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十个春天》折枝鸟

3、第 3 章

　　/如果月亮向你俯身，而回吻它的代价是飞蛾扑火，是再也见不到月华以外的光，你还会这样做吗？可我会奋不顾身。/
　　—Narcissus

　　班长对此犹豫不定。

　　她只可远观不可近的月亮，却是别人得到后又弃之不顾的。她不是为沈修其不平，是为“她的一整个宇宙却换不来一颗红豆”而委屈。

　　17岁那年夏天，深深的负罪感、毫无意义的等待和混沌又酸涩的心绪都强烈暗示她：沈修其不属于她。

　　“就这样祝福吧……”
　　心底残存的理智告诉她。

　　临自照天生心有逆鳞，身有反骨。于她而言，选择沈修其是一件不需要犹豫的事。最终她找到犹豫不决的班长，尝试以朋友的视角去劝和。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的话，就不要轻易放弃他。喜欢是每个人的本能，也是权利，与成绩好坏没有必然关联。沈修其……挺好的。如果错过了，你不会后悔吗？”

　　班长却莞尔一笑，“谢谢你，不过我们已经分手了。”

　　她的惊讶溢于言表，“是你提的吗？”

　　“不是，是沈修其。”

　　她后来形容当时的心情：那是比劫后余生更猛烈的狂喜、更深刻的记忆。

　　不是因为她讨厌班长，也不是因为她就要胜利了，只是因为在这场战役中，另一个人也没有胜利。

　　-

　　班长和沈修其分手的消息，在八中不胫而走。

　　现在有了更多和临自照一样的女生。她们的心事都在一个人悲伤的暴雨天过后，如雨后春笋般生发。

　　6月初，体育课。

　　临自照假借去小卖部买水这个理由，拉着许林磨磨蹭蹭经过篮球场，只为偷偷看一眼沈修其打篮球。

　　“临自照！”

　　庄启看见了她，放下篮球跑过来问她：

　　“周六学校要做考场，等会儿我们体育课下课就可以放学回家了，我和沈修其打算去学校对面新开的那家肯德基写完作业再回家，你……你们要一起吗？可以学完一起回家。”

　　她答应地不带一丝犹豫。沈修其的名字是比虎符更有力的驱动力。

　　放学后八中的大门成了川流不息的要塞，学生们鱼贯而出。

　　临自照的心情比他们能早早回家的心情要更好些，在收拾书包时，她看到抽屉里躺着的《盗墓笔记·壹》。

　　上次看完之后，她再没有向沈修其借第二部，今天写完作业回家的时候，就把九次机会，用掉一次吧。

　　这次就当作是她月考考到了年级前50的奖励，沈修其仍旧是年级第一。

　　在蛰伏的那个冬天，临自照没日没夜地学习，一点一点地缩短着他们之间的差距。

　　现在公布的年级成绩单上，他们的名字被写到了同一张纸上。

　　在南城待久了，她才知道八中是南城所有全日制高中里面，垫底的高中。学生时常偷偷举报母校周末补课，家长也唉声叹气抱怨学校不好，担心孩子的前途。

　　临自照的妈妈却一次都没有说过学校的事情。她的爸爸，更是连女儿已经上高一了都不知道。

　　刚刚考完的月考，就有一个学生转走了。听说是学籍仍留在八中，但是家里砸了钱，送他去南城一中读书了。

　　“那沈修其为什么不走？他成绩、家境都比方天赋好多了。”临自照问许林，“而且他中考后为什么不去附中？”

　　方天赋就是转走的那个学生。

　　“好像是跟他家里有关系吧？”许林从小学开始，就和沈修其是同学了，可是对沈修其此人也知之甚少。

　　“我记得只有小学二年级的家长会，他妈妈来过。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来给他开家长会，听说是父母离婚了。不过他成绩好，老师也不需要联系他家长。”许林说。

　　临自照第一次不讨厌自己的原生家庭，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她庆幸自己尝过和他一样的味道，也许会比别人更理解他。

