吗?
      楚行远唇角动了动,有些抽搐,随后深呼吸,朝着楚归雁笑了下,道:
      “那药是他自己开的方子,药方都是他在药铺里自己写的,我只是一并带了回来。”
      楚归雁这才点了下头,“那就好。”虽然楚行远要是真拿人试药了,他也不是不相信,但是既然对方不承认,那他还是勉强信一下吧。
      楚归雁转身把药碗端过来,下巴点了点,道:
      “把人扶起来,我看过药,都是急用的,熬好了就喝,是凡人用来加速伤口愈合和清热解毒的。”
      楚行远走过去,把人扶起来,不好挪动,又怕压到伤口,只坐起来一半后自己坐了过去。
      看人直接靠在了楚行远身上,楚归雁也没什么异样,拿勺子吹了吹,由着楚行远捏着人下颌强迫昏厥的少年把一碗药喂了下去。
      喂到最后,甚至霍云岸意识开始回归,差点就醒了,还是楚行远熟练地把人又敲晕了。
      楚归雁沉默地看着楚行远有些惊世骇俗的举动,后槽牙磨了磨,但是看了一眼霍云岸衣衫不整的样子,到底是没说什么。
      算了,下次给停月写信的时候一并把这事儿写上好了,停舟对霍家大师兄做的事有些出格,他怕是要管不住……
      傍晚的时候,楚归雁又过来看了一眼,楚行远还在这儿杵着。但是既然是在用灵力化开药液,看伤口已经有了明显起色,楚归雁也就没说什么。
      等到楚归雁第三次过来时,是客栈的弟子来报,说是霍纵云道的弟子在满大街找他们大师兄。想了想,该让霍云岸醒来了。
      这厢,霍云岸醒来时,意识还迷糊着就感觉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意和毛骨悚然的黑影似乎压在自己身上?!登时便吓清醒了,视线来不及看清头顶的雕花,垂下眼帘看向那个黑黢黢的……脑袋?一个白衣男俯身在他身上,低着头正专注地双手拆着他腰腹上的纱布,呼吸几乎喷在裸/露的皮肤上,霍云岸一时之间汗毛都竖起来了!
      霍云岸呼吸一滞,暴怒间抬起手就是响亮的一巴掌,头都给人打偏了。
      “啪!”
      楚行远正低着头查看霍云岸腰上的伤呢,突如其来的一巴掌他人都傻了。一脸震惊地按着脸回过头来,看着霍云岸撑着坐起来,嘴唇翕动,又惊又怒又迷茫。
      只这小小一会儿,霍云岸已经认出了这个白衣服的风流鬼、大色狼就是那个瞎了心对他下黑手的黄袍道人,这真是新仇旧恨堆一块儿了。
      “骗子!天杀的人/贩子!”
      霍云岸眼神里充满了厌恶,一句人/贩子的指控更是充满了鄙夷和怒火。他挣扎这起身,下意识地调动灵力冲着死骗子一拳头砸了过去。动作间因扯动伤势不可避免地出现僵硬和踉跄,但是招式依旧狠辣而精准,逼得楚行远一时手忙脚乱,连解释都找不到时机开口。
      刚走上客房所在的回廊,楚归雁就看到他做事出格,但是他下不了手收拾的停舟师弟……被一只脚从大开的房门里踹飞出来,直接翻出了墙头!
      楚归雁停在原地,眨了眨眼,脸上一贯的笑容有些凝滞。
      “抱歉,那个……”
      霍云岸撑着腰走出房门,手里抓着半出鞘的佩剑,循声看了楚归雁一眼,在他身上雪衣上多看了一眼,咬着牙打断了楚归雁的话,问道:
      “恭房怎么走?”
      “啊!?”楚归雁眨了眨眼,抬手一指,“往前直走,拐角就是了。”
      霍云岸一脸自然地拱手道:
      “多谢。”
      然后转身去了恭房。
      楚归雁有心想提醒他一句,他衣服还散着,但是想了想,反正是去恭房,不必说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霍大公子的确是个奇人啊,各种方面的……
      楚归雁听着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揣着手扭头看向旁边的院墙,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一只爬上来的手,再接着看到了那颗眼熟的头,只是那张俊秀的脸上此刻顶着红彤彤的一个……巴掌印。
      ‘哟,这还挨了好大一巴掌?!’
