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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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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酸疼生涩。
昨夜是心脏,今天是全身。沉溺的目光从早上醒来。
量子纠缠到最后变成腰窝、锁骨、脖颈间的落痕,禁欲克己的人放纵起来无餍无止,不可收拾。
好在他结束时还记得抱着我冲掉粘腻,是以,不适大幅减轻。
今日的太阳从大腿跃上天空,天气应验了昨夜用来激化人的话。
——降雨一停,条法司就没有再留在京海的理由了。
身边人还在熟睡,手臂一上一下,一只垫在我枕头下的脖颈处,另一只环在我胸前,像只野兽把猎物整个圈禁在他的领地。
照穿帘幔的光恰好避开李响的脸,只漏在他腰腹肌肉线条明显的沟壑,和依旧绷紧钳缠着我的长腿上。
压得呼吸不畅。我说怎么会这么早就清醒。气不打一处来。客气地伸手攀上人胸口的软肉。
被掐醒的人睡眼迷茫,五官皱巴在一起,惺忪迷殢。
对上我嗔怒的眸子也不心虚,反而倾身再近,用鼻尖蹭了蹭我锁骨,又将下颌担在我肩上,转脸把自己埋进床上唯一的枕头。
漂亮的背肌干净地展示在眼前。在光亮下仿佛幻化为山峦。
碎发随着李响动作轻飘地搓在侧脸上,扰得人心痒。
再次作怪的手被他擒住,拉到嘴边轻吻,“怎么不多睡会?”
呵,我倒是想。
怨词到嘴边,电话铃先响了,顺手去接。
“李响,东君呢?”语气不善,压迫感迎面。
瞬息反应过来,我的手机昨夜逃跑时压根没拿,手上漏音电话的主人显然是被这一声吼得僵直的李响。
拱了别人家白菜的猪在诘问下很难不心虚。主动投怀的白菜也意怯。
汗颜开口,“师父……”
骤然一静。
回招待所的交通格外畅通,仿佛世界都在替这段本该急切的行程让路。
油门踏板下像是压了块硬石,李响只轻轻地踩着。
晴朗碧波万里,连日雨水冲刷过的大地,泥土剥了不止一层,绿化两旁,基石、树根裸露在外。
——灾难般的阴雨让京海至少要修养个几年。
希望调职的话说不出口。这是生他养他、他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城市。自私在脑海间,却羞于唇齿。
于是只好缄口不语,出神地把视线停在我们相扣的手上,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饰有蔓藤花样的铁门近在咫尺,挺拔的五针松冒出院墙。
胸口一阵颤动,唇齿微翕,又把想说的、不该说的咽回去,干巴巴地改成了,“你先回去吧,怹现在在气头上,看见你估计更闹心。”
“好。”答复是肯定的,手却不肯松开。
“李响——”
“嗯。”
“再见”难抒出口,不知所云,最后展手,“抱抱。”
夹带着无数心酸的交换体温,偏凉的气息降落在发间、侧颈。
车门开合被风助力,不小的对流砸得铝制中碳钢“嘭”声哀嚎。
不敢回头,怕难以维持泰然自若的表情,大步径直走向招待所门口,身后是洪水猛兽,身后是怦然心动。
原来十月的最南方真是冷的。
冷的人牙关紧锁、冷的人浑身打颤。
会议内容不出所料。
——午饭后返程回京。
若无其事的写完会议纪要归档,师父特意让我结束留下。
人散尽后,小老头长叹一口气,“东君,你要是想留……”
“师父,不留了。”垂眸,又重复一遍,“不留了。”
两个行李箱的衣服被反复叠整,手下机械地做着,意兴阑珊,只是想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软塌上仿佛还残留着酒气。
桌上的钢笔在准备装包时突然被碰掉在地,弯腰去捡,可它夹在墙缝间,手够不到,奋力的胳膊被柜角卡得生疼,关节磨得通红。
抑制的双眸终于湿润,窗外的五针松仍然挺拔,不论阴晴,它永远挺拔。
心绪杂乱如麻。
他在我心里刮起一阵风,引动了山火,救援无能,只能看着铜树铁林被烧得剩下四散的灰烬。
尽管我竭力告诉自己,人生的前路仍很多美景,但左心房却刺痛着揭穿这个拙略的谎言。
——没有人会比他更好了。
还是放弃了柜下的钢笔,将信叠好端放在桌上。
就此作别吧。
市区驶向机场的路,短促得仿佛转瞬即到。
安检、候机、酬酢……常规项里还加入一个鲜见的慰问。
——慰问差点死在涉黑事件里的受伤官员。
感谢领导关心的话如出一辙。这次的舆情中心却只剩下我一个。
登机口若无其事地回头,又期望又害怕。
空无一人。
不是坏事。
伤员享受头等舱位置,上机落座,等待其他人登机。
机窗倒映出空荡的座排,老神在在回忆起留信的内容——?
李响:
见字如面,展信舒颜。
原谅未辞而别。
条法司的飞机四小时后会离开京海,回北京短暂述职休顿后,我将开启下一段未知目的地的行程。
长别会久,不要等候。
踏实地过自己的日子,切莫因为我的促留打乱生活。
希望你一切都好,继续行使你的职责、你的正义。也万望记住,自毁情绪不可取,战士只有活着,战争才有可能胜利。
我知道你为六年里因套取证据而被迫舞弊自责,但要明白,比起监狱里的罪犯,市警局队长能做得会更多。弥补要在实处,心灵的忏悔本质上意义为零。
况且,你是一个好警察,京海需要好警察,现在、未来都需要。
车已在门外催促,不便再写太多。下附一名帖,是最高院法官杨鹏的私人号码。
再遇到无力阻驳黑暗的情况,不要再刻薄自己,去找他,他会替你做主的。公平的、磊落的做主。
李响,前路渺茫又漫长,在这个复杂且庞大的社会体系下,每一步都不会太容易跨。
但你不要害怕,因为不论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只要你需要,我随时会为你撑腰。
大胆走你的路吧。
倪朝
“咳咳”
倏地感觉到身前人动,抬起头来,又失望唤人,“师父。”
“来,给老人家让个路。”
老小孩。
前面明明宽敞的空间,他非要我起身让路。哭笑不得地解开安全带按扣,刚站起来就被塞进手里一杯茶。
温热从杯壁传到指腹。
“我不渴,您自己喝吧。”
已然落座的小老头指指杯口,“这是我收的礼。”
疑眸侧目。
“送礼这人吧,不求名利不求升官,你猜他求什么?”小老头故意吊人胃口地清嗓。
心里咯噔一下。
“他就求我替你拖五分钟,好来得及说几句话。这茶我可一口没碰,喝不喝、去不去,在你……哎,兔崽子你慢点!”
近黄昏,霞光铺满了天边,远方城市中心的璀璨影影绰绰,来的时候没能见到的天地广川都在他身后。
浑身微微发着抖。铝制台阶最后四级与地面近在咫尺,一跃而下,被人稳稳接入怀中。
李响身上还带着飞奔而来的风尘仆仆。
没受伤的手腕忽然被金属制品套住,凉丝丝贴着皮肤,“钢笔我留下了,这个换给你。”
无比熟悉的低磁声音在耳鬓厮磨。
“你写了那么多,那么周全,唯独落下了我最想听的,那我说给你听吧——”
“倪朝”
“我爱你。”
就此作别吧。
或者再走走看。
因为我无比确信,没有人会比他更好了。
“这样确切的爱,一生只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