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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一心求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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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剩下的大半天时间里,李格的心情是忐忑、焦虑不安的。既不敢回医生办公室,也不敢去找小陆医生,如孤魂野鬼一样,从这个病房游荡到那个病房,或者说躲在楼梯角里害怕、发呆。
抢救一室和二室两个患者伤情逐渐趋于平稳,已经从抢救室转到普通病房。两个人同住一间病房,仍然归小陆医生主管。对于这两个患者,无论是查房、换药还是日常疑问,小陆医生都是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自从主管这两个危重症之后,小陆医生既是临床医生,又是心里疏导师,一有空余时间就往这两个人的病房跑,与他们聊天。二三十岁的男生,多喜欢足球,他们仨也一样,一聊起国足都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与无奈,但一旦有比赛都又忍不住就算是熬夜也要看。他们和大多数男生一样,边看边骂,边看边捶首顿足般惋惜。
抢救一室那个小年轻,二十来岁的陆枫情绪波动很大。第一次从电视显示屏里看了个自己大概的面容,差点把电视机都给砸了。要不是小陆医生正好在旁边,估计后果不堪设想。
陆枫属于重度烧伤,且脸部烧伤严重,差不多算是毁容的程度。小陆医生自从他清醒就开始对他进行心里建设性的引导,但听说是一回事,真正看清事实又是一回事。为了避免出意外,小陆医生反复强调陆枫的父母还有专门护理的护理人员说了,不经他同意,谁都不可以让陆枫接触到镜子。偏偏镜子成功避免了,却忘记了正正放在床前的大电视机。
自从转出抢救室之后,两个患者的病情已经逐渐平稳,换药时他们俩也可以自己转身、抬手、抬脚配合,小陆医生就不再需要李格帮忙。毕竟李格是钟医生的学生,他就算想李格天天陪着自己,也不能不识相。毕竟钟医生的爱人已经生了个大胖子,每天既要忙工作,回家还要照顾爱人与孩子,自己怎么好意思再占他的学生呢。
自从把归自己管的病床划到一心的名下之后,可以天天与小陆医生在一起,既在领导面前得了一个好名声,工作也轻松许多。更主要的是,处得越久,小陆医生对自己的感情陷得越深。李格对自己的决定越发的满意。没想到这两个危重患者生命力如此强,一周不到就脱离了危险,然后很快就转到普通病房。虽然想继续与小陆医生粘在一起,但小陆医生都已经发话了,自己再天天往他管的病房跑肯定会被他发现自己的心思。小陆医生只是与李格讲,并没有和钟医生说。而钟医生呢,反正自己的工作有人完成就好了,家里老婆孩子都等着呢。李格呢,继续装糊涂,一心没有收到病房回归李格管的通知,继续在两个医生手下忙活。还好她一心向学,对于工作上的辛劳不放在心上,因此虽然辛苦但却因能学到不少东西而快乐着。看着一心去她那组病房换药、处理日常工作什么的,李格都假装不知道。偶尔有空闲,她还会帮护士长打打手下,博个好评。
那天小陆医生给际枫换好药之后,低着头边收拾物品边说:小枫你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所以大多部位已经不用外敷纱布,你自己要注意保持伤口清洁。
小枫心情愉悦的回答说:好。
老百姓常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们俩个也算是从鬼门关闯过来的,病情虽然好转,但仍不适合久坐,因此这些日子都是躺在病床上多。
小陆医生帮忙换好药之后说:要是感觉可以的话,就多坐起来活动活动。
年轻人嘛,本就是爱动的性子,这段时间觉得躺得够多的了,小枫听了陆医生话后扶着床栏慢慢的坐了起来。病床就那么点宽,那么点长,当他坐起之后,身体离挂在墙上的电视机就不远了。以往怕他们无聊与胡思乱想,小陆医生总是习惯性让电视机开着,让小枫与谭大哥没事也喜欢看看电视。那时候手机还没有成必必需用品,两个大男人天天躺床上,闲得慌的两个人,最喜欢的当然是足球之类的体育节目。但今天偏偏护士早间查房的时候护士长嫌电视太吵了,在晨间查房时顺手就把电视给关掉。查房结束了并没有帮他们重新打开,两个人是看了那么多天的电机也腻了。
此时小枫坐起来,近距离看向电视屏幕,已经将近一个月不曾看过的脸就完全暴露出来。黑黑的屏幕上那一张脸,那里是自己,分别就是一个鬼。小枫脸色一白,用双手紧紧的捂住脸,疯一般大喊了一声。
正在收拾东西的小陆医生转身一看,就看到捂住脸大叫着的小枫,有些不明所以。然后视线稍一斜,看到电视屏幕里自己的脸,即时就明白了。
他赶紧放下手中的物品,扶着小枫的肩头:小枫,你冷静点,看着我。
此时的小枫那里能冷静,他顺手就拿过还在治疗车上的托盘,往电视屏幕就想砸过去。还好小陆医生反应足够快,抢过他手中的托盘大声说:小枫,你能不能冷静一下听我说!
