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百年孤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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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大象在感知到死亡时，会默默走到自己的长眠之地，静静在那里等待死亡。
金迪森特地选了朝圣院作为自己的长眠之地，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仅仅是因为这里有哈玛克姆最大的图书馆。
金迪森渴望知识，就如同瘾君子渴望酒精和烟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他曾和欲望之神有过许多交流，祂把自己称为“先知”，让自己传播“世界的真相”。
罗佳确实是位相当真诚的神明，祂什么都说。比如罗佳和里拉并非水火不容的死对头。相反，祂说：“其实我们关系还不差。”
但欲望之神的权柄很低，毕竟祂并非创世的神灵，祂不敢也不能惊动天空上的里拉。金迪森曾好奇地问：“创世神也有在人间的投影吗？”祂摇头否定。
传说中凶恶残暴、法力无边的欲望之神其实只是个憋屈到不行的神灵，甚至只能寻求在世间的代理，来完成自己“救世”的愿望。金迪森毫不留情地嘲笑：“我都有点可怜你了。”
黑色的山羊头面露凶光：“说话小心点，你觉得我脾气很好？”
祂最近总是这副样子出现在梦里——羊首人身，披着黑袍子，站起来有金迪森两个高，声音粗粝沙哑。金迪森很不习惯。他还是喜欢那个清秀冷淡的少年。
金迪森无奈地叹了口气，在戈耳共，他借用这位神灵的力量偏转了里拉刺向反抗军的匕首，改变了“反抗必然失败”的既定结局。此后身体的异化就越来越快。
黑山羊忧心道：“你的计划太慢了，祂都已经察觉了。”
青年摊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你这么弱。创世神把力量分散在在朝圣院和玫瑰之子。只有同时把两者削弱，你在跟创世神对抗时才有更大赢面。”
“这就是你为什么不杀坎伯雷？”
“没错。这个人必须死，但要死在反抗军攻入朝圣院的时候。那时里拉必然会被惊动，灭世的号角一旦吹响，我就没什么作用了，剩下的一切就要看你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你在笑什么？”
罗佳大神觉得不解，面前的人类刚刚还一脸正经，现在就捂着肚子笑起来了。
金迪森回答说：“我在想，你在玫瑰之子到底什么感觉。越想越觉得好笑……哈哈……邪神比我想象中还能屈能伸……啊，受不了了……”
黑山羊不满地哼了一声：“要不是在人间造了个化身，我都不知道那家伙借着我的名头灭世，真亏祂想得出来。祂给了那个坎伯雷用不完的神迹，让他把哈玛克姆的人送进所谓的‘乐土’。”
“那玩意儿真的存在吗？”
“怎么可能存在，永恒的乐土只能是一片虚无。这是是个祂销毁劣质造物的手段罢了。”
“你们把人类叫作劣质造物？”
“只有祂而已，我没有。祂觉得你们是卑劣的，但我不那么觉得，我喜欢欲望，生命由欲望而生生不息，才不是什么智慧。”
黑山羊从袍子里掏出一团发光的东西：“所以我才应该是你们尊重的神明，我会给人类最大的尊重。你是我的先知，是时候把我的福音传向大地了。”
人类欣然领命，他笑了笑说：“事成之后，我想让你满足我一个愿望。”
——
金迪森从口袋里拿出那团不再发光的东西。它可以被称为“能量”，也可以被叫做“权柄”。神明在世界之外，但祂的力量却不可能脱离常世。
里拉把祂的全部力量用以哈玛克姆大陆的运转，祂的“权柄”深藏在朝圣院不为人知的角落。金迪森最后的任务，便是切断这股与大陆相连的力量，让里拉无法再降下天灾。在那之后，他会接入罗佳的力量，然后改天换地。
这听起来很简单，但金迪森知道，只要自己稍微靠近里拉的权柄，就会被那其中的力量撕扯到渣都不剩。好在罗佳给他的东西能张开结界，他只能默默祈求自己运气能好点儿。
他从窗户里看见了炎光，与他预想中分毫不差，反抗军已经推进到朝圣院了。
既然一切都已就位，那么里拉就该跳起祂的灭世之舞了。
天灾，地震，洪水，一切都愈演愈烈。此刻地动山摇，咸水河的水漫过街道，天空破败而皲裂，俨然一副末日之景。
朝圣院里的官员都在往外跑，没有谁再搭理逆流而上的通缉犯。因为此刻大地正在颤动，连带着建筑一起——朝圣院就要塌了。
金迪森跑得十分艰难，有好几次都差点被落石砸中。好在安硫克还在维持秩序，真是勇气可嘉。炎光家族的人免疫自然之灾，是金迪森拉来给自己争取时间的，这里一时半会儿还塌不了。
罗佳此刻应该也见到里拉了，神明间会如何交锋呢？金迪森没兴趣知道——争斗、抢夺、暴力、计谋……无外乎此，同样的无聊。
金迪森终于推开那扇禁忌的大门，他被里面流溢的光芒震撼了。像一条缓缓流躺的透明河流，闪着莹莹细碎的光芒，恍若置于梦幻之地。
“你好啊，荆棘，我们又见面了。”金迪森头也不回。但是他在听到脚步声时就知道了，在这种时候，站在他身后的一定是那个如月光般忠诚的银甲骑士。
荆棘仍旧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束手就擒吧，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可我本来就没打算逃啊。”
