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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纵云道大师兄 ...
“嘭!”
一朵烟花在天空绽开。
“大师兄,这已经是第三次求救了!”
“加快速度。”
黄昏之时,三、四十道人影骑马在山道上飞奔,追着天际一朵盛开后渐渐枯萎的红莲焰火而去。
打头的少年剑眉星目,唇角抿起,一身白底金莲的衣袍被细雨濡湿,贴着劲瘦的腰身。右手攥着缰绳,身子伏在马背上随着奔跑起伏;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把其貌不扬的白剑,剑柄上盛放的昙花似在熠熠生辉。
黯淡的天色映在瞳孔中,飞鸟倏而飞过,未曾留下一丝痕迹。
“吁……”
于悬崖之上勒停马匹,墨云踏雪不安地在山峰上走动,踢踏间有碎石滚落山坡。
“大师兄……那是什么东西?”
身后同样紧急停下马的一众弟子面色惊恐地看向不远处冲天扬起的一团体积庞大的黑影。
只见那雾气一样的东西逐渐越过山头向着他们逼近,而红莲最后绽放的地方,便是黑影如今所在。
他们能做的,好像就是攥紧手上的长剑和缰绳,不让自己一方气势落入下风。
领头的被他们叫做大师兄的少年,便是纵云道大师兄——霍云岸。
霍云岸扬眉看了一下塌方的前路,又看了看距离一座峡谷的黑色云雾,沉吟后抬手安抚下座下马匹,道:
“不过是蛊惑人心的魑魅魍魉,还能是什么东西?散开,找路,得去看看什么情况,主要看附近能不能找到活人。”
“是。”
底下弟子四散开来,三三两两结伴寻路去了,只留下同样穿着白底金纹的两名真传跟在霍云岸身后。
“大师兄,地图找到了。”
身后突然喊了一声。
霍云岸准过头去,接过递来的储物铃,小小一枚金铃发出淡淡白光,随后变作一副卷轴。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划过卷轴滴落在地。
霍云岸四下看了一眼,避开两旁的树木寻到一处空旷地带,下了马直接将地图摊开在一座石头上。
指尖划过横七竖八的线路,最后停留在一处写着“狭月谷”的地方,谷底是仁德村。
“大师兄,咱们是到狭月谷了吗?”
身后看着他动作的两个弟子走上前,给霍云岸撑开了一把伞举过头顶。
霍云岸抹了一把脸上沾到的水珠,举头四处看了眼,最后才道:
“看地形应该是,这山谷底下应该有个村子,看来得下去走一趟了。”
弟子没有意见,反正听他们大师兄的准没错。
“烦死了!这雨没完没了了还!?”
靠谱的大师兄收好地图一脚踹上了石头,骂了一句。
弟子嘴角抽了抽,默默往后退了半步,还不忘了把伞给霍云岸撑着。
纵云道的人都知道,他家大师兄最讨厌下雨天,往常在族中遇见下大雨他连课都不去上了。
霍云岸满心烦躁,动了动脚,看着大石头被一脚碎成块,心情也没能好起来。抬手盘了盘手腕上的葫芦,被葫芦上冰冷刺骨的手感刺激了一下,多捻了几遍才平复心情。
“大师兄,需要找个避雨的地方吗?”
霍云岸一撩衣袍,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块坐下了,喉咙发痒咳了两声。
“咳!咳……不用了,这地儿宽敞,等人吧,等找路的回来了赶紧下山去仁德村,今晚得在村子里过夜了。”
说完从腰间纳宝囊里取出一把伞撑开在手里,往边上踹了一脚,道:
“自己打,别烦我!”
弟子举着伞麻溜地退开了,另一个弟子见状在他们大师兄盯上他之前掏出伞撑开了,自从知道他们大师兄的众多精细生活的小毛病以后,纵云道弟子的纳宝囊里多多少少都添加了一些寻常修士用不到的生活用品。
他甚至连锅碗瓢盆都带了……
跟他们大师兄出门,他有预感,这些迟早会用上的!
寻路的人回来很快,差不多他们刚烘干衣服就听见了马蹄声。
在霍云岸暴躁的表情里,一群人纵马飞奔,一路下坡,果真是赶在天黑以前就到了山谷里的仁德村。
但是吧……
人呢?