      楚归雁眼神有些亮,唇边笑意不减,走向院墙,抬头望去。
      楚行远眼神里还有没散干净的惊愕,抚着脸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把那股恼怒压下去,问:“大哥?他人呢?”
      问完翻身坐上院墙,从腰间纳宝囊里掏出一只铜镜对着脸看了看,抬手碰了下脸,龇牙咧嘴的。
      “你先告诉我,你又干了什么?怎么惹怒了霍大公子的?”
      楚行远掏出一枚疗伤丹嗑了,闻言只觉得脸又开始疼起来,三言两语把事情讲明白了。
      “问题不在我!这姓霍的醒得太不是时候了,我正给他换腰间的纱布呢,顺便想看看伤口的愈合情况,可不就挨得近了点儿?这睁眼就给了我一巴掌,还骂我变态!起来一看衣服,还认出我是那个道士了,说我是骗子,天杀的人·贩子,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站起来就打我!
      我也不好对一个伤患动手,一不小心遭了他暗算……”
      不好对一个伤患出手?那人是怎么会在这里的?遭暗算?会是脸朝天的飞出去么?
      楚归雁笑了笑,没说信还是不信,但是这事儿揭过不提了。
      “下来吧,他去恭房了。”
      楚行远跳下院墙,当着楚归雁揶揄的目光整理了下有些凌乱的衣袍,拍了拍身上的几枚鞋印子,抬头对着楚归雁一笑。
      “大哥,不介意我去住客栈吧?”
      楚归雁没点破他的小心思,只是转身往外院走去,边走边说道:
      “你不是嫌弃客栈吵闹,觉得耽误了你静心感受天地之音么?”
      楚行远笑了笑,衣衫一整,人模人样地跟在后面,笑道:
      “我发现了这人世间的一个变数,但是这个变数有些不太听话,我决定就近看着他,免得他影响到我们楚家成为今年的大会第一。”
      “嗯,有道理。”楚归雁神色不变,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道:
      “那你就去看着他吧,我就不去了,免得耽误你成为今年的第一。”
      楚行远:……
      另一边的霍云岸真真切切是去恭房,整理衣服的时候也看到了自己身上崭新的纱布,那些走尸造成的伤口也没有给他的行动再带来困难了。
      他的药呢?
      那个假道士……是楚家人?
      霍云岸后知后觉刚刚和他对打,不对,单方面挨揍的那个人好像是穿的雪渡屿的法袍?!
      说起来……楚家好像有这么一个人?
      霍云岸系腰带的动作顿了一下,轻声呢喃,“楚家,卦师……他是楚家那个装神弄鬼,不务正业的楚三公子——楚行远?”
      ‘啧……这世间果然是难寻第二个如此狗胆包天的混账东西了,’
      霍云岸眉眼一沉,这种人一看就是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麻烦”两个字,他从现在起讨厌这个骗子,不需要任何理由!
      霍云岸整理好衣着,确定能见人了,这才推门出去,然后开门就见到他刚刚决定讨厌的那个姓楚的骗子。
      眼见着霍云岸眉心一皱,楚行远举起双手,笑着道:
      “诶?别不识好人心啊?给你疗伤来着。”
      霍云岸气笑了,他分明是被这狗贼打晕的!果然不是个东西。
      “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
      楚行远理所当然地厚着脸皮笑纳了,道:
      “那倒也不必。”
      “楚行远?”霍云岸看着这人问道。
      楚行远点了点头,应道:
      “正是在下。”
      霍云岸冷笑一声,“楚大骗子。”
      四个字字字铿锵,口齿清晰。
      楚行远僵硬了一下,看着霍云岸脸色一讪,霍云岸目不斜视地大步流星地穿过他走向前院去了。
      楚行远看着逐渐走远的背影,眼睛一眯,轻着脚步跟上去,在背后喊了一声:“霍大小姐。”语气带着恶作剧得逞的轻快的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试探。
      霍云岸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左右扫了一眼后回头看来他一眼,眼神疑惑,乍一看还有点无辜,怀疑楚三在发癫。
      霍云岸压根儿没想到是在叫他!尤其是回过头时姓楚的看着他的眼神实在是太无辜了!直到后来才知道,楚大骗子在这时就给他挖了一个坑等着他跳下去,还是一个跳下去就爬不起来的天坑。
      霍云岸没在意,只当是听错了,楚行远也没解释,只是等霍云岸转过头继续走时,看着他的背影,不是个东西的楚三公子脸上笑容逐渐加深,眼神越发深邃。
      ‘有意思……真没反应?看来这诨号还没传开。不急,迟早让你知道。’
      霍云岸突然打了个冷战,抬手拂过隔壁,眉心微蹙,‘天凉了?’
