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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盛夏 ...

  •   “我们再看看上次你画了什么怎么样?”周之恒冲他眨眨眼,诙谐得像一只灰喜鹊。

      “好。”李浔找到了久违的安宁,思绪放得很缓很缓。周之恒是个摆渡人,而他是随他荡漾至湖心的孩子。

      周之恒把画纸从那本小说里抽出来,“树林。”,他抬起头想了一会儿,“你想去树林吗?”

      “什么?”

      “环湖公园后面就有,山脚下,你想去吗?”

      “啊……”

      “我现在可以问问你妈妈,和她报备我们下午再回来。”

      “她估计不会同意。”李浔垂下眼睑。

      周之恒边拨号码边说,“她会的……阿姨好,对我是小周……下午4点前好吗?好,我会注意的……不麻烦,这是我的工作嘛。”

      “我和你妈妈之前认识。”

      周之恒的车上有淡淡的木头的味道,“你会晕车吗?后排座位的药箱里有晕车贴。”

      “一般不会。”

      “那就好。”周之恒看了一眼时间,“把安全带系上。”没等李寻自己动手,他就侧过身来帮他扣上了安全带,“可能要开半个小时。”

      窗外的景色一片片飞逝过去。

      周之恒看了一眼盯着车窗的李浔,“你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的?我总是分辨不出来。比如刚刚我问你想不想和我去树林,平常我问一件事会观察别人的微表情:眉毛上扬,嘴巴微张倾向于正向的答复,或者是犹豫一瞬间的难堪……但我刚刚没从你的脸上分析出任何东西。”周之恒眯了下眼,“啊这么说不太礼貌,把你说的像一道数学题。”

      “所以我赌了一把,擅作主张地认为你想去。”

      李浔习惯了别人替他作出选择,一时间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我赌对了吗?”

      车在红绿灯前停下,周之恒的头微微朝他偏了偏。

      “嗯,对了。”周志恒向他倾斜的角度让他有片刻倾诉的欲望,但他能说什么呢?李浔现在像精心挑选秘密,想对朋友说悄悄话的小孩了。

      他还是没再说什么,他也很喜欢他们之间的安静。/

      /树林的路口稀稀疏疏的铺着几块石板,再往后就没有路了。青涩的风奔走相告每一棵树的声息,鸟鸣透过日光下朦胧的绿传进他们的耳朵里。

      周之恒发出一声愉快的叹息,张开双臂像是要把整片树林拥进怀里:“夏天的太阳是一种魔法。”

      他们往里走去,一棵大树出现在他们面前,树干的直径接近一米,繁杂的枝条组成像蘑菇云一样的树冠。

      “你看树干上的花纹,像不像眼睛?”周之恒用指腹贴着树皮。

      树干上一圈圈的纹路,像一只只古老而又质朴的眼睛。李浔也把手指贴上去,他有能听到树木心跳的错觉。他感到有人在注视他,却发现这种感觉不来自树的花纹,而来自周之恒。

      “别人难过焦虑时,你会共情吗?”周之恒继续往前走,李浔默默地跟上他的脚步。

      “会吧。”

      “那别人开心的时候呢?”

      李浔愣了一下:“不会。”

      再往后走是一个草坡,不陡,草刚长到没过脚踝。周之恒拍了一下他的肩,让他站在原地,“你在这看着我。”

      周之恒跑上草坡,从坡上快速地滑下来,李浔看见他裹挟着风和阳光,像一只离弦的箭,刺破了沉闷的树影,以夏日暴雨下落的时速朝他奔来。

      周之恒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双臂像拥抱树林那样对他微微张开,他脸上的笑容是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泉。

      “你现在感受得到我的快乐吗?”

      时间这一刻停住了,在无限延伸里指向他面前的周之恒。

      李寻的天空是块冰,有什么在他的天空像烟花一样骤然炸开。冰融化了,下起绵绵的小雨。他几乎有一种预感,这预感是直直插入肋骨的间隙,刻在心房上的轻微的痛觉。

      “当你刚遇到一个人就有离别的隐痛。”

      李浔想起很久之前他在书上读到的一句话。

      烟花的骤响盖过了在他脑海里轻声吟诵的这句话,使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了。

      “谢谢你。”

      “嗯?”

      树林沙沙作响,风过林梢。/

      /李浔在日历中今天的日期上画了一个叉,他的手停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这已经成为他的一个习惯了。

      他之前对时间的概念很弱。他的记忆是碎片化的,像空白稿纸上几行零星的字;时间对他来说是跳跃行走的,有时醒来是下午2点,有时凌晨他还坐在窗边等日出。

      现在他有一个节点了,这个时间节点叫周之恒。

      他昨天得知下次心理咨询的时间要延缓,妈妈没有告诉他为什么,于是下次见面的时间将会是一个月后。

      时间以前过得这么慢吗?李浔恍惚地想。他下了床,今天还要去超市买东西。

      超市的人很多,李浔感到闷闷的,不透一点风。

      “砰”的一声闷响在他耳边炸开。是一位中年妇女碰到了一箱牛奶,重重的砸在地上。

      他的心颤了一下,无由的慌张和恐惧就泄露出来,像冰水淌进他的四肢。他想蹲下用手抱住自己的头,找一个安全的墙角,躲过这一阵莫名其妙的心悸。

      理智告诉他,那只是一箱牛奶落到地上了而已。

      他回到家,手碰到自己房间的门把手时,想起来那一声闷响像爸爸的拳头砸在房门上。

      恐惧的余波慢慢融成一片悲伤的海,他的心沉下去,各种思绪浮上来。

      这样的心理咨询真的会有结果吗?李浔不得不往悲观了想。他深深的惧怕一个事实:周之恒的好意不过是他的责任与他善良的怜悯,他们之间的联络是他巨大的幻觉。他对于这个咨询师还一无所知,却在心里渐渐腾出属于他的位置。