整个村子笼罩在将暗未暗的天色下,空寂无声,甚至弥漫着一股未散尽的烟火气。
霍云岸沉下眸,翻身下马,撑着伞牵着缰绳走在村子里。两侧屋舍俨然,小院内井井有条地长着瓜果,只是多半已枯死。
霍云岸伫立在道路中央,四下扫视一番后大手一挥,“找人”。
队伍再次散开,朵朵圆白散入无人的村庄里,游离在阡陌间聚散离合,伞下的少年青年们小心翼翼地前进着,一寸寸搜过村中房舍和一切能藏人的地方。
雨打伞面的声音不绝于耳,不过霍云岸扯下一枝探出小院的樱桃的时间,雨下大了。
霍云岸看看手上娇艳欲滴的一枝樱桃,又看看压下来的天空,想了想,觉得还是讲究一下,于是将樱桃探出伞面,就这伞沿滴下的雨水涮了涮,然后半点不讲究地抬至面前,直接探嘴咬了两颗。
讲究了,好像又没讲究。
反正回头看时,身后两个人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直到他们大师兄开了尊口:
“把伸出墙的樱桃都给我摘了。”
两个人嘴角一抽,面面相觑后唯唯诺诺,不情不愿地走到树枝底下,掏出一只……鱼篓,收了雨伞开始顶着越来越大的雨摘樱桃。
“快点!”
霍云岸抬脚一人屁股上踹了一脚,嘴上骂骂咧咧的,实则还是给两个人加了个灵气罩子当伞用。
这比伞好用多了。
但是纵云道年轻一辈里,除了霍云岸,还真没第二个人敢在外这么挥霍自身灵力。
于是一不小心……摘过墙了。
扒在墙头的弟子小心翼翼觑了一眼底下的霍云岸,只看到一个伞盖。
白底的伞面上印着穿云丹鹤,看着悠闲高雅,跟他们精致张扬的大师兄完全不是一个调调。私以为大师兄应该拿错了伞,他们大师兄的伞上应该画着国色天香的牡丹才对。
但是这个角度他们大师兄应该看不到的……吧?于是毛着胆子怂唧唧地当做无事发生,提着半个鱼篓的樱桃跳下了墙。
霍云岸闻声回头,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鱼篓,又看了一眼,再看上一眼……
眉梢一扬。
在弟子不解的眼神里接过鱼篓掂了掂,看了眼讪笑的弟子,又抬头看了眼墙头,把鱼篓递回去,好笑地抬手点了点,到底是没说什么。
只是从锦囊里掏出两粒碎银,丢进了院墙,刚好落在樱桃树最大的树杈上。
“取之有道,走吧。”
两个弟子抹了把脸,对着墙头拱手作揖,随后跟了上去。
“你出门带鱼篓干嘛?你是长渠长老的新弟子吧?叫明什么来着?”
小弟子一手鱼篓,一手雨伞走得正稳当,完了他大师兄一开口突然抖一激灵,比在课堂上睡觉被师长点名还精神,回道:
“明……明义,取自明心守义之意。”
“哦……明心守义。”
霍云岸点了点头,然后突然道:
“松子,把面具给我摘了。”
“啊……”
霍明松哀叹一声,去了脸上的伪装,刚硬的棱角下露出一张稚嫩的娃娃脸。
明义转过头,不敢对视这位突然变脸的同门,他就说这人身形怎么这么眼熟,但这张脸却怎么都记不住。原来是霍二长老——文艳君的大徒弟明松师兄。
“大师兄,你怎么认出我的?”
霍明松满脸的笑,看着霍云岸的眼神亮晶晶的。随即低下头看了看手上的幻珠,这可是他花大价钱买的,怎么不到两天就露馅儿了?
