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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番外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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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朝】
李响平复得很快。
他大概也有几分羞赧,埋脸坐在床边削苹果。李响动手能力极强,苹果皮从指缝垂下去,长薄一条。
疑惑在平静后涌上心头。
他一直是个情绪很稳定的人,没理由突然崩溃。
试探开口,“宝宝,你来之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吗?”
连贯的苹果皮突然断掉。
被点到的人慌乱抬头,眼睑还微泛着潮红,泪洗过的眸底亮晶晶的,正好撞上我询问的目光。
萨摩亚的天气称得上酷热,李响赶路匆忙,只穿了件棉白衬衫,领口锁骨隐约可见,下摆扎进宽腰带里,绷得板正。
灾后的空调系统还没来得及修复,只坐着不动也会汗津津满身。
心愉于侧。
露台窥进日影,光顺着藤蔓从我熟稔的劲瘦腰腹后透过来,紧贴皮肤的布料下沟壑尽显。
微肿的眼睛、湿漉的睫毛、透光的衣服、不敢对视的目光。
怎么看都像是……让我欺负了。
“没……”李响刚开口,就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
陈旧的门,拉紧即上锁,李响把手里的苹果递给我后起身去开门。
“倪秘,您醒了……同志,您也在。”
大使馆驻员抱着一摞资料,行色匆忙,“倪秘,这位是国内派来慰问的李警官,刚刚以为您没醒,就没带李警官进来。”
看出对方的繁碌,点头道了声辛苦。
驻员也不再多话,把怀里需要我查签过目的文件递过来,和李响点头打过招呼后就转身带上门,接着去忙自己的其他工作。
灾后救援重建极其繁琐。基本的搜救后,使馆和我带队来访问的随员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势。万幸只是伤势。
钢笔尖流畅地撰写着批复和意见。
李警官又坐回原处,碎发遮住神色,眼神落在腕上刚刚被我藏在袖里的伤口。
一心两用,“我师父让你来的?”
“嗯。”
……没了?
面上装出来的云淡风轻在他简短答复后,瞬间破防。
冷笑。
“如果不是这遭,李副政委准备哪年联系我啊?”翻页声在空荡房间格外清晰,侧目看过去,他还是逃避。
“李响,”面露真挚道,“要不干脆等到我哪天被国旗包着回去,你百年之后一起并骨得了,省时省事。”
“倪朝!”他声调倏地拔高一分,对上我的眼神又克制降回,呐呐,“别瞎说。”
最后一竖签完,笔帽扣好,不轻不重掷到桌子上。
胸口堵着口气,诘问他,“李响,三年了,你是不会打电话吗?”
恋爱谈成我这样,实在憋屈。
等待的过程漫长。舌尖抵在齿尖,刺感让我尽力压抑怒火,保持理性不和人发脾气。
李响被我问得局促。
久别乍逢的不适应让他下意识抿紧嘴唇缄默,半挽着的袖口下手臂青筋虬结,已在额前留下深印的眉头又蹙到了一起。
我对他本就说不了重话,这几句都是气极下的超常发挥。
见人这样,板着的脸忍不住松弛开,敛起逼迫的厉目。再开口,语调柔和下来。
“没有我的号码不会问嘛,周志合、孙爷爷、再不济,不是还有我舅的电话,你等什么呢?”
李响放空的目光下移,讪讪,“等你想见我。”
无语凝噎。气血上涌,甚至想不出反驳的话,心累到搓揉太阳穴,却仿佛在冥冥中琢磨出什么……
他在自卑。
这样的结论甫一蹦入脑海,所有行为被串联得合理。他太敏感了,所以分离的日子里只是内敛的等待。
像当初在招待所房间里等待我送他举报后坐牢,或是等待我被师父谈话完放弃缉凶一样。
那六年的撕裂即使在胜利后,仍有沉疴,痛苦把骄傲的人骨头折断,让他信仰崩塌,让他收敛光芒,让他习惯沉默。
他在那条终日惶惶的路上舍弃了太多,导致精疲力竭、遗伤难愈。
心神奔游,像是震后断裂的地壳,仍有余颤。遽然鼻酸。
还真是个傻瓜。
一下泄了气,视线模糊盯着他。不舍得再难为人,扯开话题,“谁告诉你,我不打电话就是不想见你?”
李响像个鸵鸟似的,头一埋,大有任尔东西南北风,誓死不出卖战友的架势。
“安欣吧?”
瞥见人惊然抬头,不可置信。
“就行你李副政委霸着警局电视成天放国际新闻,就不许我找几个线人问问你的近况。”
安欣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俩人还真是倒数第一给倒数第二讲题,一个敢说一个敢信。让人“响安欣都难”。
谐音一过脑,忽地领悟,“你刚刚是不是因为那人说得‘还没醒’,以为我昏迷不醒呢?”
他在我面前向来很少掩饰,被猜中心思后臊得耳廓都泛红,和即将弥散的落日混为一色。
以手掩面,啼笑皆非。
伸手刚想拽人过来抱抱,门又不合时宜地被敲响。
李响逃也似的去开门。
萨摩亚的公使拎着果篮走进来,慰问客套后,眼神瞟到李响身上。
“这位是国内派来协助工作的李副政委。”继而坦然,“也是我男朋友。李响,这位是驻萨摩亚公使,卫平哥。”
有外人在,李响又换回了妥帖样,和人握手寒暄,有礼而矜贵。
这一趟闲叙不外乎是见到了国内派人,怕难交差,特来多增亲近。
话末,卫平例行公事的询问我是否还有指导。
“指导算不上,但是有个现象想和您汇报。”
“别,倪秘你吩咐。”
“是这样的,卫平哥,我们这些人外派也好、常驻也好,说到底,都是来异国为人民服务的。”
开口,起了高调。
“不论何时,群众得在咱们前头,不能说咱们歇了,让群众候着,更不能形而上,觉得领导辛苦,就让群众在外头等着不通报,虽然是好心,但本末倒置,可不是好事。您还真得帮着下达这思想。”
公使连连应下。
满意结束,一抬头,恰好跌进含笑的无奈黑眸里。窗外的夕阳沉落下去,仅留满屋的余晖。
眼波莹莹,耳畔又有响动似的,细听才知道,京广那个晨光里的烟花恒在,在我耳边,放了一年又一年。
责遣或有欠奉,但爱捺不住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