　　她的暗恋是一项巨大的拼图工程，每找到一块与他适配的碎片，都有一块地方被填满。

　　-

　　肯德基。

　　店里聚集了不少八中的学生。

　　“临自照。”沈修其竟然站在门口等她们。

　　“怎么站外面？庄启呢？”许林问。

　　“在买吃的。里面人多，我们的位置在楼上，怕你们找不到。”沈修其帮她们推开门，最后一个走进来。

　　推门的一瞬间，凉气簌簌往外涌，暑气顿散。

　　“发消息就行。”临自照其实想说他不用站在外面等的，很热。

　　“你看手机。”沈修其淡淡笑着说。

　　她拿出来才发现，沈修其不仅给她发了消息，还打了一个语音通话。

　　她歉疚地解释：“抱歉，手机开了静音……”

　　“没事，猜到了。”他把两人领到一个圆桌旁，桌上的书摊开着。

　　沈修其的是一本物理竞赛题集。

　　他在准备竞赛？

　　“想吃什么？”他问。

　　临自照习惯性顺着他的声音看过去，发现他竟然就是看着她问的。

　　许林和他们都熟，毫不客气地报了自己想吃的，“可乐加冰，谢谢。”

　　“我和她一样。”

　　以前装作不在意时，还能不紧张地跟沈修其说话，现在是沈修其正儿八经地跟她说话，她反而大脑一片空白了。

　　“谢谢。”道完谢她连忙摊开作业本，掩饰自己的紧张。

　　幸好后来临自照陷进了数学试卷的漩涡里，渐渐放松下来。

　　可是沈修其都快写完两套物理竞赛卷了，为什么她一套数学卷子都没写完啊？？

　　人和人的差异也太大了！

　　她卡在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二小题，已经卡了快半小时了。原本这份卷子该限时2小时内写完的，但周末作业老师鼓励大家多花些时间思考。

　　“有困难吗？”沈修其问。

　　他微微倾身，保持着刚刚好的距离。临自照闻到萦绕他周身那股子松木的味道，清淡凛冽，好闻极了。他居然打完篮球，还换了身衣服。

　　她心虚：“有点儿……”

　　“需要帮忙吗？”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沈修其的声音更温和了。

　　他扫了一眼题目后，流畅地开始给她讲解解题思路，并分析容易出错的点：“这要分情况讨论，你的思路是对的。最简单的一种a=0的情况你写出来能拿2分了，剩下的几种情况比较难。不能只分a>0和a<0，要根据……”

　　听沈修其讲题，就像在听心理电台节目，有安心定神的效果。连解晦涩艰深的数学题，都成了一场在无垠的宇宙里找星星的愉快旅途。

　　“以后还能问你吗？”抛开喜欢，临自照也舍不得放开这个免费的辅导老师。

　　他浅浅笑起来的样子，好看极了：“可以。”

　　说的话也好听极了。

　　-

　　高二文理分科，沈修其去了理科实验班。而理科严重瘸腿的临自照，为了考一个好些的大学，最好的选择是文科。

　　高二上学期，沈修其在省里的物理竞赛当中拿了第一名，周一国旗下讲话，校长全校表扬了他。

　　但是期末考试之前，沈修其一个月没来学校，就连期末考试都缺考了。

　　没人知道他去哪了。

　　但那时的临自照也自顾不暇。妈妈怀孕，辞去了工作，没有了收入来源，全仰仗着继父那几千块的工资。

　　算上继父的爸妈，继父的女儿，一家6口人挤挤挨挨地住在一个两室一厅的毛胚房里。

　　吵闹的一家人、房子里到处乱爬的蟑螂、常年放着冰箱和杂物的卧室……一切都让临自照无所适从，自卑深深嵌进了她的心里。

　　某一天她打开夹着历史复习资料的文件夹，几只小小的蟑螂从文件夹的缝隙里惊慌失措的爬出来。

　　临自照顿时胃里一阵翻涌，冲去了厕所，躲在里面崩溃大哭。

　　那份文件夹她放在书包里放了一天。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没有在教室打开它。

　　否则她那可怜的自尊心，随着它们爬出来的一刻，也要彻底被撕裂。

　　而压倒她最后一重心理防线的是，某天放学回家，妈妈让她把学习用品搬去她的卧室。原因是妹妹上小学了，需要有一个单独的房间。

　　“妈妈，我明年就成年了，你的卧室里还有叔叔，我怎么住？”临自照欲哭无泪。

　　“我买了一个帘子隔开了，你叔叔上夜班，晚上不会干扰你学习的。”妈妈说。

　　她最后也没同意，而是申请了住校。住进宿舍的第一天，她站在阳台上洗脸，傍晚的风吹来，空气里夹杂着青草、夕阳、天空的味道。

　　清新又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