在荆棘吃惊的眼神里，金迪森慢慢走过来：“你是觉得朝圣院要塌了才自己进来的吧，真是好队长，连累你们这种人死去，真是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
荆棘皱着眉，把剑尖指向对方心口。
“没用的。在任务完成之前，我死不了。”
说着他就像想证明什么似的，抵着剑向前走了几步。银铅锻造的剑锋瞬间就埋进了他的胸膛，鲜血濡湿布料，然而他只是痛苦地喘息几声，
金迪森把剑拔出来，强扯了一个微笑：“但可以让你消消气。”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哈，荆棘之冠的队长，你又是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站在这里？或者说，你又是怎么看待荆棘之冠，看待自己作为‘荆棘’这个人的呢？”
荆棘沉默，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他现在不该听这人说话，他应该尽快把人带走——但他没这么做。
荆棘说：“服从是军人的天职。”
“可你一定很纠结，因为你也看不惯朝圣院。明明非常赞赏库里昂，却不得不去杀了他。你觉得自己助长了暴行，良心没日没夜都在遭受谴责，那种滋味不太好受吧，我非常能理解。”
金迪森吐了一口血沫：“荆棘之冠再怎么惊才绝艳的一群人，也不过是把带血的铡刀，朝圣院的工具而已。”
“总得有人那么做。”
“当然，我并没有指责你们的意思。”
金迪森踉跄地走向那能量的河流，他的声音中溢满悲哀：
“在神明的八音盒里，自由就像个笑话。我想让所有人都得到解放，人类应该得到他们该有的尊重。”
他显然想做什么禁忌的事情，但荆棘已经不想去阻止了。他忽然觉得，也许绝对的秩序并不能给人们带来幸福，反而会酿就灾祸。
荆棘放下了他的剑。
金迪森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在一阵爆炸后，万物归于沉寂。
——
在看到金迪森跑进朝圣院后，库里昂也追了进去。
一切都乱了套——人、世界、神明。
站在陌生的建筑里，看着尖叫着蜂拥而出的人，库里昂难过得想哭。所有人都被卷入了巨大的阴谋里，包括反抗军，包括朝圣院——生命成了消耗品。
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试图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但这一切只是徒劳，这里太大了。
“迪哥！迪哥你在哪？”他又换回了最初的称呼。
“你在哪儿？能不能说句话啊！！”
然而只有人群逃跑的尖叫。
可恶！库里昂继续向里面跑，他忽然听到一阵巨大的声响。“轰隆”一声，就像爆炸。
人群更慌乱了，疯了一样往外跑。可让所有人感到意外的是，地板不像之前摇得那么厉害了，库里昂抓住机会一口气跑到了最深处，也就是爆炸来源的地方。
打开门就是呛人的火药味，烟尘四起熏的人睁不开眼。
金迪森倚着窗户，但看起来并不好，鲜血已经把他的前襟染红了，整个人灰头土脸的，听到脚步声才勉强睁开眼。
“嗯？”可能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他有点吃惊。
库里昂没说话，他抬起手。金迪森以为要挨揍了，下意识缩起脖子。但对方只是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
库里昂伸出手指：“血。”
“呃……谢谢。”原来他只是把自己脸上的血抹掉了，金迪森有点不好意思。
“你来的还挺是时候，他刚走。”
库里昂才懒得管“他”是谁。
他憋闷极了，挨着金迪森坐下，刚刚的千言万语此刻都在胸口来回盘旋，但看到金迪森这样子却一句也吐不出来了。
结果还是年长者先轻轻笑起来：“说起来，库里昂，我好像还欠你十个银币。”
库里昂知道他在说什么，在金迪森给自己的最后一封信里，他赌自己还是不是单身汉。
“出去再给我。”库里昂说。
但金迪森只是微笑着看着他，如此平和安静，是他从未有过表情。
库里昂心下一紧，他努力抑制颤抖的声线，但哭腔还是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感受。
“迪哥，我看到了你在朝圣院上学时候的笔记。”
金迪森张大眼睛。
“开始我很生气，因为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但后来我就不生气了。”库里昂打断他，
“因为有人告诉我，也许你有自己的世界，并不需要我们这些庸人的掺和。”
“谁说的？”
“那不重要！我就是想你亲口告诉我，真的是这样吗？你真的不需要我吗？”
金迪森闻言偏过头，额发遮住眼睛。
“说话啊……”库里昂催促道，“为什么不说话？”
依旧是沉默，金迪森低着头。
库里昂站起身，他觉得自己该走了。
金迪森的手举了又落，他很纠结，像他这种人，真的配得到宽容吗？居然有人愿意爱他——这究竟是不是一场如同母亲的虚幻美梦——到头来只是他自己的自作多情。
库里昂转身离开了。
“别走！”
出乎意料，嘴巴竟比脑袋快了一步。金迪森下意识喊出声，随即眼泪也流了下来。
谁告诉你我想自己待着了?