“纵云道没有这么丑的弟子。”
霍云岸语气轻快,无不嘲讽。
霍明松想了想,只道失策,光想着泯然众人,忘了真传之所以是真传,自然是因其修为出色。而修为越高者,自然越脱凡胎肉·体,怎么可能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
那种脸在人间界泯然众人,但是作为修道者,当真算得上一句丑了。
巧的是,他们大师兄一贯看不过这么丑的存在。
但是他总不能找个普通弟子的身份伪装吧?那不得被他师傅知道了抽死。
霍明松抿着唇,满脸都写着不高兴,还有点儿委屈……但是霍云岸不理他了,霍明义咳了两声,转过头当什么都没听见。
撑着伞找了一处空旷地带站好,霍云岸松了缰绳,空出一只手来拈樱桃吃,明义老老实实给他拎着,还被他们大师兄投喂了几颗。
是挺甜。
被拆穿了以后霍明松也不装拘束了,跟着伸手捞樱桃吃。
“甜。”
霍明松吃了一个有点停不下来了,感叹了一句接着捞,果然是他们大师兄的眼光能选上的东西!刚撅着嘴准备吐籽,余光先一步感受到了死亡视线。
恰好看见明义一边夹着伞,一边把籽吐手心里。明松迟缓地嚼了嚼,想了想,同样把籽吐在手心里。
“出门在外,不管有没有旁人在,注意仪态,不要丢人现眼,你们身上代表的是纵云道,是霍家,不是无牵无挂,无家无族的散修。”
霍云岸瞪了他一眼,转身将手里的一把籽丢在了杂草丛生的墙角。
明义明松连忙照做。
走的时候他们师傅各自都传过话:出门在外,一切听你们大师兄的。
他们大师兄小事上大多不爱斤斤计较,但是大事向来是非分明,行事谨慎,从无过错。
不一会儿,散开的人聚集过来,一片白底伞盖在道路上开出了一片壮观的景象。
“大师兄,都看过了,村子里没有活人,但是村子里的水井里面都是尸体,最近的也死了至少三天了。尸体被水泡肿了,实在是分辨不出来具体时间,不过身上的衣着都是些普通的农户。”
霍云岸清清爽爽地撑着伞站着,闻言点了点头,道:
“找个干净点,大一点的地方,先休息。今晚在村子里过夜,看看夜里会不会有什么发现。”
众人让出一条路来,霍云岸打头走着,其他人后面自觉跟上。到了村子里最大的一栋房子里,各自散开,找蜡烛的找蜡烛,找厨房的找厨房……
霍明义翻看半天,找出唯一一条凳腿完好的长凳,简单使了个祛尘术后搬给霍云岸坐下了。
屋子里点燃了十数支蜡烛后总算是亮堂起来,再有众人反光的白衣,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冠冕堂皇。
院子里搜寻的弟子进了门,对着霍云岸拱手道:
“大师兄,都看过了,这家有书籍和村志,应是村长或者有地位的村中老户,房里是一男一女的大人的衣服,都有些年头了。稍微值钱的东西和现银都在,但是院子里没有发现水井和尸体。”
另一个弟子接过去道:
“厨房里的食材都在灶台上摆着,已经烂掉了,没有血迹,灶里还有没点燃的干柴,菜刀落在厨房门口,积灰不多,人不在最多只四、五天。目测应该是准备做饭的时间匆匆离开的。”
进了堂屋拿蜡烛出来的弟子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接口道:
“桐油和蜡烛都有不少,甚至还没拆封,没积什么灰,还算干净。附近的镇子上刚在十来天前结束了一场大集,这些应该都是赶集的时候置办的。”
有弟子问道:
“大师兄,还要去村子里其他住户家里看看吗?”
霍云岸摇了摇头,“不用,估计都是一样的情况,白费功夫。”
末了又问道:
“求救是今日黎明时分第一次发出的对吧?”
明义点了点头,道:
“五更,正好是我跟执章师弟守夜的时候看到的,一路赶过来,正午时分第二道,黄昏那会儿是第三道。”
霍执章是一位内门弟子,身上穿着的衣袍和真传差距不大,只是衣袍上的青莲纹是半金半青的:金色莲花,青色莲叶。
明义说完后他有些恍惚地道:
“难不成……狭月谷附近的同门都栽了?”
霍云岸想了想,隐瞒无用,不如让他们多点警惕心,于是道:
“狭月谷如果出事,附近能以最快速度赶到的只有三支小队,三支红莲都放了,那只能是全栽了。”
霍明松进了屋子,在门口烘干水渍,走近霍云岸,道:
“大师兄,白日咱们看到的那片黑压压的东西速度加快了,估计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就到村子了。”
“外面的人呢?”
霍云岸抬手撑着下巴,刚抬起手,名义熟练地掏出一块帕子垫在桌上,刚好在霍云岸放下胳膊的位置。
“都安排好了,速度比较快,脑子比较活的几个弟子都安排在村子外面了,提醒过他们了,天亮以前不会进村子的。”
“行。”
霍云岸点了点头,扫了一眼四周把视线停留在他身上的弟子们,说道:
“先休息吧,今晚注定不好过,那玩意儿看着像是失控的魇,怕防不住的给我背清心咒,背到天亮。
一日时间,连续三组求救,执法堂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定会有某位师叔带队过来查看。
天亮了咱们要是没能走出村子,外面的同门也会通知附近的执法堂给咱们收尸。”
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但是奇异的,都不再紧张了。
于是众弟子面面相觑后又老老实实地散在屋子里,武器握在手上,分吃了一娄子樱桃之后各自拿出蒲团开始打坐的打坐,守夜的守夜。
霍云岸就这么支着手歪在桌子上,闭上了眼睛。
直到黑漆漆的天幕压了下来,一阵风溜着缝儿吹进门窗关好的屋子里,烛焰疏忽晃动了起来。
霍云岸睁开眼睛,眼前不再是昏沉的木屋,而是明亮的一片莲湖,风吹青莲,吹动湖边垂柳,撩起层层涟漪。
霍云岸看着熟悉至极的景象,一低头看见自己小手小脚的模样,凑近扶手看向水面,这张稚嫩的脸分明只有七、八岁!
