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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正文】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城镇,城镇中有那么多的酒馆,她却走进了我的。”——《卡萨布兰卡》

      【六】

      醒是被领边那圈装饰蕾丝硌磨的。

      手表上恨人得显示着七点整。

      三点入睡,七点起床,长此以往,估计条法司下次团建应该是在追悼会上吊唁,并对我致以深切哀思。

      昨晚明明应该拿的是一件舒适松弛的棉麻,却在李响的打岔下错选了这身中看不中用的睡衣。

      怨气凝聚在眼底,一股脑掀开被子蹦下床,李响还在软榻睡着。

      他人板正,睡姿也规矩,笔直一窄条。

      洗过的头发软软塌在额角,看着和昨晚微醺时一样乖。清晖的天际渺茫从帘缝漏进来,偏爱的避开他,让人仍能酣然梦好。

      但我不同意。

      秉着自己淋雨就要把别人也踹水沟里的高尚道德理念,作怪地生给人推醒。

      李响恍恍惚惚眯眼,眉眼鼻唇被困意攥在一块,以手掩面,好半天才松开,迷迷糊糊的,跟看幻觉一样盯着面前的我。

      下一秒“幻觉”气势汹汹地开口,“起床,收拾收拾去吃早餐!”他才回神发现是真的。

      他可能真被累到了,洗漱时间破天荒地比每次长了一倍不止。我晨练前人就在浴室里面,绕着招待所逛了一圈回来时,他还没出来。

      外面的天仍乌濛濛压着,连带五针松上也挂着一层迷蒙的薄雾,但好在晨风清爽,抚在身侧,通体舒泰,把郁气吹走了大半。

      另一半早在出门没有厚外套和李响借,他痛快答应后就散了。

      所以在煎蛋塞进嘴里那秒,波动的情绪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

      顺带着平淡的,在忙于盘问李响的师父眼皮底下,把他的煎蛋也夹到了自己碗里。

      旁边目睹全过程的李响眼底波光粼粼,对视后又把脸埋低,看着不自然的肩膀,直觉人仿佛在偷笑。

      倒是没检举我的恶行,只是在师父离场后,把自己盘子推到了我面前。

      ——煎蛋。

      望着男人去还餐盘的宽拔背影,苦恼地思考该怎么解释,自己偷煎蛋只是因为小老头的胆囊不允许他碰这种高蛋白。

      阴沉的天从车出停车场院门后就开始继续倒它的苦水,铅青色雨帘飞溅,喧嚣砸在挡风玻璃上,里头却不受任何影响。

      京海市这几年的发展趋势很不错,是中央都点名表扬的,是以一些国内不多见的超一线品牌在这里的商场几乎都能找到。

      去政府办公楼之前,特意喊李响先去商场逛了一趟。

      进去前两手空空,出来后满载所得。连两个人的行装都从头到脚换了一套。

      再上车的李响显得格外局促,唇齿翕动,要出声时恰好被手机铃声打断。

      道了声抱歉后接起,中气十足的嗓音从听筒里传来,“倪东君小朋友,你还记得你有个爷爷吗?”

      早有准备地把手机拿远,才让耳朵躲避了残害。

      老爷子年纪一大,过去战场上的沉疴在身上体现得逐渐明显,早些年被炮火枪硝损伤的听力,随着时间愈演愈差。

      他自己听不见,就以为别人都听不见,音量大的,即使在发动机和空调的共同嗡鸣下,也让旁边的李响能一清二楚。

      清清嗓子,也拉高音量回复,“我忘没忘记您是小事,您记不记得吃药才是大事。”

      “诶呦,我那降压——”

      那头突然熙攘起来,脚步声、咽水声,半分钟才消停。

      无奈好笑,微一侧头,发现李响正如炬而炽热的瞧着,看见我转头也没躲,展颜,了然而温融地勾出一抹浅笑。

      一刻失神,又被听筒的声音拽回心智,“东君,你什么时候回啊?我都想你啦。”

