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所》地鸡

5、激将

　　孟安明和他一道出了副官处，边走边听他介绍指挥部的基本布局。师部置在金陵的只有三个，十七师、七十九师，还有一个便是乔辰昭领的五十四师。张子扬只领他去了自己这边儿的地方，其他的“用不上，反正不去”。

　　“难道彼此之间没什么联系吗？”孟安明有意尽早探清局势。

　　张子扬咧嘴一笑，露出八颗牙：“如果打架斗殴算联系的话，那还是不少的。”

　　孟安明大致懂了这关系。

　　“十七安分得多，不去招惹也没什么。七十九就不一样了，”张子扬压低了点儿声音，“人家是姜司令亲生的嘛，那肯定就和我们不对付了。”

　　孟安明作恍然样：“难怪。”

　　张子扬又嘿嘿一笑：“就当听个乐呵，轮不着我们副官去掺和——这才是我们该琢磨的地方。”他脚下一拐，进了一处宅院。

　　“这是……参谋部还是秘书处？”孟安明侧身避过抱着厚厚一摞文件的人，对这地方有了七八分猜测。

　　“秘书处，”张子扬顺手拿起个文件夹翻了翻，被呵斥一声后悻悻然放回原位了，“可凶着呢。”

　　他又凑过来，悄声道：“最凶的那位还不在，等她回来了还是避着些。”

　　这显然是有什么不一般的地方了。

　　职权稍有重合，副官和秘书一向容易有嫌隙，“但也不至于水火不容吧？”

　　“搁别处当然也不至于，谁让你跟着乔辰昭呢，”张子扬露出个牙酸的表情，“这冲突可就大了，唉，以后你就懂了。”

　　孟安明有意要探听更多消息，硬着口气说：“职责所在罢了，怎么偏偏就我要让着？”

　　张子扬见他真有愣头青的意思，头都大了：“别莽，人家可是姜司令的二女儿，你有那个后台？”

　　乔辰昭的秘书居然是姜洋的女儿？有点意思。

　　他便嘶了口凉气，又问：“她居然愿意来我们这边？”也不知道这师长乐不乐意消受这福气。

　　张子扬眼睛都迸出光了，明显是知道些什么又不愿说，还要抖几下显摆显摆：“哎哟，女人家的心思，我们两个大男人也不好猜嘛。”

　　孟安明便没继续问，在心底给这秘书记上一笔——理由果真像张子扬认为的那么简单？

　　他们在食堂吃了午饭，两荤一素一汤，荤菜有猪肉和鸡肉，分量可观。伙食供给确实不错，肉和蔬菜都是新鲜的，米也是今年的新米。

　　后勤保障充分，在城郊应该有专供的农田。孟安明垂下眸子，筷子一拨，炖得烂烂的排骨肉便从骨头上脱落下来。

　　早上来时才十点左右，街上肉铺案板上的肉已经卖得差不多了，还有不少没买到的，正在抱怨。

　　蓝军给的价不会比这庞大的市场炒得高。那么，如果不是用了强制手段，就是特意辟了地，不会离得太远。

　　“这肉挺新鲜，哪儿买的？”

　　张子扬没想过这个：“不清楚，你要不问问炊事班？”

　　“那倒不用，随口一提罢了。”不算重要，也不着急在这时候问清楚。

　　张子扬没放在心上，继续大快朵颐。

　　他们回到副官处时不到下午三点，杨英从桌后抬起脑袋：“都熟悉啦？”

　　“哎，您可放心吧，”张子扬瘫在一张躺椅上，眼睛已经闭上了，“我办事能有什么错的？”

　　杨英觑他一眼，倒是没反驳，递给孟安明一个信封：“孟副官，这个你拿去多熟悉熟悉就行。”

　　“好。”孟安明接过，里面是张手绘的简易地图，大致标了他可能需要联系的地方。

　　这花不了太多时间，可贵的是心意。

　　“谢谢。”孟安明真心道。

　　“小事小事，”杨英挥挥手，眯着眼笑，“记熟了别忘了烧掉。”

　　虽然算不上多大的机密，但能保密的还是不要外泄为好。

　　孟安明将它收进上衣兜里，再次道了谢。

　　他今天没有留在指挥部的打算，很快告了辞。点墨看见他来了，很是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

　　点墨在这个上午被照顾得很好，孟安明觉得她步子都轻快了些，路上花费的时间比以往还要少上几分。

　　明明早上才从这儿出去，再看见自家院墙时却渐渐泛起了一股“近乡情更怯”来——毕竟是家啊。

　　雪已经全化了，路旁的树枝上残留的叶子七零八落的，反倒突出了枝干的遒劲。那般苍灰而瘦削，却仍棱角分明地不肯断折。

　　他生长的村落还是前朝的模样，有漆木雕花，有青砖黑瓦，也有稻草与泥土筑成的墙。

　　点墨哒哒哒地踏到门口时正撞见一辆马车停稳，孟安明看这车夫很是面熟，但碍于人家帽檐拉得低，遮住上半张脸，他一时间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车帘挑开，出来的人刚好和孟安明的打量撞了个眼对眼。

