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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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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饭毕,托辞条法司次日晨会而告别。
爷爷奶奶依依不舍,一步三相送地跟到车前。哄劝年前一定再来后,奶奶才泪眼婆娑放开紧握的手。
天色幽暗,好在雨不再倾盆,夜间在照灯下微亮的绿叶随风摇曳。车子驶过警戒大门,后视镜中两位老人还在携手望送。
“不回京海,在市里随便找家酒店休顿一夜再走。”
李响微微讶异。
“家里客房不多,如果留宿,你可能要去住招待所——”
席间陪爷爷喝了两杯,后劲上泛,鬓边微微发热,不自觉唇齿微张,用嘴呼吸几次才让面颊温度下降,“捅了这么大篓子,没警察叔叔在旁边,我睡得没安全感。”
话说得旖旎,侧目下,李响被调侃地不自然抬手,用掌心擦拭额角莫须有的汗。
半晌才轻声,“其实你不用担心我,赵立冬的手,应该还伸不到京广。”
口干舌燥,取了水握住瓶身,眼巴巴等着,他会意探手过来。
车载播放器亮着的莹莹微光映在手上,麦色皮肤交杂着愈合淡化后仍留下白痕的伤疤。
鬼使神差般伸手在上面描摹一下,“怎么弄的?”
即便一触而离,李响还是像被灼到般,青筋霎时绷紧,静默几秒才前言不答后调地开口,“记不太……好像……嗯”
哑然失笑。旋即扯开话题,“举报信里赵立冬涉黑的证据链还不够完整,你还有其他的吗?”
他低头沉吟,最终还是叹息。
车披着夜色停在酒店门口,迎宾有眼色地上前替我们开门,内外奢而不俗的装修宣预着价目单上的不菲。
无奈看着拎着公文包快步走进去的男人,在递上身份证前先一步把钱塞给了前台。
——生怕我抢单。
“先生、小姐晚上好,欢迎光临丽卡酒店,请问您二位需要什么房型?”前台接待礼貌有素,并没有对客人身份投以探究。
李响微微偏头,等我的答案。
“标间,一间就好。”
又接过我的身份证,等人核对信息结束后,把房卡一同递给我,“你先上去,我去车里拿东西。”
摇头,“我等你一起。”
这个时间酒店的停车场已经不算宽裕,李响怕一去很久,就让我坐在厅内的沙发上等。
休息区空荡无人,除了最开始过来送水的服务生走后,就剩我自己。
端起瓷杯轻抿,指尖贴在一丝不苟传导着热量的杯身,心绪杂乱。
安静独处是梳理思路的最佳温床。
一日的动荡重新回溯:
——其实最开始并没想去老爷子那里。
越级上访惊动太大,稍有不慎,都没法按预想的全胜收场。
市厅办公室的交谈,周志合话中,赵立冬在省里不止一个后台……
势单力薄下,我们的处境没有优势,一一攻克太浪费时间,如若让对方抢了先机,就再难翻身。
虽然不能排除是周志合想借我的手清除异己而夸大,但毕竟我有求于人……
“倪朝。”
他一路小跑进来,气息尚未喘平,精壮的胸口随之起伏不定,“等久了吧,冷不冷?”
十月的最南方,哪里能和“冷”这个字挂上联系。
哭笑不得摇头,探手想去帮人分担,被李响避开,“不用”,然后目光忽定住,“你手怎么红了?”
握在盛着热水的杯壁上太久,“喝水的杯子隔热不太好。”
“要不要——”
“不用,”预感到人又要操心买药,赶紧制止,“李响,我又不是玻璃人。”
又挑眉,故意问道,“你是怕我缺胳膊少腿不好和条法司交差吗?”
话一出口,酒店的电子钟忽然报时,表声像是特意设计的,十声嗡鸣如缓弓弦开,在最后一下倾尽全力飞射出去。
无形的箭穿过沁出蓝的黑夜,福至心灵。
目光在空中交汇,炽缠在一起,男人立马侧头移开,半天才压低声线回了一句,“没,我,就是担心你。”
电梯门适时打开,李响逃跑似的快步踏进去,拎着大包小包还不忘替我挡门。
这家酒店看起来是新装不久,电梯四壁干净的反光。
定定看着镜里的身影,李响站在按键一侧,顶灯给他自上而下镀了一层边,高洁的像个历劫的神明。
反观自己,眸底并不澄澈,仍泛着盘算的涟漪。
想来做圣人是要有天赋的。幸好我没有这种天赋。
不然还真想不到怎么把赵立冬钉在罪犯单上。
“去洗漱吧。”
熟悉的话被人作用回自己身上,才惊觉我和李响从认识至今不过才两天……不过两天而已,却好像相熟很久的自然。
“你先去吧,喝得有点头晕,我缓缓,”继而又想起什么,悻悻道,“我不会再碰你手机了。”
李响轻笑,佯装严肃,“那这位同志可要说话算话,不然是会被带到局里训话的。”
恼羞成怒,“快去吧!”窘迫得两颊酡烧。
拿好换洗衣物的李响不再逗味,迈着那双长腿走进浴室,却仿佛从背影里都能看见他的笑。
高昂的宿费下,是全屋高品质的隔音。
桌上的塑料材质水笔被夹在指尖无意识转动,浴室的淋浴传到卧室只剩微不足道余音,电话拨通在手上失误后笔掉落到地上摔得盖体分离。
“师父。”
语气极其不善,“兔崽子,你想几点回来?”
“师父,我不回了。”又在人怒前抢一步解释,”您先听我说。”
对面简短哼声,算是同意。
“我在京广,晚饭是和孙爷爷吃的。”斟酌字句,“想求您点事。”
“说。”
失去笔杆的手指格外空荡失落,空转两下,最后蜷缩成拳,“我想让整个招待所都知道,我在京广。”
那头瞬间寂静,片刻后是对方重重运气的声音,“你不怕他狗急跳墙?”
几天没修剪的长甲扎到掌心泛着刺疼,“就怕他不跳。”
李响从里间出来时,正好遇上门铃响动,他就近,谨慎地拉开门,门外站着来送旅行宣传册的服务员。
“这是?”
“这是我要的。”从李响身后探出头接过,和门外人道谢。
他发丝上还挂着水珠,毛巾搭在脖颈。贴身的里衣换成了上午挑买里最素的一件白半袖,边线贴合在人腰身,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
这家酒店洗发水的味道很干净,薰衣草香在李响身上有几分格格不入,却又让人忍不住再闻。
“你要这个干嘛?”
“李队长拿我当你犯人呢,事事过审。”蹙眉嗔人,“睡前读物行不行。”
他被我怼顶得说不上话,只好无奈展手示弱,学着京腔的调调,“您请。”
浴室仍氤氲水汽,追随人向外飘散。拿着册子侧身从李响旁边的缝隙挤进雾漉漉里,擦肩让路那秒,一滴水珠忽甩溅到半举着的手腕处。
细微变故却让心下一抖。
面上不露,只是悄悄换了口气。
不知道这次后还能不能像白天一样听到那句,“你做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