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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番外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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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朝】
光穿过机身周围的云层撒在端着的书页上,李响躺在我身边。
入境的最后一晚在斐济转机,下午就能落地北京。
轻微的鼾声是昨夜颠来覆去下疲乏的后遗。
这人就是拿准了我对他硬不起心,短暂的休顿也缠着闹了一回。
灾后能住得舒服的地方稀缺,大使馆一听李响身份,干脆把人直接安排进了我病房。
高温天气下衣着单薄,共处一室,花繁枝浓,春意不胜,难免弦绷。
拒绝的话总是还没开口,就因为李响动情后极力克制而泛红的眼角咽回去。
他总说没事,他能忍。
怎么没事,他一个青年力壮的正常男人,又和女友阔别三年,尤其回北京之后估计牵手都难……现在不疏解忍到什么时候,也不能真让人当苦行僧吧。
于是凑过去轻吻他滚动的喉结,“来吧,我也想要。”
结果一下让人食髓知味上了。
买一送二,满满当当。还得哄求着、托说隔天事多才能被放过。
海边的朝阳升得早。等法莱奥洛机场恢复通航的几天里,累到迷离恍惚的记忆之中,仿佛大部分沉沦都是日落和日出连在一起的。
昨夜收漱好都快凌晨,洗过澡就被时间推着,迷迷糊糊上了飞机。
出力多的人一沾了座椅就昏睡过去。
连放平按钮都是我替他按的。
五厘米厚的新书只剩个结尾,身边人还没醒,一觉实实在在四个钟,上厕所的意图都没见他有。
肘撑在中隔置物台上借力,动作轻捻地活动着僵酸的腰。
匀称的呼吸落到手臂上,痒痒的。想躲,侧身略移左些,刚挪,就被懒倦的手攀握住。
李响半合着眸子,惺忪地望过来。
顺手把遮光板拉严,转头问,“吵到你了?”
“没,”喑哑而磁性,“怎么不开灯,眼睛不要啦?”
刚苏醒的调调,训人都是软的,睡颜还没完全褪去,碎发塌在眼前,威慑力直线下降。
“自然光够亮。要不要喝水?”
摇头时亮莹莹的。
空调风在李响睡熟后被我调到最小。
密闭空间里,空间流通的没地面那样顺畅,风扇转速一下降,汗难免涔涔冒出来。
心静时还好,一聊天,氧气消耗,温度更高。
想调大,又怕人着凉。
一只手被他握着,只好探左手过去,抽纸巾替人擦掉额前薄汗。
李响侧过脸微微前倾,方便我动作,手垫防在台角,眉眼愈发温和。
不由得动容。
这趟航班是部里的专机,为了保障旅途舒适,每排都单独架了帷帘。一隔开,就变成个私密空间。
趁机组人员休息,掰开安全带钻出来,又在报警前扣锁,蹑履绕过碍事的置物台,挤上李响的卧椅。
男人心口不一,边说教“危险”,边向右挪让位,又顺势腾出手搂着腰把我揣进他怀里。
李响身上沾着我用来安眠的无花果精油味道,脸埋在他胸前总有种贴在枕头上的舒适,迟钝的困倦上泛,又想叮嘱几句见家长的事宜。
于是眯着眼,一面昏昏欲睡,一面娓娓道来。
“我家男女比重失调,回去,我爸、我小叔、舅舅、爷爷肯定都要盘问,不过你不要怕,只要拿下我妈,就万事亨通了。”
发顶传来轻笑,后腰被人一下下揉抚。胸腔跟着声带嗡鸣,“那我怎么拿下岳母啊?”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喃喃自语,眼上压了巨石,大脑混沌。按得舒适又受用,甫一松弛,精神就沉进盛满甜香的梦里。
十月的北京。
和三年前坐在人副驾望雨兴念的并无二致。
李响也如预想的一样紧张。
师父让接机的人传信说不急着回部里述职,资料晚上家宴后他带走就行。
索性直接带人回家。
车按例只能停在大院门口,李响照规定登记完身份证后更加紧绷,衬衣下的肌肉轮廓不自觉凸起,要不是我拉着,恨不得踢着正步到家门口。
“先带你去逛逛小花园。”
小花园是我爸多年前还当孩子王的时候就为我打下的“江山”。
——大院初建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将军,是故空地大把。
我爸挑准了我外婆家房后那块,带着傻跟在他后面喊“大哥”的少年们忙活了整整两个月,辟了个园子出来,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树。
那群人现在都长成了各部各局顶大梁的主干,这点童年回忆在情怀的加持下被留住。
我爸为了方便我在里面摘花薅果,还雇了园丁补苗插秧,实时修复。
雨后略阴天,清霖落在泥土,凛冽的清新。墨绿草叶足没过脚踝,看得出许久无人来了。
行李箱被停在园外,李响不大放心,频频回头盯看。
“没事,丢不了,坏人一看有警察叔叔,跑都来不及呢。”
更晃,偷东西偷到军区大院还了得。
略一思索后的李响终于放下警戒心,任由我牵着往里。
不规则的青石路两边,成片的西府海棠正值果期,累累硕硕,闹的树枝都折腰。
顺手牵羊一个,擦擦咬一口。
“甜吗?”