小枫抱着头孩子似的痛哭流泪:医生,我不活了,医生,我不要活了。
小陆医生知道小枫的痛苦,也知道此时自己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只是伸出双手,把小枫揽在自己的肩头,轻轻的拍着小枫的背不说话。
而小枫的父母,这对刚刚经历过差点就失去孩子的父母,如大多数农村父母一样,口拙更不习惯与孩子交流,此时束手无策的站在一边。谁的孩子谁心疼,开始的时候看着孩子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来,天天陪在床边,心是一揪一揪的疼。然后孩子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以为终于熬到头了,却又发现打开纱布的半边脸,竟然会和鬼没有差别。自己的孩子不管是长成什么样,都是父母的心头肉,他们当然不会在乎。只是不善言词的父母,他们担心的是孩子发现自己的脸已经不是脸,要如何承受得住,却也不知道怎么用语言去开导与安慰。孩子还那么年轻,刚刚大学毕业走上工作的岗位,连女朋友都没有谈一个。所以虽然说孩子清醒了,手脚也能活动开,能正常与他们说说笑笑,父母的心仍然没有放开,依然是揪得紧紧的。他们不知道,如果说孩子知道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脸会在什么时候暴发。
虽然说每天强颜欢乐的与孩子说说笑笑,但他们俩仍然是担心吊胆的害怕着,害怕孩子发现自己人不人,鬼不鬼会想不开。就算小陆医生天天安慰着,他们仍然是一刻都不敢放轻松,常常盯着孩子发楞。
此时看着靠在医生肩头痛哭的孩子,他们比小枫更痛,但是他们却不能哭。他们知道如果说做父母的都不能承受,那孩子如何能承受得住。只是口拙又不习惯与孩子交流的这一对纯朴的乡下父母,只能痛心的看着孩子难受、伤心,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谭大哥在第一次小陆医生打开小枫脸上全部纱布时,已经见识过小枫的脸。当他第一眼看到小枫的脸时,除了震惊,就是害怕,小枫还没有女朋友呢。毕竟两人同一个病房也有段时间,还遇到小陆这样的好医生,仨人差不多处成哥们一样的情谊。然后从小枫的脸又联想到自己的脸,当时就四处张望想找个镜子看看。可惜在小陆医生的受权下,他们的病房根本就没有镜子。等小陆医生走出病房后,他追到走廊问小陆医生:陆医生,我的脸。
小陆医生不明所以:挺好的啊。
谭大哥根本不相信:我看到小枫的脸了。
小陆医生才明白谭大哥为什么会追上来:谭大哥,你的脸伤得并不严重,你不用担心。你受伤的部位和小枫不一样。我基本上可以保证,你的脸不会留下明显的疤。
听小陆医生打包票,谭大哥基本上确定了自己的脸是没有问题的,才想起来关心小枫的脸:那小枫的脸怎么办?