霍云岸眼神一冷,微微启唇,稚嫩的音色吐出两个字正腔圆的字眼——“找死。”
“阿嚏!”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个拿着布幡张扬地游走在街心的少年紧了紧身上的黄道袍。
“风怎么大起来了?”
扫了眼夜色下依旧热闹的长街,道士寻了个街角,袖子一挥,一套游方道士专用的卦摊就出现了。随后小道士把写着【天机不可泄露】几个大字的布幡往边儿上一杵,人坐到桌子后头,往桌上一趴——睡了。
……
闭上眼再睁开,眼前还是熟悉的景象。
霍云岸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拖着步子一步步往湖心的映月汀走去。
那曾是他住过整个童年的地方,也是对他而言,后来十多年不敢踏入的地方。
自搬出映月汀,他的童年也结束了,此后十多年,他连做梦都再也没有梦到过这个地方,也没有梦到过这个地方的人。
他依旧住在弦月湖,没有搬回本家,但是再也没有靠近过映月汀。
直到这一刻被魇幻化出这个地方,霍云岸才发现,连这里的每一块白石的位置,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霍云岸低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双手,没了长安,背后空荡荡的有些不太习惯。左手腕上倒是已经戴上了祓灵,只是人还小,珠串绕了两圈。
霍云岸心下嗤笑,还是不行嘛。这只魇还是太弱了,要是梦境挖掘得够深就该知道,他此时手里还该提着一袋子蜜饯——一袋糖渍樱桃。
霍云岸压住心底涌上的暴戾,跟着记忆中的行为朝前走着,走向那个噩梦一般令他十多年不敢踏足、不敢提起、不敢梦见的地方。
门口一座花架,上面爬满了带刺的月季,橘色的花朵在记忆里是没有开的,全是绿油油的花苞。可此时它盛开得正娇艳,开了满架,花香馥郁。
月季花没这么浓的香的,尤其是她种的月季,几乎快到海棠无香的地步了。
只有在天气很好的时候,阳光下,清风拂过,才能带来轻柔的丝丝缕缕甜香。
这又是一处破绽。
看着门口摆着的白瓷鱼缸,霍云岸沉默了,要是没记错,这鱼缸里养的是一只慢吞吞的老鳖,不是现在追逐嬉戏的什么锦鲤?
后来在他搬出映月汀的时候,因为四叔担心这只老鳖没了人喂会被饿死,于是带走了。等到下一次再见到那只老鳖,它已经被四叔端上了餐桌,用来给感染风寒的他“补身体”?
老鳖没有被饿死,但它也确实死了。
霍云岸抹了把脸,突然不敢推开门了,外头已经离谱成这样了,里面会是怎样一副面目全非的模样?!
霍云岸纠结了不到两个呼吸,实话说,他还有点期待……
推开门,手上突兀地多出了一只纸袋,但是霍云岸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注意力都在对门的窗下坐着的女人身上。
是熟悉的红衣,衣摆处盛开着大朵大朵的昙花,头上是耀眼的赤金凤头钗,衔着细细的流苏,垂到肩头,没在翠绿的霞帔里。
一旁的小案上摊着一张流苏飘飘的大红色鸳鸯戏水的盖头。
她对他笑着,朝他招招手,抬起的左手上,红绳挂着一只赤金的小巧葫芦,这只葫芦……后来作为遗物,连同长安剑一并交于了他。
他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
也正是因为记得。
这一刻,风的温度、阳光的角度、人的心跳……才显得如此真实。原来幼时的记忆清晰得如此惨烈!
霍云岸低下头,没有如记忆中一般笑着走上前,而是指尖一松,袋子坠了地,僵硬的手指几番松握,深呼吸后才缓步走上前去。
然后在女子在他走到面前时,看她从袖子里掏出那只熟悉的玉葫芦,小巧的,颜色透亮的,玉葫芦。
原本乖乖巧巧的霍云岸蓦地伸出手,一把夺过女子手里的葫芦,拔开塞子,一饮而尽。
指尖是冰凉的,是他记忆中熟悉的温度;液体是无味的,也是他记忆中该有的模样。
这都是他记忆深处的模样。
一饮而尽之后霍云岸一把砸碎了手里的瓶子,垂下的指尖微微颤抖。
这就是他心心念念十多年一直想做的一件事!