“甜的!”还怕人不信似的,又将另一半塞进嘴里吃给他看。
准备探摘的指节被我拉住,“去摘那颗树,那颗的果大。”
那颗是酸涩的海棠。我吃的是脆甜的沙果。
递到人嘴边的指尖因为恶作剧的心虚有些发凉,目光追逐着即将被咬的果子。
手却被自然包在温热的掌心,“怎么这么凉……嘶”
李响被酸得额角青筋直跳,眉头鼻翼蜷在一起,皱出一脸褶。
被欺负到掉眼泪的大仇得报,喜滋滋想跑,忘了手还在人家的领地,空晃了个趔趄。
反应敏捷将我扶稳的人,见到安全后仍紧攥着手不放,微一用力回拉,企图把我往他身边带。
酸韵还没过去,现在被抓住,指不定要把酸味渡回来……
“倪东君!”
挣扎嬉闹被熟悉的声音打断,我俩停下动作回头。
小叔老学究似的背着手板脸不虞地扫了一眼身后的李响,然后落目在我身上。
“出差结束不回家在这儿闹腾什么呢?”
见家长实在是个要命的难事。
实操上出了纰漏,原本想得是拖时间掐点在路上截住下班的杨女士,让她先一步相看。
李响的脸在那儿摆着,正气凛然,浓眉大眼高个,工作又好——临江省最年轻的副政委。放哪个相亲红娘那儿都是香饽饽。
丈母娘看女婿,没理由不满意。只要我妈点了头,家里其他人就不好难为他。
结果阴差阳错,撞见了破天荒早退的倪所长。
虎视眈眈。
老爷子外出散步还没回来,原本悠闲喝茶的我爸,从李响拎着见面礼进门,面容大变,瞬间严肃。
三堂会审。
大有要剥李响一层皮的架势。
年龄,皱眉。报职业,皱眉。再听籍贯,更皱眉。
虽然不直加批判,但悉数不满。
好似一切都不符合他们择婿的条目。只有我知道,这俩老头压根没有基准。
李响额角清晰可见的汗意,端坐得笔直,腰背上的肌肉绷成紧紧一条,两条长腿局促抵在沙发卡柱上。
初秋温度本就不高,刚下过雨,空气里的温度和湿度成反比。风从大敞的悬窗呼进来,摇动得花架上的春剑都替人发愁。
掌心悄悄熨上去安抚,才发现他后腰上都沁着汗珠。
还故作镇定地回以“宽心”的眼神。
哭笑不得腹诽,再宽心他们就把你吃了。
然后在我爸即将下一个问题时,不再放任盘问,开口拦住,“爸,一会再聊呗,怪饿的。”
我爸不虞我护短,但视线扫了一眼时钟,还是惊然起身,快步走出客厅。
“我给您帮忙。”
李响跟着站起来,我凑到人背后耳语,“我妈爱吃辣的凉菜。”
“爸,今天几个菜啊?我师父说他也来。”
厨房没好气回声,“六个。”
“有点少吧……”推人,又做作的朗声,“李响,你帮帮我爸,再给我们露一手,加俩菜!”