小陆医生也不打算隐瞒谭大哥,毕竟谭大哥与小枫朝夕相处的时间比自己多,还要靠谭大哥一起劝导小枫呢:估计要经过十次八次脸部的修复,才能逐渐恢复正常。
谭大哥挠了挠头:那得多长时间。
小陆医生:半年一年,不好说,毕竟个体有差异,还好不用担心钱的事。小陆想了想继续说:既然你也知道小枫的脸这个样子,反正你们俩也还要呆一起一段时间,有时间也替我提点、提点,开导、开导小枫吧,免得突然间发现了,一下子接受不了想不开。
谭大哥基本上把小陆医生和小枫当自家兄弟一般,既然自己没事,当然也希望自家的兄弟好,当时就应承了小陆医生。
只不过心里建设是一回事,真正发生又是另外一回事。就算小陆医生和谭大哥已经给小枫做过心里建设,但小枫在发现自己的脸已经毁了之后,仍然难以接受。
小枫想象着自己走在路上大家的目光,大家如同是见到鬼一样回避着自己,越想就想伤心,越想就越难过。那一声声嘶哑的吼叫,似是在宣告着小枫此时生不如死的痛苦。
小陆医生说:小枫,我知道你现在特别难过,但你想想,你有伯父、伯母伤心吗?你躺在抢救室那几天,害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伯父伯母都愁成什么样子。
小枫却哭着说:我要知道自己成了这个鬼样子,还不如不要醒过来呢。
父母听到小枫如此悲观的回答,亦跟着开始流眼泪。
小陆医生听到小枫如此丧气的话,也忍不住生气:你说的是什么话,我都已经说过了,你的脸部的伤是可以通过植皮术进行修复的。
小枫一直处于自己的悲伤里出不来:你说得好听,能修复,谁知道能修成个什么鬼样啊。
小陆医生:我怎么就会把你的脸修成鬼样呢,我是医生。
小枫抬起头泪水婆娑对着小陆医生大声嚷嚷:不是鬼是什么啊,你是医生,你是医生,你看看你都给我治多久啦。就修成这个鬼样!
谭大哥知道小枫一时会半是不听劝的,并且被自己的患者怼成这样子,无论是谁都会心里不舒服。而陆医生也不仅仅是他们俩人的医生,还有一堆活等着呢。于是让陆医生忙自己的事:陆医生,你去忙吧,这里有我。
小陆医生看了看如同呆鹅一样手足无措的站在旁边既担心又无主意的两位老人家。知道想要解开小枫的心结并不容易,拍了拍旁边床谭大哥:谭大哥,那就麻烦你先照顾一下小枫。我去和我师傅交待一声再过来。
等小陆医生走之后,谭大哥才生气的说:你怎么就不能听听,陆医生怎么说呢,既然陆医生说能修,肯定就是没有问题。那么长的时间了,陆医生象是说大话的人吗?是,人人都想要一张帅破天的脸,但你又不是电影明星,要那么帅干嘛,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啦!你转头看看你父母,他们都担心成什么样啦。他们老啦,还等着你来替他们养老送终呢。想死是吧,那你去死就是啦,干脆点,撞墙死好啦!
谭大哥毕竟也已经是做父亲的人了,当然能站在父亲的角度来替旁边这位木呐的父亲说话,更了解父母看到孩子一心求死时的痛苦与悲伤。谭大哥越说就越生气,越生气声音就越大,恨不得来几个耳光把这兄弟给扇醒了。小陆医生不能说的话,谭大哥却可以。
父母没有想到谭大哥竟然劝自家的孩子去死,即时恐惧的瞪大眼睛对谭大哥摇着手:别说啦,这位兄弟。
谭大哥却走下床,一把扯过小枫,把他捂住脸的双手一把扯下来,拖着他过来,让他看着自己的父母:你看看,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伤心难过,你好好看看你的父母!
小枫看着泪流满脸的父母,尤其是一向木呐不多言却如同大山一样坚强的父亲,此时亦是哭成个泪人杵在旁边手足无措的样子,终于瘫坐地上说:我该怎么办啊!
谭大哥:你要还是个男人,就好好听听陆医生怎么说,哭,哭有个卵用啊!