于是霍云岸笑了,大笑着,狂笑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但是眼泪没有出来,唇角倒是控制不住地溢出了血。
“阿寻!”
女子起身,惊慌失措地扑过来抱他时霍云岸抬起了手。
被灵气覆盖的指尖笔直穿过了胸膛,毫无阻滞地穿过了厚重的霞帔婚服,穿过了皮肉骨骼,穿出背心——干干净净的掌心……握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笑声已经停了,就在出手的那一刻。
霍云岸感受着突然传来的搅肠裂肚的疼痛,一把捏碎了掌心的心脏!
“啊——”
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一阵尖叫声,充斥着惊恐和怨恨,随即传来不可置信的一道声音,直直传进脑子里。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被蛊惑?!”
霍云岸笑了笑,眼前一黑,耳窝一股冰凉淌下,慢慢流进了衣领。
“蛊惑?我被蛊惑了呀!”
霍云岸笑着道,然后神色一冷,道:
“低俗的蠢东西!你不该拿她来试探我,我现在做的就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怎么就不是被蛊惑呢?”
“你胡说!你明明……”
那道鬼哭狼嚎的声音没有说完,就逐渐失去了声音,也可能说完了,但是霍云岸是没有听到的。
等眼前视线重新恢复光明时,霍云岸看到的还是那间熟悉的茶室。
身上已经不疼了,但是眼前已经没有了穿着凤冠霞帔的女子,也不存在什么肉眼可见的魑魅魍魉的影子,只有从窗外看去,外面逐渐被白雾吞噬的场面在告诉霍云岸一个事实——梦境破了。
他只是做了一件他想了很久的事情,一件如果回到当年他绝对最想做的事情。
世间没有如果,有的只有遗憾和愧悔。
霍云岸看了会儿窗外青莲招展的莲湖,回头看向典雅的茶室,在白雾吞到茶室前,走到了门边,捡起来地上没来得及消失的纸袋。
扯开袋子,里面装着一颗颗饱满的红黄樱桃,亮晶晶的颜色令人垂涎欲滴。
霍云岸拣起一颗放进嘴里,随即沉默,眼神空洞涣散,眼底的微光黯了一瞬。
没有味道。
意识归拢时霍云岸还歪在桌子上,手边蜡烛已经燃了一半了。
起身抖抖胳膊动动腿,扫了一圈,除了他,都“睡”着呢。
霍云岸走了一圈,确定他的师弟妹们都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被拖入了梦境之中就不管了。能进入纵云道修行,并且被挑选出来参加除妖的,都不是孬货。霍云岸也就没打算叫醒他们,由得他们自己在美梦噩梦里挣扎。
靠自己走出欲-望之境的,才是修士。
能自己挣脱出来,于他们今后的修行也是有利的。
若是连这个都走不出来,就算到了中洲,不管五境大会还是除妖之行,不过是送菜罢了。
从纳宝囊里取出一个低级防御阵盘放置好,起身时身形晃了晃。霍云岸按住了绞痛的肚子,后知后觉他在梦境里吃了脏东西。
算了,问题不大,一时消化不良罢了,几天就好了,死不了。
沉着脸揉了揉肚子,拿上剑,霍云岸拉开门走了出去。
还顺手带上了门。
门扉合拢的一瞬间,屋内的防御阵法开始运作,将整间屋子纳入了保护范围。
霍云岸看了一眼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院子,背靠在门扉上。
屋内的烛光完全没能透出来,关门的一瞬间,他好似踏入了另一个无光之地。
取出一盏萤灯,浅浅白光照亮脚下三寸地。
霍云岸走到院子里,神情冷凝。这中阶流萤灯应是能照亮整个院子才对,如今光芒收缩了成了三寸地,这片黑雾……
手心白玉剑微微发热,霍云岸便知晓了,这些是怨气。
已开智的生灵横死便易生怨气,若是同一地点死去的人太多,或是死的地方本就是大凶之地,怨气便更容易滋生,甚至生变,许是灵魂被渡化成怨灵,许是……尸变。
比如说……现在正在爬出水井,朝着小院湿哒哒走来的这群非人之物。
霍云岸回头看了一眼,提着灯走出了小院,朝着之前在进入峡谷之前就看好的竹林走去。
虽然会妨碍他动手,但是也会妨碍这群走尸的行动速度,他布阵需要时间。两害相权取其轻——去竹林!