      楚归雁坐在廊下闭目养神,腿上放着一支白玉竹箫,末端坠着一块凤纹白玉佩,长长的流苏穗子在残阳下散发着莹莹微光。
      霍云岸一路走近一路打量,在白玉竹箫上多看了两眼,才犹疑地喊出一个称呼:“楚大公子?”
      楚归雁睁开眼睛,起身回过头,冲着霍云岸浅浅笑开,拱手行了个平辈礼,问候道:
      “在下楚家楚停风。霍大公子,初次见面,不知伤可好些?”
      霍云岸沉默了一下,冷淡着眉眼抬手回礼,姿态闲散,回礼行的有些生硬,强压着心头怒火很是勉强地维持着风度:“初见不大愉快,希望不要介怀。伤已无碍,多谢。”
      楚归雁点了点头,含笑道:
      “不客气,应该的。倒是我家停舟给你造成困扰了,他并无恶意,希望霍大公子也莫要介怀。”
      霍云岸其实很介意,把人掳走强行治疗这种事情他反正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楚大公子态度着实有些好,他不好冲无辜之人撒气抱怨,也就省了口舌。
      咬着后槽牙道了一声:“无妨。”
      随后迫不及待地转移了话题:“麻烦楚大公子指个路,霍某该回去了,再不回去师弟们该着急了。”
      楚归雁居然迟疑了,视线看向他身后。
      霍云岸循着回头一看,随即眉梢一挑。
      “都这么熟了,就不用回去了吧?住下呗,反正明日五境大会开启后总是要见面的。”
      楚行远一本正经道。
      霍云岸表示很嫌弃,不想沾边儿,语气不怎么好地道:
      “谁跟你熟了?!你掳人还有理了是吧?大骗子,赶紧给我指路。”
      “我骗你什么了?”
      楚行远说话时眉眼含笑,不似楚归雁的温润,反倒透着一股子邪气。
      “字呢?”霍云岸伸出手去。
      他探过自己的纳宝囊了,里面既没有他的斗笠,也没有布幡。
      楚行远笑容一僵,转身就走,“现在就去写。”
      等楚行远走远了,霍云岸转身看向楚归雁,也不说话,就那么仰着下巴看着他,但是抓着佩剑的手缓缓挪到了剑柄上扣着。
      楚归雁微微一笑,立即抬手道:
      “霍大公子,请,我送你出去。”语气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歉意,以及霍云岸都不用深思就能听出来的看好戏的玩味。
      霍云岸:……这姓楚的貌似都挺不是个东西的。
      告别了楚家人,霍云岸重新去药铺买了药,这回可是在药铺里就收好了放在纳宝囊里,结果出门没走几步,在另一条巷子又见到了那个卖馄饨的摊子。
      还是熟悉的味道……
      霍云岸抬头看了看天色,抬脚走了过去。灰发斑驳的老伯看清走过来的少年郎的那一刻,惊慌失色地打翻了手边的锅,半蹲下捡起来时手都是抖的。霍云岸凝视着长凳片刻,又是一对祛尘诀甩了下去,直到凳子上看不到任何疑似污垢的东西,这才有些慢吞吞地坐了下去,刚转头看向老板,还什么都没说,老板急忙开口道:
      “一碗馄饨,不要辣?”
      霍云岸骄矜地点了点头,觉得这老板还挺上道。
      然后馄饨吃到一半,旁边坐下来一个人,确切的说是坐下来一个女子。
      霍云岸吃着馄饨转头看了一眼,不认识,于是低着头接着吃。
      等吃完了,发现这人怎么还在?!
      “你有事儿?”霍云岸问道。
      “你命不久矣。”女子幽幽开口,语气幽凉,透着一股洞悉天命的空灵和直白,但是眼神很是有些炙热,看他不似在看一个活物。
      霍云岸筷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嗤笑道:
      “我还说你今日有血光之灾!”