      谁能想到战场铁衣征鼙的上将,在家是个逮着人就撒娇的“柔弱”老头。

      估摸着老头自己也没想到,亲亲孙女电话这头,还一个陌生“孙女婿”正艰难抵抗着震撼,努力逼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凝在路上。

      哄人,“快了快了,这两天在京海,周内就回北京。”

      “在京海工作……空闲可去探望孙爷爷,他上月与我通话时还有挂念你。”约莫是保健员从边上经过,老爷子语气一秒威严,官方腔调足足的。

      暗笑着应下。揩在玻璃窗水蒸气上摩挲的指尖一停,旋即换了块仍有白雾的地方继续打转。

      在一处消磨净的凉意又重新冰上指肚。

      公务车里的空调不能灵敏地调节方向,直吹着只穿了条裤袜的两腿,李响关掉的想法被“不开闷得慌”制止,于是苦行僧的袈裟又跟到了我身上。

      话到最后难舍难分,老爷子再不好意思撒娇,只推说弟弟想我,让完成工作后尽早回家。

      嗓子在这一通电讯下,几乎冒烟,才松一口气倚上靠垫,开瓶的水就递到了眼前。

      李响在照顾人这方面的细致程度上,有种异于常人的天赋。

      少了洪亮的思念,车内又恢复清寂。冷场没持续多久,身边人突然开口,“你弟弟和你关系很好吧。”

      这话题其实找得莫名其妙,想想,还是望着人郁闷回答,“哪有什么弟弟,那是老爷子养的一只德牧,家里这辈就我一个孩子。”

      许是真的久未归家,心底的牵挂又被刚刚老爷子的电话勾出,莫名喋喋起来。

      “说来也好玩,一人多高的大狗,我爷爷非给起名叫‘娇娇’,牵着去遛,满大院都能听着他娇娇长娇娇短。”

      “后来有一天,附近搬进来一户新邻,人家哪知道他喊得是狗,就以为我叫娇娇,一下学,隔老远问我,‘娇娇,吃了吗’。”

      李响无声笑着,多天惨淡的脸色好像一下就亮了,“那你怎么答得?”

      憋屈难耐,“我能怎么答,我恨不得回家把他们祖孙俩都吃了!”

      他扑哧一声,不再隐忍开怀,脸上浅浅笑出沟壑。

      那是一个绚烂的瞬间,抛下所有羁绊的瞬间。

      好像我们两天的形影不离在那一刻才真正靠近。

      和外朴内华的招待所相比,市政府办公厅就显得表里如一得多。

      早上换了车,走到一半才想起,伞还在他车里,事此,只能快步跑进去。

      水珠浮在肩上,被李响抬手轻拭去,又在我看向他时,若无其事的专注拍打自己衣裳。

      水泥台阶的边沿被形形色色的人登得棱角尽失,实木扶手在常年使用后斑驳的好似做得断块上色,手感却又被盘圆得像是抛了光……

      被周遭的古朴一衬,我俩像是来谈外贸合作的投资人。李响被究奇视线打量的拘谨,步子将迈不迈,最后还是长腿一跨,咬牙走到我前面。

      ——挡掉大部份围观。

      周志合的办公室不难找,跟人询咨后,一路上到四楼,楼梯斜角数第三个房间。

      来得路上就将此趟的目的地告知了李响,他问缘由。

      我答,“他和赵立冬同流的概率最低。”

      北京流调出来,又肯在异乡工作不小年头的人:

      ——理论上,要么是指望着在这加一份厚重履历,然后回京升迁;要么是已经在省里物色好了位置,干几件实事往上一升,功成名就,擎等退休。

      他也许会贪,但绝不是在这儿。

      敲门前,忽然拉住人手臂,微喘着恳切道,“东西忘记拿上来了,你去取一趟好不好,我实在走不动了。”

