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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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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如果世上有什么奇迹,一定是尽力理解某人,并与之同甘共苦,我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成功的,可谁真正在乎呢?答案一定是在尝试之中。”——《爱在黎明破晓前》
【八】
腰是酸的,困意说服自己再熬一熬,越睡越疲乏的身体却亮了红牌。
无奈转醒,车不知何时停在了车场,旁边驾驶座的李响也倚躺着闭目养神。
“为人民服务”刻在斜前方的影壁上,红底金字,大雨天里也肃穆生辉。
侧头悄悄看人。
这些天的劳累下,李响眼眶微微陷进眸窝,眼底还带着不浅的阴影,睫毛倒是不短,随着合眼的动作虚搭在颧骨上。
空调随着熄火灭掉,密闭空间温度渐升,他额角岑岑汗意,发际线的碎发被汗水粘附在脸上。
这人惯能将就,椅背也没放,一双长腿委屈地交叠在驾驶台底下。
李响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上午买的新衣脱换回了黑色半袖,常年藏在外衣下的白皙胳膊暴露在空气里,肌肉线条轮廓清晰可见。
目光灼灼或许真有实质温度,下一秒偷窥就又被蓦然睁眼的人抓了现行。
“醒了。”刚睡醒的声调是喑哑的,这些天在不同场景里萦绕多回,却回回都感叹动听。
“嗯。”其实是没意义的对话,却偏偏想应。
“我们直接进去吗?”
拧动几下酸痛的脖颈,顺带着伸个懒腰,车上亮着的电子钟展示一点半,“先去吃饭吧。”
“想吃什么?”
拍拍口袋故意吸引他的目光,然后霍地从里面拿出两张政府食堂不对外发放的用餐券。
配合我玩的李响嘴边溢出一抹笑,问道,“哪来得?”
递过去,“周志合给的。”
省政府的餐食从上到下用一个词就可以概括:朴实无华。
好在我平常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今早乍一吃又塞进三个鸡蛋,到现在胃里还是满满的,轻挑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饱了?”他诧异地抬头询问。
点头,又怕人觉得自己挑嘴浪费食物,随口诌道,“有点晕车,吃不太下。”
“要不要去给你买点药?”
他话里没有一丝客套,真诚得让我拒绝都透着心虚。
临近上班时间的食堂人不算多,我俩挑得靠窗的位置,茶杯握在手里,小口小口啜饮里头的热水,乖乖等人。
窗外的雨时下时歇,一直不出太阳。透过去看后院芭蕉叶积着檐下的蓄水,满得再承受不了,就倾盆而下,全部抖落出去。
一只手突然出现在眼前挡住画面引我回神,餐盘被一同推过来,里头摆着几只完整剥好壳的水煮虾。
——是我刚刚嫌麻烦没碰的。
人还在劝,“你吃得太少,再吃点。”
咀嚼时忽然就想收回刚刚对食堂的不良评价。鲜虾还是蛮清甜的。
秘书是跟在孙爷爷身边的老人,见到我亲切地不行,热络引着我们去了休息室等爷爷会议结束,又让人端上来不少水果招呼。
客套和真心的区分,有一部分是可以体现在端上来的水果是整个的还是剥皮切好的。秘书叔叔显然是后者。
我和李响中间的茶几几乎被果盘填满。
果香浓郁到不吃都觉得亏欠春种秋收的过程。
扎着荔枝肉往嘴里送,仰头示意仍有些拘谨的李响一起。
他低笑着问,“甜吗?”
“甜的!”
手里果叉下意识向前递,快到中线才觉得不妥,刚想抽回来,李响忽然探身,就着我手吃下了签尖那颗杨梅。
哪怕只短停瞬间,鼻息仍落在了指腹。
如同着火,烫得心跳一滞。
下秒,平静的脸被酸得一瑟,随即皱巴起来,声讨我,“不是说甜吗?”