等到身后感受到的碾过草地的声音越来越重后霍云岸加快了速度,路上还踢飞了一个冲出黑雾朝他扑来的走尸。
脸色发青,手似利爪,行动僵硬,瞳孔一片白,嘴角有尖尖的獠牙,行动时露出的衣袍下的身材似皮包骨一般可怖。
最重要的是,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自我意识,全靠胸腔聚集的怨气带着走动,对一切活物充满了垂涎。
这是走尸,不会错了。
霍云岸拧眉冲进竹林,寻了一处应该算是中心的地方,将荧灯高高抛起,在高处的竹枝上挂好,几张祛邪符作四方囚笼阵,灵气散开,以霍云岸为中心,半片竹林变成了可视的状态。
于是那些跌跌撞撞的东西走进竹林,便暴露在了视线范围里。
霍云岸把剑挂在背上背好,取出一沓符咒拿在手上,神情不耐,眉眼间不掩饰的嫌弃之情。
“见不得光的东西,专扰人清梦,实在是烦死了。”
嘴上骂骂咧咧的,手上动作却飞快,符纸被甩出了残影,落在算好的地方。
雨下大了,水导雷电,竹林里一时之间“噼里啪啦”炸成一片,连带着青绿的竹子被引来的天雷劈成了一片焦黑。
涌来的活死人太多,雷符险些不够用,霍云岸指尖探上身后的剑柄,但是一瞬间后又收了回来,脸色更加难看了,直接掏出一沓雷火符,灵气在掌心汇聚,风助火势,直接一把火烧焦了围住自己的十来具尸体。
然后火势被大雨浇灭……
这个村子里的人,差不多快到齐了吧?
真的没有活口吗?
与此同时,另一侧的木屋里,霍明松和霍明义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猛然睁大的眼睛透着残余的惊惶。
四下扫了一圈,在烛光摇曳的景象里缓缓平复下呼吸,对视一眼后都看到了对方额头上的汗珠和有些苍白的脸色,但是随之而来的,是逐渐回过神来后的激动和兴奋。
修为精进了——是心境?
是心境!
实力提升了。
霍明松掏出帕子擦干净额头上的汗,压下情绪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的师弟们,有人一脸平和、有人冷汗涔涔、有人面露痛苦、亦有人痴痴傻傻地咧嘴而笑……
霍明松看着门上隐约可见的阵法,心下了然。
大师兄果然是大师兄,这何尝不是他们的一场机遇?!
霍明义走到身边,二人对视一眼,霍明松抬手竖指在唇前,霍明义恍然地点了点头,二人留在屋中开始护法,只是也时不时地拧着眉将视线转向门外。
不知道大师兄那边怎么样了……
雨声、雷声、风声,交织成一片死亡的奏鸣曲,掩盖了竹林深处更细微的动静。
霍云岸刚用雷火符清出一片焦黑的空地,雨水立刻浇灭了余烬,只留下刺鼻的焦糊味和更多蹒跚逼近的黑影。他喘了口气,按了按依旧隐隐绞痛的腹部——那幻境中饮下的“毒”,其恶心的余韵远比想象中顽固。
“没完没了……”他低声咒骂,指尖再次探向背后冰冷的剑柄。白玉剑在鞘中发出细微的嗡鸣,似在回应主人的烦躁与杀意。但仅仅一瞬,他又收回了手,脸色更加难看。拔剑?现在还不至于。他烦躁地啐了一口,再次掏出一沓符咒。
就在这时,一种被窥伺的冰凉感骤然爬上脊背。
霍云岸猛地回头,目光如电般射向不远处一块半人高的青石。雨幕中,石头后面,一双灰白、毫无生气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那眼睛属于一个半大的孩子身形,皮肤泛着不祥的青白,嘴角探出小巧却尖锐的獠牙。
更诡异的是,对视上的一瞬间,那孩子的脸上,竟拉扯出一个近乎激动和好奇的僵硬笑容。
痴狂?还是垂涎?
霍云岸瞳孔微缩。活尸?不,感觉不太一样……这东西似乎……有点脑子?他瞥见那孩子对旁边竹子上闪烁金光的祛邪符露出了本能的忌惮,却又忍不住探出小半个身子盯住他不放。
“啧!”霍云岸啧舌,‘还有个看热闹的?’心下冷笑,指尖的符咒蓄势待发。但就在他即将动作的刹那,那孩子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像受惊的兔子般倏地缩回了石头后面,只留下一片被雨水打湿的衣角痕迹。
霍云岸皱了皱眉,压下心中疑虑。当务之急是解决眼前这群腐臭的东西。他不再犹豫,灵力灌注符箓,风助火势,又一团炽白的雷火轰然炸开!