      李响点头应下,调身大步走向楼梯口。我又补了句,“不着急的,你慢慢来就行。”

      指节扣在门板的第二次响动随着“请进”下移到把手。

      “世叔”和对方惊诧的眼神碰撞在空气里,旋即换成惊喜道,“大侄女”。彼此殷勤又客套。

      李响这趟确实够慢,我人都被周志合送到办公室门口了,他才姗姗上来,手里还拎着两盒花大价钱买的陈年老酒。

      到底还是不适应,他再上来时,那件深蓝外衣又套在了外面。

      送礼最忌讳门外。

      更何况是对方工作场合的公开门外。

      但就“不巧”地赶在这里了。

      来回拉锯了几次,音量在搡扯里不由升高,演变到最后,动作被周志合厉声喝住,不留情面地转身回屋,摔门送客。

      怒火瞬间烈烈中烧,瞪了紧合的门一眼,又扫视了一圈好奇而瞧瞧探看的围观群众,拉着几次想拦无果,终无措僵住的李响愤愤离去。

      高跟鞋砸在地上,嗒嗒直响。

      “不识抬举!”

      忍不到车里,下政府门前的长阶梯时就破口败逊发起牢骚,急得这个被我扣住指缝的人,恨不得扔下另一只手里的酒来捂我的嘴。

      “李队长!”

      由远及近的声音唤住脚步,面色不虞地回头,源头是一个举伞款款而来,带黑框眼镜的精瘦青年。

      李响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那人刚要开口,被突如其来的电话铃打断。

      ——这回是李响口袋。

      我俩今天还挺忙活。腹诽一句,却被上一幕的余火惹得犯轴,没松反紧了紧十指相扣。

      李响苦涩地晃晃手,被“我又不认识他”的气音顶了回去。电话铃还在催命,迫于无奈,只好当面接起来。

      他的手机型号老旧,一看就是用了很多年的,听筒音外泄严重,虽然不清晰,但也听了个大概。

      “响队,你可算接电话了,出事了,政府部门有个科员失踪,他同事上午就来报案了!”

      眉头拧紧,急切道,“叫什么?”

      “谭思言……”

      电话骤然变成忙音,李响面色霎惨白,舌尖顶着上颚粗粗喘了几口气,再抬眼看对面那人,眸底全是恨意,周身却满溢着玉山将崩的绝望。

      青年也有几分愕然,被李响这么一看,生吓向后退了一步,俄而像是反应过来换上得意微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李队长先忙吧。”

      随后要走,被我喊住,从不住颤抖的李响手中接过两盒酒,趾高气昂地抬手,“给你了。”

      见他不接,也不等人说完推辞的话,就直直抛在他面前。

      一瞬间,仿佛听见了玻璃碰撞的声音,心里一疼,更多的是轻松。而后顶着雨牵李响离开。

      李响后半程开得近乎横冲直撞,让我有种如果是独驾,他会毫不犹豫带着车冲进海里的肯定。

      眼见着差一步就和前车唇齿相亲,忍无可忍,喊了停车。

      带着情绪的一脚油门刹在路边,灵魂出窍后又被勒紧的安全带拽回人间。

      撞击后的前胸后背一阵发闷,不自觉蹙眉,没思量到人会有这么暴烈的反应。

      侧头直视,他颓然到麻木的倚在背椅。手挡住的脸上看不清神色,只能看见胸口难以自制般剧烈起伏。

      心底,“是否做错”“太过独裁”的自我质疑声愈渐放大。

      歉意的巨浪被他的绝望情绪推到波顶,将我细细密密地吞噬。

      多说无益。

      也不顾两身水渍,按开牵绊住动作的安全带锁扣,探过身,隔着扶手台强硬地把人捞进怀里。

      手抚在他肩背,一下又一下。人无声地坍塌,甚至没有哭泣。

      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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