被谭大哥连骂带吼的吼了之后,小枫终于不再哭喊,慢慢的冷静下来。
既然劝不动,那就狠狠的骂或者说是抽一顿吧。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劝慰,与女人之间还是不同的。女人之间多是依靠涛涛不绝的劝说,让悲伤者从语言的劝慰里获得慰藉。但是男人之间往往是沉默的陪伴或者说是抽打一顿会有更好的效果,嘶吼过后的小枫终于沉寂。
小陆医生匆忙的到处置室把物品归类好,回到办公室时没看到师傅,即时和值班的医生简单交待了一下,就又赶回病房。他现在一心挂念的都是小枫的病情与情绪,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李格是否在办公室。此时小陆医生已经赶回来,确定小枫已经安静下来之后,小陆医生才扶着小枫的肩膀说:小枫,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的脸恢复正常,不能说和原来的一模一样,但肯定会是完好的脸。
小枫仍然悲伤,被谭大哥吼了一通之后,冷静下来的小伙子。想想年迈的父母,还有自己才刚刚开始的人生,有了求生的欲望。病人求生,当然是选择相信医生,他泪眼迷离的看着小陆医生:真的可以吗?
小陆医生拍着胸口:可以,请你相信我。
小枫:多久能恢复?
小陆医生:也许半年,多则一年。你脸上的疤痕就能全部去掉。
小枫:怎么去掉?
小陆医生:也许需要五六次的移植,我会从你身体其他健康部位的皮肤移植到脸上。不过不是一次就能完成,要分几次完成,再加上一些辅助的治疗。
谭大哥也在旁边继续劝说:小枫,你要相信小陆医生的能力。
于是小陆医生就详细的把手术情况给大家介绍:
该手术是一种常见且有效的治疗方法,用于恢复皮肤的功能和外观。1.植皮术是将健康的皮肤移植到烧伤区域,以覆盖暴露的组织,促进愈合过程。通常,捐赠皮肤来自患者身体的其他部位,如大腿、背部或臀部。这些部位的皮肤更容易与面部皮肤兼容,并能较好地恢复自然外观。2.具体手术方式有全厚层植皮和分层植皮两种选择。全厚层植皮适用于较小但需要高质量皮肤覆盖的区域,提供较好的色泽和质感。分层植皮则用于覆盖较大面积的创面,但可能需要后续修整以改善外观。3.在植皮之前,必须确保烧伤区已无感染,并且准备好接受新皮肤。这通常需要数周甚至数月的时间,以确保最佳的愈合条件。4.手术成效因个体差异而异,包括伤情严重程度、皮肤供体部位状况及术后护理质量等因素。虽然植皮能显著改善面部外观,但完全恢复原貌的概率较低,可能需要多次手术调整。5.术后护理至关重要,这包括严格的抗感染措施、避免日晒、保持良好的营养状态以及定期随访检查,以确保皮肤移植的长期成功。面部严重烧伤后的植皮手术是一种可行的修复手段,需要结合个人具体情况由专业医疗团队评估决定。术后效果依赖于合理的术前准备、精细的手术操作和良好的术后护理。目前修复手术,中国的技术也是可以的,我们科进行修复手术的病例也不在少数。
他们这次事故,目前为止都不需要他们个人出钱,并且上边领导也已经发话了,后续的植皮等治疗也会有政府或者说是加油站来承担。所以小陆医生才会对谭大哥还有小枫的情况那么乐观。有时候病情不是十分的严重,却因经济上的困扰,让患者无法得到更好的治疗。做医生,也有医生的为难,病他们可以治疗,但是钱他们却无法替他们承担。毕竟医院不是医生一个人的,医院的经营、运转等都需要经济来支撑。有时候对于一些可治之病,却因患者的经济不请允许耽搁了治疗,他们做为医生也特别痛心。但除了心痛,他们也是有心无力,毕竟就算他们愿意不收手工费用,但器械、药品什么的,却不是他们能掌控的支出。
经过小陆医生还有旁边这位大哥的开导之后,慢慢的接受了自己严重受伤的事实。表面上接受了,但心里这一关仍然不容易过,虽然能自由行动,但小枫轻易不会踏出病房一步。每每护士过来查房或者是换药,小枫不再如以往那样热情的打招呼,总是用被子蒙住头或者是背对着护士。知道小枫的顾虑,所以只要有时间,小陆医生继续对他进行心里建设。因此大家取笑小陆医生说他不仅是外科医生,基本上已经达到了高级心里治疗师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