你这笨蛋！
我太害怕了。
不想自己一个人
再也不想一个人了
他紧紧抱住库里昂，隔着胸膛能感受另一颗心脏的跳动。还有比这更真实的吗？金迪森痛骂之前过的那都是什么鬼日子，还有比伙伴在身边更让人安心的吗？
库里昂也鼻头红红，他环着金迪森：“迪哥，我们赢了，一块儿回家吧。”
金迪森答非所问：“库里昂，我的愿望都实现了。”
“愿望?”
“看外面。”金迪森指向窗户。
库里昂这才注意到，刚刚还一片昏暗的天空，此刻已经晴空万里。太阳照了进来，暖洋洋的。
“我们抬头看到的应该是蓝天，而不是神明。”
不论是里拉还是罗佳。
“我始终相信，人类虽然卑劣，但他们始终坚持让自己走上高尚的路——这是伟业。”
“迪哥，你到底想说什么。”库里昂觉得自己脑袋晕晕乎乎，他快要看不清面前的人了。
“唉，小英雄，别再让自己受伤了。”金迪森苦笑着抚上库里昂的眼罩。
“谢谢你，还有，再见了。”
“不要……”库里昂的头很疼，他看到面前的人口袋里滚出一个发光的物什，那光芒渐渐地暗淡下去，而他自己，也再也记不起眼前的人了。
库里昂茫然地站在原地，他不知道面前死去的男人是谁。阳光下的尸体血迹斑驳，但他的脸上却挂着幸福的微笑。
——
一切归于平静，仿佛刚刚的灾难都只是一场幻觉。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天光还是把废墟染上希望的颜色，人们享受着阳光和劫后余生的快感，争相与亲人好友拥抱。
库里昂走出朝圣院，他看见门口的两位金灿灿的炎光。
“嘿！库拉！”炎光看上去心情很好，反抗军胜利了，她自然开心。
而神显者安硫克正对着一朵玫瑰发呆。
库里昂走过去：“神显者大人这是在干什么？”
炎光：“他呀，他说要给一个灵魂献上玫瑰。”
安硫克皱起眉头：“是啊，是这样没错，但我忘了我要给谁了。”
一旁有侍从过来拍马屁：“肯定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谁知安硫克骂道：“你脑子里就只有交/配吗？！能不能少惦记点你那情情爱爱！”
侍从莫名其妙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只能抹着泪退下。
炎光说：“你还是老样子，这么阴晴不定，亏我刚刚还觉得你成熟了呢。”
“妹妹，我一直很厉害好吧。”安硫克撅起嘴。
库里昂笑了笑，但他还是觉得心情莫名沉重，为了不扫大家的兴，只能自己一个人先离开。
他走到了咸水河的桥上，浮光跃金，波光粼粼，河水浩浩汤汤，就像欲望一般川流不息。
他突然看到河流冲过来一张报纸，朝上的那一面印着一张照片。
库里昂心跳漏了半拍，不知被什么驱使，他立马奔向下游河堤。
报纸被捞了上来。当他颤抖着手把水甩干后，米黄色的纸张上浮现出一个张扬的少年。
心脏如撕扯一般的疼痛，库里昂再忍不住了，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滚落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百年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