同样的烦躁也在不久之后的四象城里产生了。
海灵瑶甩了下手里的柳枝,赌气似的蹲在街道边,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
头顶日光被遮住了,海灵瑶回头,对上海灵玉一双笑眼。
“别烦了,告诉你个好消息,想不想听?”
“什么好消息?”海灵瑶问道,有些不相信地道:
“从船上下来的时候你说楚三在城里,结果我找了三天,三天!鬼影子都没看到,也不知道船上的时候那人藏哪了?现在你又跟我说好消息,我怎么这么不相信呢?”
海灵玉尴尬地笑笑,然后斩钉截铁地说:
“这次一定是好消息!”
海灵瑶晃晃手上的柳枝,站了起来,被阳光刺得一眯眼,往后退了一步,躲到了她哥给她挡出的阴影里,下巴一抬,道:
“说来听听……”
“霍家人到了。”
海灵瑶眼睛一亮,问道:
“纵云道来人了?是那个听说光是家规都装了一座楼的霍家?那个听说娇生惯养的霍大小姐也来了?”
说到这个,海灵玉脸色有些奇异,压低了声音不是很确定地说道:
“我在城门口看到霍家的青莲族徽了,肯定是霍家人不会错。但是哪个霍大小姐?那一群人里虽然有女修,但是好像没见到哪个娇生惯养的样子?倒是看着都有些狼狈,像是刚结束一场战斗,身上杀气都没收敛。几十个人,一个个脸冷得跟冰块儿似的。”
说完海灵玉抬手按上海灵瑶肩膀,扯了下她臂弯里有些垂地的披帛。
“还有,你哪听来的霍大小姐?霍家这一代只有一个大公子。真传前十大半都是男弟子,你到底是哪听来的谣言?”
海灵瑶捞起披帛在手臂上绕了绕,双手叉腰,好不惬意地说:
“茶馆啊!那些先生嘴里霍家大公子长得惊为天人,一手剑法出神入化,”海灵瑶骈指为剑比划了两下,眼睛发亮,话音一转:
“但是身娇体弱?听说纵云道的人给她宠得都没边儿了,出门都得给她打伞,生怕她晒着太阳淋了雨。男子怎么可能这么柔弱?这么需要别人照顾?我都不需要!
所以我想啊……这什么大公子肯定是个女修,又因为长得太漂亮了,怕被人抢了才扮成男装了,看霍家给她护得连画像都没有流传就知道了。霍家人肯定都知道这件事情!哼!但是还是被我这个天才发现了端倪!”
海灵瑶神气地抬起头晃晃脑袋,叉着腰为自己的“重大发现”得意洋洋。额间坠子反射着日光,都不及她眼眸明亮。
海灵玉扶额,简直不忍再听妹妹这离谱的推论:“指鹿为马,强词夺理!霍家少主霍云岸是男子,我幼时随父亲拜访纵云道时曾远远见过一面!虽只惊鸿一瞥,但那身迫人的气势和冷冽的眼神,绝非体弱多病的女修能有!”
他想起当年那个站在高台上、白衣胜雪却眼神如冰刃的少年,至今心有余悸。
“哎呀,哥哥你就是太老实!”海灵瑶恨铁不成钢地跺跺脚,“正是因为连哥哥你——咱们海族最聪明的人都深信不疑了,霍大小姐的身份才能掩饰地更好。你看是不是,连你都不相信纵云道大师兄是个女孩子?”
海灵玉被她绕得一时语塞,竟觉得……好像有点歪理?他甩甩头,把这可怕的念头驱散:“荒谬!快走,再胡闹回去抄《清心咒》一百遍!”
“哥哥快走,我要去看霍大小姐!”
