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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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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醉酒的李响很乖。
甚至有点呆。
我推门回去时他就板正地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未动的茶水已经冷透,茶多酚分解硬水后形成的油膜在上面飘着。
有种即将被弃养的迷茫。
服务台领得洗漱套盒递到人面前,“先去洗漱吧。”
“小朋友”乖乖点头,耳廓还是红的,连带着脖颈、脚腕,露在外面,能看见的肌肤都泛着红,只剩眼睛还乌亮亮的。
他起身时,皮鞋正卡在茶几和沙发角中间的空隙,一个踉跄,晃晃荡荡在空中抓了几下企图找到着力点。
——他要是能抓到,估计会把牛顿气活过来。
眼疾手快扣住手臂扶稳人,无奈又好笑,“你是觉得昨儿扶我亏得慌,今儿个要被扶回来才值当吗?”
喝了酒,家乡味在音调里就藏不住了。
本就迷离的人被说得愣神,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从唇齿间析出一个,“啊?”
胳膊还被握着。
他低头琢磨时过分用功,没抽出去。
我脑子鬼使神差发神经,也没松手。
奇异地相持在他的问句音和门铃响动中分离。
门外是热腾腾的宵夜。
他晚饭没吃好,胃里只有酒的罪我受过,于是在回房间的路上转了个弯绕去饭堂,腆着脸点了碗面。
接到手里才意识到,刚刚推让他洗漱的举动是不合常理的。
我自己也想不通缘由,大概只是为了找个话题缓解一秒内的揪心。
李响是真的饿了,分面的想法被我婉拒后,一大碗几口拆解入腹。
食物好像是能安定灵魂的救赎,放下碗,沉稳又回到了他身上。
倚坐在书桌旁的伊姆斯椅上,看人把最后一口吃完探手想去拿那杯凉透的茶水,出声制止,“一冷一热胃受不了。”
顺带着起身倒了两杯热水,递一杯给他。
李响颔首道谢。
捏捏鼻梁两侧缓解困意,等人喝完,悠然开口,“吃好了就早点休息,我们明天要去市政府办公楼,必要的时候可能还要去趟省厅,你做好请假的准备。”
从办公室里拿出来的车钥匙被放在茶几上,“你的公务车不方便长期私用,明天开这个。”
絮絮一晚上的嗓子已经喑哑,舌根发苦,总幻觉办公室里的茶沫还残留在口腔。
企图用水冲抑。低头才看到玻璃杯上还飘着白烟,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喝下去的。
合口的水源——犹记烧壶边还有常温的瓶装水。
李响的视线随着我的步伐移动,在觉察出意图后迈开那双长腿,快步踱到操作台边,从手中抽走、拧开又递还给我。
清甜舒展了喉间难耐的紧。
为了保证次日清早不会水肿的状态,我鲜少在夜间过多饮水。此刻却在面对而立的注视下,无意识地啜进大半。
这房间设计的其实并不科学,“U”型的茶水台,多一个人都会显得拥挤。
被狭窄迫近,四目相对。
在脱离了降雨和醉酒的情景后,这样的距离显然并不得体。
好在下一刻李响也迅速反应过来,侧躲让出路。
仰头示意他先走,空气在挺拔抽身后奔涌进闭塞角落。
在人转身的当口,耸肩深换一口气,企图填满因为凝滞呼吸而缺氧的肺部。
他又回到原位小心注视着我的动作,这次连坐都忘记,在沙发前站得笔直。
“李响。”
只一声轻唤,却让人更加局促,那双垂在身侧,指骨明晰的手攥紧成拳。
莫名的,心脏隐隐不舒服,仿佛一并被攥进腕处青筋虬露的掌心。
他身后的窗外漂流着昏暗的暮景,身旁的落地灯因为年久而不大明亮,连带着侧身立在这个画面中的男人空洞地陷进黯淡里。
“李响。”再次低声唤人,那名姓像是刚刚饮下的山泉,润过喉咙后产生无以名状的舒适感。
他定定看着我,等候审判般等待着我的下文。
“你不用这样的。”
不用揣合,也不用伏身。
“不早了,休息吧,你在软塌再将就一晚,明天找人弄张行军床过来。”
衣服上残余的酒气熏得人头疼,转身向衣柜,准备挑件家居服,去浴室洗个热水澡后香喷喷进入梦乡。
一直静默的男人开口,“我去车上睡吧。”
气结到胸肺微颤。郁闷像是误吞了块碎玻璃,扎在颌口的嫩肉上,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嗤然,“你这人真有意思。总能在一堆选项里,精准挑到最亏待自己的。”
扯下换洗的衣服,路过他,瞧也不瞧,冷淡撇下句,“你随意。”
热水是造物主留给人类的象牙塔,进入它,就可以缓解宇宙中的一切问题。
淋雨喷洒着将我裹挟。
京海人际网的轮廓一点点在脑海里勾勒,简单的酒局其实看不出赵立冬在市领导班子有无同“貉”,却能看出此人城府没有想象中的深。
他看向李响时的心虚,和眼底欲除之而快的急切昭然若揭。
举报信已经被人截住送回到他手里,几乎可以断言。难得是这个靠山是谁。
更难的是,因为未知所以拿不好深浅。这也是师父竭力制止的原因。
浅了,估摸条法司出京海李响立马命悬一线。深了,就怕究到最后牵扯出家承渊源。
一瞬怔忪。
重重靠上墙,瓷砖冰得浑身一颤,环紧双臂。虽然早有预料,但正面这个结论还是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盘根错节。盘根错节的哪止京海。
“倪朝?”
屋内一直没传来开关门的响动,估计是方才的冷脸让人放弃了虐待自己的想法。
抬眼去看墙上时钟,进来快两个小时,再洗下去估计天都亮了,也不怪人忧心地敲门询问。
“我没事,马上出来。”
吹风机噪音在僻静的夜实在扰人,吹了几下就不好意思再继续,干脆用毛巾裹住湿发卷在脑后。
浴室门打开,李响站在不远处满面担忧,眉头不展,整张脸都皱巴着蹙在一起,看到我出来,才略松了口气。
“你去洗漱吧。”
疲乏被热气蒸得上泛,多余的话实在不想说,只是语气比刚刚软了几分。好在他也识趣地点点头,转而进了浴室。
随手将毛巾扯下来扔在床头柜上,纵身一越把自己丢进被里裹起来。百无聊赖,视线乱逛正好落到了沙发上李响白天换下的外套。
深蓝纯色,活脱脱的朴素干部风范。
和酒宴上的衬衫完全迥异。
正怔怔发呆,里头人已经换洗好出来,视线在空中相撞,他又套回了黑色短衫。
无端的,让我想起苦行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