　　双方都猝不及防，孟安明极快地移了目光，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刻意避着，心虚似的，便即刻移回来，直直看着。

　　方元倒没挪开过眼——那身军装与皮靴分毫不落地刻进脑子里，两星一杠的中尉肩章刺得他眼睛疼。

　　他眼神闪烁几分，没忽视孟安明的视线似乎有意在自己手里的匣子上停留了片刻，心底一寒。

　　这是……猜疑？该说不愧是孟安明中尉吗。

　　方元大大方方地打开匣子：“陈淑去买了些小玩意。”

　　孟安明现在才格外注意到了那匣子，看见它尺寸的刹那想到了一系列电台和枪械型号。

　　里面规规矩矩摆着几件饰品。羽毛折扇、长袖手套、雕花镶玉簪子，孟安明只看了一眼便不愿再看。

　　他从来没想过，方元在某一天会主动向自己展示他们是多么恩爱。还是如此的……迫不及待。

　　“很适合她，”孟安明微笑着，温声道，“我还有事，便不叨扰了。”他止住点墨想要上前亲近的步子，翻身下马，打开了自家门上的锁。

　　方元望着那再次合上的门，慢慢盖上盖子，又是一阵酸涩。这扇紧闭的门，天知道他已经看了多少天、还要再看到什么时候。

　　“还看？好不容易人都走了，还想把他看出来？”陈淑抱着另一个匣子，恨不得踹他一脚。

　　方元一哂：“哪儿能呢。”把手里匣子的和陈淑换了个儿，也掏出钥匙开锁去了。

　　“两位客人慢走。”张墨闷声道，这时候也没把帽子摘了。

　　陈淑手里现在这匣子轻了不少，单手便能抱住，她空出只手掏出几张小额钞票：“辛苦。”

　　张墨双手接过，暗自在掌心捻了捻。没夹带别的。他扬鞭轻轻抽了下马屁股，离开了。

　　陈淑将大门从里面落锁，隔绝一切可能的窥探视线。她踩着高跟进到屋里，没在正屋看见方元，便往深里走。

　　主卧门口的一方地毯被掀开，露出幽深隧洞与老旧木梯，陈淑毫不介意地把披肩一扔，捞一把旗袍下摆便蹬掉了高跟鞋，下去时不忘将旁边的木板扯过来，把洞口合上。

　　底下空间狭小，成年人得微微躬着腰。匣子夹层已经打开了，方元正借着烛光往一堆白萝卜下的暗洞里藏那电台。

　　“电池还够吗？”陈淑问，自己也蹲下来挪开一箱青菜，清点起其下的子弹。

　　方元大致估了个时长：“撑三个月没问题。”

　　提起这个还得感谢姜洋，从西都撤得着急忙慌的，让他们白捡了不少好东西，比如稀缺的电台和电池一类设备。

　　两人迅速清点好了东西，吹熄蜡烛后从地窖爬上来，身上都有了隐隐约约的腌菜味儿。

　　地毯面积是洞口的五倍多，把这地窖盖得严严实实。

　　陈淑扭身拿过一瓶香水，在地毯上空喷了喷，把腌菜味儿盖过去。

　　方元正背对着她，听到声音后忙往旁边躲，还是没逃过飘散的香水雾。

　　她伸手猛一推，示意他嫌弃就快点滚蛋，又将香水瓶放回梳妆台上，动作轻柔得像是护着个未满周岁的婴儿。

　　不对。方元摸摸鼻子，感觉这待遇也只有电台手枪香水一类能享受到，婴儿？她躲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

　　方元知道香水贵，也知道喷上半泵更能隐蔽地窖的味道。但知道归知道，情感上依旧不理解怎么就这么护着，说两句都不行。

　　他在半开放式的正屋站着吹了会儿风，身上腌菜味儿就散干净了，香水味儿也淡了些。

　　陈淑出现在他身后，换了一身朴素的衣服，一见他皱着眉就知道这人心里在嘀咕啥，白眼一翻，懒得再讲。“我下午要忙，晚上发报。你留个心眼儿，把隔壁那位拖一拖。”

　　方元反应过来“那位”指的是孟安明，下意识就想说“用不着吧”，那身军装又冷冷地浮出来，他便闷闷答了声“好”。

　　陈淑不会怀疑他的能力和意志，就怕他热血上头忘了正事儿，直白道：“能多亲密就多亲密，多套点儿东西出来。”

　　“这……”方元脸上明显浮现出纠结。他倒是想亲近，但对方那副客客气气的样子……真能行吗？

　　“好歹是多年发小，他还能说什么重话？赶你出门？”陈淑不客气，“你死皮赖脸不行？指不定哪条消息就连着同志们的命。”

　　方元一咬牙：“没问题。”

　　陈淑满意地点头。一是为自己打掩护，二是试探着套情报，三嘛……是死了方元念旧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