海灵瑶兴冲冲地跑了,兴冲冲像只花蝴蝶般飞了出去。
海灵玉无奈,只能快步跟上,心中对即将见到的“霍大小姐”本尊充满了复杂的预感——希望妹妹别真闹出什么笑话才好。
“瑶瑶——你等等我——”
兄妹俩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们身后,被茂密槐树遮掩的角落,那杆写着【天机不可泄露】的布幡“哐当”一声,再次砸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
一身明黄道袍,抱着手靠在树干上假寐的道士——楚行远,被这动静彻底惊醒。他慢悠悠地坐直身体,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睡眼惺忪地揉了揉被布幡砸到的额角。明艳的眉眼在树荫下也难掩光华,只是此刻带着点被扰清梦的郁卒。
抓了一把睡乱的衣襟,混不在意它其实更乱了。
“霍大小姐?”他嗤笑一声,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清晰地在雨后的寂静中传开,“明明是小爷我先叫出来的诨号!哪来的愣头青?”他屈指一弹,那倒下的布幡又稳稳立起。
“纵云道那个八岁就能把自己亲爹流放雪域、在传言里踩着亲爹尸骨上位的煞星是女子?呵…滑天下之大稽。”他脚尖一点,懒洋洋地将腿架在算命桌上,身体随着摇晃的椅子微微起伏,目光却穿过树叶的缝隙,投向远处城门的方向,带着一丝玩味的期待。
“都到齐了吧?纵云道霍家、蓬莱海氏、南域巫族、还有我们雪渡屿……啧啧,如今的四象城,可真是热闹得紧。天骄云集?还是……群魔乱舞?”
他低声呢喃,唇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天骄不天骄,云集不云集大抵是没多少人关注的。长辈在暗中较劲,较劲的对象就是自家小辈。小辈各有各的打算,不说相互结识吧,反正是互不相干。
当霍云岸勒住缰绳,指尖掐诀将灵力幻化的纸马收回袖中时,他脸上惯有的不耐几乎凝成了实质。
连日赶路、仁德村的厮杀、梦境的消耗、怨气的侵蚀,还有这该死的、仿佛永远也不会停的雨……都让他胸中那股无名火灼烧得更加旺盛。
他抬头看向眼前的客栈招牌,眼神冰冷,周身尚未完全收敛的杀伐之气让出门迎客的跑堂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纵云道的弟子们鸦雀无声地跟在他身后,动作整齐划一地收马、列队。即使经过休整换上了干净衣物,他们身上那股刚从尸山血雨中走出的凛冽寒意和疲惫感依旧挥之不去。霍明松收敛了所有跳脱,娃娃脸绷得紧紧的。霍明义则习惯性地快走两步,替大师兄迎上客栈走出的惴惴不安的掌柜。
这一辈的各家弟子们过得压力很大,因为上一代太在乎面子,霍云岸这一代弟子们都早早地定下来字,霍云岸,字寻。
但是不知道取字时抱着什么样的心态,霍家这一辈,把霍云岸摘了出来,他该是明字辈,可他只有孤零零的【寻】字,没有用[明寻]二字排进霍家弟子当中。
本该是明寻。
很多人猜测那段时间应该是霍云岸他爹被流放雪域的时候,也有人猜测定字时恰好是他娘发现他爹有外室的时候。
[寻]字,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字眼。过于冷清。也就导致霍寻这个名字比纵云道所有人的名字道号都流传得广。
其他洲的小弟子或许不知道霍家这一代家主是谁,但是一定知道霍家这一代的大师兄叫霍寻。
不远处街道上方的连廊里,两道墨色的身影静静伫立,如同融入了渐浓的夜色。
“霍寻来了。”屠柏离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紧绷感,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楼下那个白衣身影,仿佛饿狼锁定了猎物。
屠疏和站在他身侧,眉头紧锁,忧心忡忡:“你看见他的‘气’了吗?比当年……不,比传闻中还要强盛,也……更驳杂混乱。”他敏锐地捕捉到霍云岸眉宇间那丝挥之不去的阴郁和身上残留的、不易察觉的血腥与怨气。
“强?那就对了!”屠柏离低笑,眼底燃烧着炽热的战意,“父亲他们私下议论过,五洲这一代,霍寻的天赋根骨堪称三千年第一!连雪渡屿那个神神叨叨的楚三,据说都逊他三分!霍家藏着掖着,不过是怕木秀于林罢了。”
他转头看向屠疏和,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你说,这样的对手,是不是才配得上我全力以赴?”
“柏离!”屠疏和的声音带着不赞同,“他未必会接受……”
“不接受?”屠柏离打断他,笑容转冷,带着志在必得的笃定,“他会接受的。只要他踏进这四象城,就由不得他了。”
确切地说,从霍寻离开西洲的那一刻起,霍寻,或者说纵云道,亦或是霍家,都没得选了……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楼下即将步入客栈的霍云岸,转身,墨色的衣袍在凉风中划出冷硬的弧度。
“好戏,才刚刚开始。”
本章首发于20250403,记录第一次大改于2025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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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纵云道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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