“可是我刚刚吃得是荔枝啊。”顷刻笑得开怀。
他佯嗔着看过来,被我惹得无奈,只好用舌尖抵在唇角呼气,任空气带走酸意。
孙爷爷的会一直开到我把最后一块苹果吞嚼下腹。
精神瞿烁的老人火急火燎赶过来,长臂一伸把我从小沙发上捞起来,前后左右转了一圈,“好孩子,还知道来看看爷爷,晚上回家,让奶奶给你煲鱼汤。”
丁奶奶退休前是保育员,我爸我小叔都是她带大的。
老太太四几年的时候为了救掉下河的孩子伤了身体,终生未孕,是故对那些她带大的军属视如己出。特别是我爸妈,说起来俩人还是丁奶奶撮合的。
所以这些年我在两人膝下和亲孙女并无二差。
“我还想吃拌白菜!”挽着胳膊扶人落座。
老爷子连连点头,“行行,想吃什么都行!”他拉着我同坐,又侧头看向一旁站得板正的李响,转目询问。
清清嗓子,“这是,来找您,越级上访的举报人。”
第一日见面时和我说的话被一字不差的复述给孙爷爷。
老爷子脸色由青转白,最后沉得吓人。倒是没发脾气,只是不虞地捏捏李响提供的材料厚度,又好言好语让我们在这里等等,继而转身离去。
门一关,明显觉得身边的李响松了口气。
揶揄调侃道,“这就紧张啦,那一会共进晚餐你不会要站着吃吧?”
李响有一瞬惊讶,下一秒又赧然,轻咳一声,故作镇定,“不会,没紧张。”
伸手点点人紧握的拳头,表演夸张的忧心忡忡,“你快把指骨捏碎了。”
家宴没酒局那么多规矩。
甚至连菜都是等爷爷下班,让李响开车带我们去现买的。
按说他们俩的级别,别说买菜做饭,就是医护哨兵都该一应俱全,可两个人都爱平淡,除了住在省委大院,其他一切能自己做得,很少假手于人。
就看老爷子在市场挑菜选瓜那熟悉程度,根本和叱咤风云、力主经济体制改革的□□联想不到一块。
我对厨房一窍不通,越帮越忙的绩效成功消磨净了刚进门时奶奶抱着我掉得那几滴眼泪。
“小东君你出去,别在这儿糟践粮食了。”
久别实在大幅提高了老太太对我的容忍度,不然她现在说得八成就是“滚”了。
在我衬托下“贤良淑德”的李响,压着笑替我解开围裙,“去吧,这有我帮奶奶就行。”然后适时又熟稔地递给老太太她需要的配菜。
奶奶把青菜扔进锅里,火光燃起,香气瞬间四溢。她还抽空斜我,满眼都传递着“你看看人家”。
暗自咂舌。
视线落在忙碌的李响身上。
刚刚还紧张地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人,现在混得比我都熟。
外头的冷色灯和里面的暖色灯对比鲜明,更亮的那盏光束透过玻璃门,呈梯形落在厨房的瓷砖上,映出踩在上面人的影子。
厨房灶火带起的热气,惹得他汗水浸湿纯棉半袖,系着围裙带的后背洇开一大团水渍勾勒出腰线。
他递菜的时候刚好回头,和我视线撞到一块。捺着紧张,抬脸冲人露齿,里头人也回笑,皱巴巴的,还怪好看的。
“东君,”孙爷爷从客厅招呼,“来喝茶。”
“来嘞。”
糯普淬出的米香从盏上的白烟顺进鼻间,浅酌,唇齿都被沾染。
“你想保他?”老爷子在其位这些年早有了看穿一切的目光,心思里的那点小九九在他面前根本无处遁形。
所以干脆坦诚,鼻尖轻哼,“嗯。”
“被反咬是定事,怎么保想好了吗?”
“嗯!”
老爷子笑眯眯替我斟茶。指骨跪叩轻敲桌面。
他放下公道杯拍拍我肩膀。
“你这点随你爷爷,从小主意就大得很。”
似是回忆起往事,孙爷爷眉眼弯成一条线,稍作停顿,又徐徐道,“这些孩子里我最放心你,你认定的错不了。去做吧,爷爷给你兜底。”
即使一直自知被偏爱,听到这样的话也难免鼻酸。
丁奶奶娘家在江浙一带,她做鱼汤的时候总喜欢按着家乡习惯在里面放上几个煎蛋,说这样熬出来又香又白。
像我这样被厨圈摒弃在外的人是搞不懂原理的,只知道这是从小到大喝过的最好喝的鱼汤,国宴都不能比。
持起汤匙准备朵颐,转瞬,碗里突然多出一颗煎蛋。顺着筷子方向瞥过去,李响头也不抬,像是无事发生一样佯装淡定,只是耳廓、耳尖都是红的。
再这样吃下去,我的胆囊已经可以预见性的和我师父一起发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