      好气,怎么睁眼闭眼都是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
      巫肆灵顿住了,顺手抓起一把筷子洒在桌上,开始在虚空上写写画画。
      霍云岸感受到了擦身而过的灵气,眉心抽搐,眼见着身旁这人周身气息开始变得玄妙起来,一身蓝底白花的衣衫和满头的蝴蝶银饰给她添上了一股古老神秘的气质——就是姓楚的那个半吊子身上装不出来的真正的,属于神棍的气息。
      霍云岸扶额长叹,感觉他出门前该先找巫族月君看看运势,实在不行的话找时间拜拜土地求个出入平安也行。
      ……巫族?
      霍云岸回过头来仔细看了一眼这女子浓眉大眼的小圆脸,眼窝深邃,嘴巴红得跟前几天吃的樱桃似的,两边眼角下面往发际处抹了一道红痕,一身的草木清气。
      头上银饰和衣上花纹看着繁复无比,细看全是花鸟鱼虫……
      巫族?
      “你是巫族?”霍云岸突然开口。
      “嗝!”
      在霍云岸有些转头不忍直视的目光里,巫肆灵的问卦被打断了,灵力刚运转到关键节点,冷不丁开口给她吓一激灵,然后……噎着了。
      “嗝!”巫肆灵放下手以后又把视线转向了霍云岸,看得目不转睛。
      “我是巫族巫肆灵,你嗝!是霍家人吧?你叫什么?”
      霍云岸起身朝着灶台走去,在老板不情不愿躲开的动作里自己伸手舀了一碗不加任何料的骨汤,放到巫肆灵面前,脸上是明晃晃的不耐烦和嫌麻烦:“喝一大口,一点点咽下去。”
      “嗝!”
      巫肆灵低头看了一眼,慢吞吞端起碗,包了一大口后一点点咽完,直到一碗汤全部喝完。放下碗后就看到霍云岸在桌上放了五枚铜板,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后皱着眉又加了两枚,然后转身就走了。
      巫肆灵看懂了霍云岸的意思,这是替她把钱也给了,放钱的动作毫不掩饰地在‘去晦气’。
      “他这是不信我的话吗?”
      巫肆灵从腰上挂着的小袋子里掏出两枚铜板,换掉了霍云岸后放的两枚,然后起身追了上去。
      馄饨摊的老板偷偷摸摸从汤锅后面探出头来,鬼鬼祟祟摸走了铜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收拾好了桌椅,跟后边儿有狗撵似的推着摊车就跑了!
      换个地方摆摊吧还是,实在不行再休息几天算了。
      “你可以叫我灵儿,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巫肆灵追上霍云岸,冷冷淡淡又一本正经地说着。
      霍云岸抱着手慢悠悠走着,走出巷子看着路边走过的行人,在路过的其他势力的弟子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你不是叫巫肆灵吗?还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叫什么?”
      巫肆灵摆着跟霍云岸如出一辙的臭脸,两个人肩并肩走着,闻言道:
      “我的名字是巫肆灵,但是你可以叫我灵儿,族长和哥哥他们都是这么叫我的。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这样我们就是朋友了。”
      霍云岸嘲笑道:
      “你没朋友啊?”
      巫肆灵摇了摇头,看向霍云岸,眼神很认真,也很仔细,道:
      “我有朋友,是你没有。我有很多朋友,但是也缺你这一个朋友。”
      霍云岸眉心一拢,眼神不善地低头看向巫肆灵,咬着牙道:
      “你再说一遍?”
      巫肆灵大大方方“再说了一遍”:
      “我缺你这个朋友。”
      霍云岸心口憋闷的气还没聚拢就散掉了。
      “你不是说我命不久矣吗?那你都跟死人做朋友的?”
      巫肆灵点了点头,在霍云岸阴沉下来的目光里又摇了摇头,道:
      “族长说交朋友看性格合不合适就行了,不拘什么种族。我的朋友既有活人也有死人,与人为善的妖族也可以当朋友的。”
      霍云岸眼神闪了闪,总算想起来什么,沉声道:
      “你是巫族圣女巫肆灵?”
