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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逃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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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73年11月7日
事情的发展与我所预料的相去甚远,我并没有被执行枪决,然后被无害化处理。
我在囚车上与一帮人在潮湿与腥臭的空间里挤在一起,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听着外部的声音由嘈杂变得寂静。最后,与我同批次被收押的感染者都被送往了同一个目的地,一家高度保密的研究所。
整个建筑密不透风,里面到处都是泛着冷白光的科学器械,它们每次运作都会发出高频率的金属摩擦声,像一把小刀不停剐蹭我脆弱的神经,吵得我头疼。
我们则被投放到特制玻璃围起的无菌房内,替代了小白鼠。显然,比起这种低等哺乳动物,人类身体的各项机能变化能为研究者提供更为精确的数据。
为了尽快研究出免疫类药品,他们拒绝让我们干脆利落地走向死亡。
我们作为新型药品试剂的试验品,需要定期接受实验药物注射。每次药物注射后,在实验体的身上都会产生不同程度的副作用,有些人体内会产生高强度的免疫风暴,因高烧而死,有的则在药剂推入的半分钟内全身突发痉挛,接着休克。
像我这种是状况好一点的,除了全身锥刺般的疼痛,昏厥过去,人事不省到被警卫拖回无菌房外,并没有其他严重的症状。
不过我的病情并未有明显的好转,溃烂还是每天都在发生。
我每天被推入全身检测仪,进行数据监测。身侧的机械屏幕数字不断跳跃变化,幽幽的红光从我的全身扫过,我仰面躺在医疗床上,每天看着玻璃窗外一双双冷漠又专注的眼睛,想到他们的注意力全被我的身体里的各种细胞与菌群所吸引,我不禁觉得好笑。
今天是我第五次被推入免疫剂,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承受能力已经达到了极限,活动能力大幅降低。
换句话说,即便现在牢门大开,我也没有越狱的力气了。
我想死亡已经离我不远了。
伊莎,你还好吗?
2973年11月11日
伊莎,我又见到了伊莎。
我想他们一定是更换了药物配比。
我病情有所好转,溃烂的皮肤结痂后在缓慢愈合,新的创口的生长速度越来越慢,数量也在减少。
但从三天前开始,我的行为变得迟钝,一开始是是行动能力,现在已经扩散到了思维。我经常发呆,偶尔会流口水,粘稠的液体会淌满我的囚服。我有几次听到研究员讨论我的记录日志上出现“瞳孔扩散”,“双目呆滞”等字眼。
我甚至会产生幻觉。
比如昨天,我梦到自己被从几十米的高楼上推落,接着又被狮子群追逐啃食。
我也不清楚我现在是否是清醒的。
但我一定亲眼见到了伊莎。
也是今天我才知道,我的珀伽索斯是这位下令逮捕我们的防卫兵长的妻子。她带了那个男人的授意,来视察药物研发进度。
我作为为数不多的存活实验体之一,成为了玻璃柜里的展品,任其欣赏。
可是她不知道,她的视线每每掠过我时,我也在贪婪地回望她。
好在我面目全非,她已经认不出我的模样。
她今天穿了一身飒爽的墨蓝色束口军装,肩上的十字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崭新的军靴随着她的动作在光滑的地板上咔咔作响。尽管她戴了防护面具,我依然看得出她神色间有些憔悴。她脸色苍白,更衬得红唇饱满,好在她脸上的伤痕都已消失不见,新生的皮肤为她的容颜恢复往日的美丽而努力。
我抬起头仰望她,目光炙热虔诚。我的双腿没有力气,只能依靠手肘在地面上摩擦带动身体爬行,我每往前挪动一次,就会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知道自己的样子丑陋而狼狈,可是为了离她近一点,哪怕无法亲吻她锃亮的黑靴,我也心甘情愿。
“德礼夫人,这是几个实验体的各项药物注射数据。”
她抱手站在远处,冷眼接过一份纸质报告单,翻动几页,接着抬眼望向我。
我敢肯定,她的目光在我身上至少停留了三秒。
她随手在报告单页上圈画出几个名字,问旁边的人:“这些人的免疫数据呢?”
“这些都是濒死实验体,我们准备对其进行血清提取,然后再无害化处理。”
“废物!”