      阳光,树林,周之恒。

      他想起那个倾斜的角度,或许那是周之恒作为咨询师最熟悉的倾听角度。可他能对他说什么呢?痛苦、恐惧,五颜六色的情绪。他怎么忍心让他共情自己的痛苦,让阳光下的周之恒陪他笼罩在阴霾中?

      夏天,雨,周之恒。

      你想的太多了,李浔对自己说。/

      /凌晨三点,李浔从钟表秒针的转动里,清晰地感知到时间的流逝。睡不着,但也不想吃药,他总觉得安眠药会让他第二天不清醒。况且已经三点了。

      给周之恒打个电话。一个想法突然蹦进他的脑海里。夜晚里的人是感性又莫名其妙的。白天没有做而想了又想的事会在夜晚如期而至。

      因为夜晚的事无论如何到了白天都是昨天的事了。黑夜和酒很像,夜晚的时间是微醺的。

      李浔拨通了那个号码。

      振铃声在万籁俱静的凌晨里显得刺耳而漫长。当李浔略带失望地松了一口气,准备挂断时,电话接通了。

      “喂,李浔?”

      李浔哑着嗓子说,“是我。”

      “怎么了?”

      “我……”李浔把语速放得很慢,“能告诉我咨询为什么延迟了吗?”

      “你要听心理咨询师的回答还是周之恒的?”周之恒一本正经地说。

      李浔没有说话。

      “心理咨询师会说:‘抱歉,最近有些事耽误了,你有什么问题要咨询吗?’。”周之恒装作极严肃的语气,又温和地松弛下来,“周之恒会说——李浔,我想了很久。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我觉得心理咨询师是治不好人的。无论咨询师怎么打听、关心一个人,都会被认为是出于职业的责任感。”

      “于是我们费尽心思地尝试建立信任,让你相信这份责任不仅出于职业而更出于我们天然的同理心。然后我想通了,咨询师难以做到这一点,朋友却能轻而易举的做到——你在听吗?”

      “我在。”

      “所以我改变了咨询时间。其实我以为你真的会等到那一天。我的意思是我在等你的电话,告诉你我们是朋友,你可以随时找我。”

      要我说什么?李浔呆呆地想,谢谢你太苍白,而夜晚也不需要更多的沉重了。

      “朋友现在会说,晚安。”

      他好像听到周之恒在笑。

      “晚安。”

      “晚安。”/

      /他们成为了朋友,这样说并不准确,他们成为了知己。他们的沉默不是空山,而是奏鸣的曲。他们去千千万万的山,抚摸每一棵树,听取他们呼吸时注意到对方的心跳。他们驱车走过的公路让李浔觉得他们之间是飞逝而过却无限长的一条线。心理咨询变成了咖啡厅他们最喜欢的那首蓝调。李浔的沉默是周之恒的狡黠,周之恒的坦率代替李浔未说完的话。

      李浔说情绪不稳定的人是流沙,周之恒说我们的羁绊是流沙的逃逸速度。

      “那你会逃。”

      “我不会,李浔。我会用一个周期性的加速度,不会卷进去,也不会逃出来。”

      “周之恒,我一直很感谢你。”

      那天他们坐在一片沙地旁,此时没有长河落日圆,只有一轮银白的月亮,沙地闪着细细的光。

      周之恒看着他。

      “我一直想让你知道你于我的意义,但你明白我唯独在这种事上不坦率。我是个心理咨询师,习惯了别人重视我,不习惯表达我对别人的依赖。我一直认为我很幸运,和你打电话的那一晚,我没想过我们会这样坐在沙地上看月亮。你对我而言……”

      对我而言,是我盛放思想的星星罐,无论我说什么你都沉默地思考,你不多说,但我知道你在。

      周之恒没说出口,“……你对我而言,很重要。”/

      /时间冲刷掉李浔最后一点质疑,对周之恒的感情是小溪中裸露的岩石。李浔甚至不敢把这些写进日记,这是存放在心里都怕被周之恒看透的秘密。

      我该怎么向你诉说着沉默之外喷薄欲出的爱慕。周之恒,我偏偏在这一点上恨你透察内心的能力。在无数个夜李浔辗转反侧地想。怕他知晓,怕他知晓却闭口不谈。每当周之恒的目光探进他最深的沉默里,他都惧怕一根睫毛轻微的颤动便会暴露他的心迹。

      我像一树梅花。李浔想。每当你望向我——

      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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