      巫肆灵点了点头,“是的。”
      霍云岸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客栈,眼尖地先一步看见了大门口坐在门槛上的明义和明松。
      “圣女先前说我命不久矣对吧?”
      巫族的圣女……
      “是的,你印堂发黑,命相大凶,是命不久矣之兆,但是……”
      霍云岸打断了她的话,停下来看向巫肆灵,脸上难得多了几分正经,问道:
      “我看起来还有多久?一天?一月?一年?”
      巫肆灵仔细看了又看霍云岸的脸,又拉起他的手看看掌纹,最后道:
      “不到十年。”
      霍云岸强行压下了嘴角细微的抽搐,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道:
      “这也叫命不久矣?我觉得我看起来挺能活的。”
      巫肆灵不解其意,“修士生命漫长,你如今不到及冠之年,而你只剩下十年寿命,你居然毫无怨由,亦无不甘不愿?”
      霍云岸反手攥住巫肆灵的手腕,感受着指腹下稳健平和的脉搏,逐渐与自己走成一线。眼神锐利地看进巫肆灵眼底,下巴一仰,脑袋一歪,霍云岸看着华灯初上的街道勾唇一笑,少年白衣如云,眉眼张扬,英姿飒爽,身如玉树。
      他说:“我的命,是老天爷忘了收回去的,”话语间是一种看透了生死之后的极致的洒脱与隐痛,他的笑容灿烂得近乎灼目,却又在眼底深处藏着一抹从未显露于人前的苍凉。“活到哪天都是赚的,如果嫌时光短暂,更应该珍惜现在活着的每一刻。只有珍惜了,珍视了,珍重了,等到意识消散,等到心不跳了,人才不会去遗憾这一生没有好好的过。
      这世上之事没什么值得我去怨天尤人的,有那功夫,我不如看看我有限的生命里还有没有什么是我想去做的事情。”顿了下,霍云岸掷地有声地道:
      “我活着为了我自己,就是去死,也一定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巫肆灵似有所悟,抬头和霍云岸对视,问: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霍云岸神情张扬,眉眼笑开时灿若朝阳,艳若桃李。
      “咚!”的一声,巫肆灵被敲了一个脑瓜崩。
      “我现在?我走这一趟主要是为了解决中洲妖祸,此时此地嘛……就想送你个神神叨叨的小神棍吃个栗子。”
      霍云岸转身走开了,恰好明义站起来看见他了,兴高采烈地朝他招了招手,还把坐在台阶上的明松也拉了起来。
      巫肆灵被霍云岸的回应触动,眼神又瞬间的迷茫和思索,‘族长……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你说我有生之年能把妖祸解决吗?”
      霍云岸走了两步后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巫肆灵,巫肆灵视线涣散了一瞬,随即抿唇点了点头,脸上不自觉流露出悲悯,仿佛箴言、仿佛宿命,她道:
      “你的生命会终结在妖祸的终末。”
      霍云岸挑了下眉,负手笑着走向客栈,招摇的声音响在耳畔,“那就得了。”转身走向客栈的身影挺拔而决绝,带着一种“向死而生”的壮烈感。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绝惊艳、棱角分明。
      巫肆灵看向霍云岸走远的背影,抬手按上嘭嘭直跳的心脏,没有再追上去了。
      霍云岸向他敞开了自己的命相,毫无抵触之心,所以她能看到很多的东西。而在她看到的属于霍云岸的未来里,他的路,走得很艰难,但是他始终很洒脱,直到最后一袭白衣染了血,他在一个同样白衣染血的人怀里闭上了眼。
      他是如烈阳一般活着的人,也是注定昙花一现的人。
      巫肆灵很困惑,她没有说完的话是,他是印堂发黑,命格大凶,有命不久矣之兆,但是……他亦有长生之相。
      这是截然相反且无法共存的两种命格,怎么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巫肆灵突然想起来月君给雪渡屿那个少年卜的命相,如果他得以改命,他的生命最后将在淤泥中开出最圣洁的青莲。
      可是……青莲好像是霍家的族徽吧?
      巫肆灵迷茫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道行太浅,很多东西看得不够,那个人的命格怎么会落到这个人身上呢?她喃喃自语:“乱了……全乱了……他的命格,难道……落到了楚停舟身上?那楚停舟的命格……又去了哪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五境天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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