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番外一 ...
-
【倪朝】
三年有多久?
大概是无数个工作间隙无数次看向手机,等它在口袋里掀起波澜。
大概是每个年底假期总要找各种理由在孙爷爷家滞留一晚。
大概是汶川地震力排众议也要亲自运送的物资,是在满目疮痍里不忍卒读的数字下,渴望见到却失望的熟悉眼睛。
他的消息终是断在嘉蓓爸爸调任京广市局后。
三年里,没有电话、没有信息、没有早安午安、连彼此的一张照片都没有……那四天的时间,像是雨落进了大海里。无声无息。
季前升了一秘,流水线般接踵而来的工作量让我无空思念也无空喘息。
一半的时间都在天上。
另一半时间是对话访问。
连贯的生活,累到呼吸都仿佛机械到失去实感。
机窗下,太平洋的海浪依旧波涛汹涌,陆地上的山脉还是蜿蜒起伏。
又一年秋。
南半球的赤道边依旧热烈。
前一秒还是微风落日的海滨,下一刻风云巨变。萨摩亚的灾难降临得毫无征兆。
十几米的海啸悬于天际,跑是大脑能下达的唯一指令。
破碎的暮色在眼前,世界一瞬间变成了灰白,海浪猛烈敲击到混凝土上的声音犹在耳后,城市在瓦解。
来不及回头,疯了才会回头。
洪钟一样的心跳在胸膛快跳出来,巨浪倒卷前奔入大使馆楼中。
海水拍碎玻璃的声音刚传进耳朵,鼻腔已经被咸涩灌满。
死死扒住柱梁,身体已经被袭来的力冲得凌空,尖锐物割在各处,血珠渗出还没来得及成形,就被海水带走。
一时分不清呛痛和盐水在伤口的蜇痛哪个更难承受。
深深的遗憾在意识涣散末。
——谴责自己死心眼。
明明牢记那串号码,却一次也不肯主动拨出。
【李响】
从京海到大洋那头要多久。
我记不清了。
时差下黑白颠倒,无法参照。
只记得从上报申请到坐上飞机,再到十几遭换乘,一路被开了绿灯。
大脑一片空白。行程孤身,没人能倾诉,没人能询问,甚至连灾后的情况也一无所知。
她的情况也空白。
生死、受伤、消瘦……全部不得而知。
国际台播报灾情的那个上午,训练里破天荒打偏了靶子。
止不住心慌。三年里,凡是新闻里任何一个国家出现险情,它都会这样。
唯独这次成了真。
傅老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每一个字的韵脚落下,都像尖刀扎在身上,最后一句说完,已经千疮百孔,捅出数不清的窟窿。
“好”字在言噤音消里答得疼痛。
跋涉万里,一步未歇,却踟蹰在病房门口。
铁质的把手凉得冰人。
明明三十度的高温,喧闹的走廊却莫名寒风凛冽,头发被吹的凌乱不堪,停在上面的手不敢动作。
迟疑、慌乱、恐惧……情绪交杂一起。
海边难以忍受的潮湿浸透全身。
脑海里无数遍描摹的回忆又复而重演。我可以忍受她不在的日子,却无法接受失去她的生活。
如果,如果结果不尽人意——
门蓦地向里,一时忙乱来不及放手,被惯力蹒跚着扯进房间。
脚下还没站稳,一千零九十一个夜里萦然在梦中的琅琅清声撞进耳畔。
“李响?”
【倪朝】
开门见喜。
憋闷到偷溜出去散步的计划被风尘仆仆的人打乱,一同乱掉得还有捺不住的心跳。
眼前是廊里破碎的窗台,李响背光站在那里,日角珠庭,山岩和远处的地平线都以他为基准。
蓝天、雾海、葳蕤黄昏撒在他脸庞,对撞下虹膜似乎霎时停滞,一切在静置下仿佛又回到了离别那天。
太像梦了。
于是再次求证般呢喃,“李响——”
多次幻想过的重逢被直白的怀抱应验。
腰被环紧,李响微微俯身,将脸埋在我的脖颈。高温的天气,满室的湿闷,他身上冷得出奇。
下意识收拢袖口,藏住深深浅浅的红痕。
回抱的一瞬间,肩膀处惊然泛起湿意。
加油站车祸那天李响没有当着我面哭、条法司离开京海那天他没哭、嘉蓓送来的消息里说赵立冬伏法时他也没哭……
三年后的今天,三十四岁的人抛开一切坚韧,像个小孩,在我肩上哭得乱七八糟、连话都说不出。
心软得一塌糊涂。
远渡而来的身上盛满不安,喉间溢出的哭音被隐忍地抑着,颤抖和砸在病号服上的眼泪却压不住。
海啸让我遍体鳞伤,生理的疼痛却抵不过一滴泪的重量。像砸进了我的脏腑。
无可名状。只能抱着人,顺着他瘦削的脊骨一下下安抚。
心间急风骤雨,被跌宕起伏的骇浪砸得鲜血淋漓。
爱是什么呢,李响。
爱是你每掉一滴泪,我都恨不得声讨、掌掴一次这些年别扭的自己。
爱是当你哪怕一点狼狈、易碎在我眼前时,支撑强硬的底气就全盘溃烂。
李响,爱是心疼。
爱是你的眼泪比破碎的玻璃扎在身上还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