我没想到她狠狠把数据表甩在了那人的脸上,随着一道清脆的喀嚓声,那人的防护面具从脸上脱落,被打飞出去,在地面上滑行几米后,在一台笨重的医用仪器下停住。
那个脸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的研究员有些猝不及防,但还是立刻低下头道歉:“德礼夫人,请不要生气。”
伊莎垂下碧蓝色眼眸,狠狠道:“我给了你们充足的经费和时间,可你们给我的数据却还是一团糟!一群只会吃饭却不会吠叫的狗,我想没有圈养的必要。”
我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心脏跳动的频率顿时加快。
这不是我一开始认识的伊莎,这与她在我心中玫瑰般的形象大相径庭,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甚至来不及反应,伊莎的话一结束,她便从腰间的皮质枪袋中拔出一把黑色手枪,将身前的人一枪击毙。
子弹从弹道滑出,击碎了那人的颅脑,接着从他的脑后旋转着飞出,紧紧钉在身后的墙上,留下血红的斑驳。他像一块木头一般僵直倒地,头重重砸在地上,瞳孔像被溶解般扩散,只有殷红的液体从身下泊泊流出,沾到了伊莎的靴底。
伊莎熟练地把枪插回身侧,我亲眼看着她踩过脚下的血泊,面无表情地一步步向我走来。
比起惧怕或者愤怒这些激烈的情绪,看着眼前的她,因为我单方面将其视为我的爱人,我内心最先流淌出的是疑惑,加之药物的作用,我甚至有些无法理解她的行为与表情。
她站在玻璃前,双手负在身后紧紧盯着我,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可那时的我完全无法接收到。
“k791。”
这是我从她的嘴型读出来的唯一一句话。
这串由字母和数字组成的符号让我完全摸不着头脑,我搜罗遍记忆也找不到丝毫与之有关的信息。可是它又像伊莎一样有着让人难以抵抗的魔力,我一遍遍思索,一遍遍回想,遍寻不得答案。
为什么我的伊莎会完全变了副模样?她像是瞬间从温室里的含饮露水,亲吻日光的娇嫩花朵变成了旷野上迎风燃烧的玫瑰。
可是不管怎样,我都愿意为她交出我的灵魂。
我惊喜地发现,沾了血的她反而更想让我触碰,我想与她相拥,我想亲吻她的额头,将她圈在我的方寸之地,我幻想着她线条美丽的双腿在我腰间舒展,我们在荒无人烟的原野里互相撕咬缠绵……
我的头在隐隐作痛,今晚我又被注射了一次免疫剂,我无法确定是不是药效又上来了。
2973年12月某日
我幸福到几乎要发疯,不,我想我可能已经疯了。
我已经第三次从一张柔软的大床上醒来。
我不止一次的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当我茫然地转动干涩的眼珠向身旁看去时,我身侧躺着我的爱人,我的伊莎。
十几天前我还在研究所冰冷的地板上等死,可是老天,我现在竟然在骄阳与清风勾兑的早上醒来。
我看到清晨跃动的光斑在她的眼睫与眉梢轻舞,她轻柔的呼吸就如温酒扑在我的脸侧,让我沉醉,她薄到透明的肌肤又让我感觉她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我的梦会变成泡沫,我会再变回那个垂垂死去的流浪汉。
我的眼眶湿润,喉咙里的呜咽声吵醒了她。
她碧蓝的眼睛惺忪着,看清我后,却轻轻地靠过来贴上我的额头与我耳语:“早上好,我的珍宝。”
她把饱满的嘴唇贴到我的脸上,亲吻我的泪痕,接着沿着泪痕向下探索,向我索取更加热烈的亲吻。我的大脑还处于停摆状态,她不满与我迟钝的反应,用舌尖不停地勾挑我的舌根,舔舐我的口腔,迫切地让我回应。
我在滔天的爱欲中小心翼翼地回吻她,我的疯狂中伴生着惶恐,我对她像对待一枝用鲜血浇灌的玫瑰。
我不得不承认我们的唾液就像某种植物的黏液,在旺盛地分泌溢出,挂到我的脖颈上,我觉得痒想去挠,她却在接吻的间隙哄着我把手掌放在更有意义的东西上。她挺起身体,对我露出她雪白的前颈,像一只骄傲的天鹅。
我们几次沉溺,几次分开又抱紧。
后来伊莎告诉我,是她设法将我从那个人间炼狱中解救出来,带我逃离城市,在这里定居。我不确定她是否爱我,因为至少她曾有一个世人眼里完美的丈夫,可是至少她愿意与我待在一起,在这里。
她没有问过我的名字,也不关心我的过去,每当我回头看她,总能对上她温柔的目光。
如果我的生命在此时结束,我愿意毫不犹豫地闭上眼睛任死亡侵蚀。
我们的住所在一片巍峨的山脚下。在这里,每天晨光击穿云层后,我总是能看到不远处掠过成群的白鸽,夜晚则有繁星环抱群山的壮美景象。
我与她生活在一座极为典雅华丽的城堡里,里面各种家具布置都让我觉得无比舒适,或许是因为是伊莎亲自挑选的,我爱屋及乌。不过家中没有镜子,这会让我偶尔觉得不方便,毕竟作为一个男人,我总是想在自己的爱人面前保持干净利落的形象,尽管我曾一度在她面前展露狼狈。我没有像伊莎提过这件事,我想这既然是她的安排,那我就欣然接受。
好了,现在我要去为她准备一顿可口的晚餐,我一个人生活,十分擅长把各种看着乏味的食材做出氨基酸爆炸的口感。
不过我的私心是,我站在炉台前摆弄锅铲时,她会偷偷地从身后抱上我的腰,贴在我的背脊上,如果我回头,会获得她一个羽毛般的吻。
想想就觉得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