他回头,敛眉低笑,挠挠我手心表示自己知道了。
小叔忙着给老爷子配药,没空理我们之间的传递。
师父和舅舅一同进门时,我正坐在餐厅老神在在摆弄线香。
师父提着点心熟稔地放进糕点柜,路过我时,顺着视线方向码到厨房门口,“怕他被磋磨?”
幽微的心思被人了然于胸也没半点不好意思,坦然道,“您也不是不知道我爸,不盯着点总不安心。”
师父微微勾唇,伸手指指客厅,“你还有个大麻烦呢,那场车祸,你舅舅是知道的,琢磨琢磨怎么解释吧!”
当头棒喝。
玻璃门里,暖光斑斓地浮漾在两个人周围,我爸的围裙被李响穿得定制般服帖。
忽然想起孙爷爷家的那个夜,他也是这样勤快的改刀递菜,然后隔着那个热雾弥漫的门,皱巴巴冲我笑。
像是有喻示。
正忆往昔时,被支使得打转的李响骤然抬头。
目光和门外的我们对上,客气地和师父颔首打招呼后,停驻在我身上,心照不宣地眨眨眼睛。
“缺两瓣蒜。”
“好,我现在剥。”
答得痛快,嘴角扬着落不下来。看得出,纵使被岳父为难,他还是很快乐。
但很想告诉他先别快乐,因为我家真正的大佛正在客厅坐着……
“东君,来。”
心里一瑟。
求助的眼神被师父四两拨千斤的耸肩婉拒。
“来了,舅舅。”
主位上的人神情庄严而冷淡,连挽杯姿势都优雅的让我自愧弗如。一生至今的记忆里,我舅舅一直是这个表情,很难窥探出他此时此刻的情绪。
“怎么没提前告知?”
备好的车祸解释被措不及防的问题砸到垮坍,气氛微妙,还是光风霁月的答道,“怕提前说了,您各位调查他。”
在法官面前,任何形式的谎言都相形见绌,不如坦诚直说。
“查不得?”冷眸游睇过来。
垂下眼,一瞬沉默,不知该怎么回答,却心无愧怍。
“赵立冬案子里动了的手笔是为他?”
规矩地站着,默然应了。
身后的正门霍然打开,警卫侧身让路,老爷子精神矍铄地大步迈进来。
眼睛一亮,“朝朝,你回来了!”
客厅里的人齐齐起身来迎,爷爷牵着我走到沙发边,“都坐。”
靠山一回来,压迫感顿失。
爷爷捏捏我手臂,蹙眉,“怎么又瘦了。”继而又问,“岗哨说你带人回来了,人呢?”
“在厨房帮忙呢。”
老爷子啧地一声,“胡闹,哪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让老大自己干,去喊人来喝茶。”
得了首长指派,即刻脱身去救“劳工”。
李响的凉菜拌到一半,专注神情被蹦蹦跳跳过去的我打断,“弄好了吗?”
“快了,要不要尝尝味道?”
俯身就着他的手去尝,李响探过另一只手帮我把下坠的头发拨开。
“好吃吗?”
笑吟吟频点头,见我爸眼刀劈过来,立马说明来意,“爷爷喊你去喝茶。”
李响下意识看向我爸,后者冷哼,但也没制止,就算是默认了。
李响摘掉手套,腾出双筷子把凉菜装盘。
顺手帮人把围裙脱下来,和他并肩往客厅走。
灶火的翻炒匮乏了氧气,他鼻尖都是细汗,抬手拭去,又垂声安慰,“别害怕,看样子,爷爷站我们这头。”
想躲没躲开的人叹了口气,执拗拉过我的手擦在他腰腹外的干净布料上。
目光如许,“我不怕。只要你认定嫁我,这些都不是问题。”
呼吸错乱,被拉着走到沙发边才想起来调理气息。脸上澎红一时间褪不去,只能靠喝茶缓解。
——这人总是撩人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