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第十三章(李响视角) ...
-
【正文】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萧索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博尔赫斯《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十三】
那六年是我最难熬的时光,走错了很多路,做错了很多事。
无数次幻想,希望回到那天,没犹豫地走进去,救下师父,哪怕拿我换他。
我的生命已经没有光了。望不到尽头的黑暗将我彻底吞噬。
寄到省里的举报信石沉大海,高官之间相互遮掩、相互勾连。
走投无路时,我等到了倪朝。
“朝和东君都是太阳,我妈妈姓杨。”
这是她对自己名字的解释。可在我眼里,她是太阳更炽烈的霞光。
我太知道自己如果没有遇见她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了,太知道在漫长的诘责内心的黑夜里没有她我是捱不下去的。
开口是有预谋的。
但她跌进我怀里真不是。
滂沱大雨里,她穿了一双漂亮的小红鞋,亮眼。但是漂亮的东西实用上总是有折扣,因为这点折扣,她跌进了我怀里。
呼吸一滞,气管不听使唤,掌心也是,握在方向盘上仍源源发热。
从招待所离开之后,我几乎一宿未眠。
焦灼、恐惧、莫名的燥热致使我在床上翻来覆去。铁床随着动作“咯吱”作响,宿舍的隔音不好,于是翻身在椅子上枯坐了大半夜。
电话平摆在面前空阔的书桌上,终于在泛泛天光时迎来响动。
“喂,你好,我是李响。”
“李队长,我是倪朝。”
她并没有向我许诺什么。没有大话、没有笃定,却一步步推出来一个全胜的局。
后来很多年我才得知,小姑娘向来是拿了满分才告诉家人有考试的性格。周全。
发热的掌心时隔一夜又扶住了让它发热的姑娘。
她那天有一个很急很急的会,临走前,撕开了不少零食放在我面前。
给安欣拨了电话请他把我爸接走安顿,又通知谭思言注意安全后,鬼使神差的,顺着敞开口子的包装袋里拿出了一块,放进嘴里。酸的,酸得人面目全非,又忍不住再来。
我那个时候以为她回来后就会送我去公检部门举报、自首,我已经做好了坐牢的准备。
但她没有。
她带我吃过一餐后让我小憩。只听过猪要养肥了杀,不知道人还得休息好了再毙。
本以为自己睡不着,没想到几个瞬息后就迅速入眠,更没想到长久的失眠后,那一觉睡得那么安稳。
一天之内,在她身边有太多惊异。
这样的心情在她从浴室换好衣服出来更是到了顶点,夸人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左胸膛的心跳实在汹涌,生怕张嘴漏出去。
干了十多年刑警,不是没见过美女,妖艳的、清纯的、楚楚可怜的、还有美得发刁的……她都不是。
莽村迷信,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她像神女,又比神女更容易让天地雪崩。我说不出来贴切的形容,但是无端的想靠近。
所以在她推我替傅司打伞的时候装作无睹。拾阶而上,我有点不敢注视她的眼睛,怕她生气、怕她觉得我不懂世故……她又没有,她说我是她男朋友。
男朋友。
喝酒都更有量了。
酒精上脑,路过赵立冬,听他虚假的夸赞着那些并不符合她的词,恨不得骂一句“你懂什么!”
我后来说给她听,她不甚赞同,“你就应该直接说出来!”
我不好意思告诉她,我没敢。我那个时候怕他,怕他伤害我身边的人,怕我的拖累对她不利,也怕……怕她在被谈话后被迫放弃。
可她不怕。她身上有种天生的无畏。
她自谦说这要感谢优渥人生带来的便利。我不大赞同,我更觉得,那是正义下的不罹凝寒。
市政里,她吓到我了,不像演得又和我认知里的倪朝完全不同。开车时,我吓到她了,她一直误以为是我那刻崩溃后心情不佳。
其实是我在街上看到了赵立冬走狗的车,下意识想追,被人喊停才想起来她在车上,于是作罢。
我确实误以为谭思言是被赵立冬绑架了,特别是在看见那辆车后。听完她解释才反应过来,是凑巧了。
也是,没有巧事哪来的巧字。
没有这一出,估计也抱不到她。
省厅里,她介绍我是“举报人”,有一瞬间呆滞,因为我满以为她会继续说男朋友。讲证据时的恨意更盛,铿锵有力,恨不得书记立刻判赵立冬死刑。
但是和书记夫人见面时,她让我跟她一起叫“奶奶”。死缓也不是不可以。
“一间就好”的力量她应该这辈子都想不到,就像我这辈子都不会告诉她,在她带着晨光叫醒我的早上,我泥泞而肮脏。
前言有误。
全然无畏不是好事,她太大胆了,大胆筹算设计、大胆以身犯险。
那双盯着我的漂亮凤眸让我有一种,现在不袒露心迹以后就没机会的恐惧。
于是我吻了她,她非但没拒绝,反而有向前探身坐过来的意思,太危险了,我又给人扣回安全带。
进加油站前,我都希望她可以点头说放弃。她没有。说实话,对此我已经有点习惯了。
陪床输液的时候,我听医生在外窃窃私语,说她能活下来真是万幸,甚至荒谬。
我痛恨所有荒诞,却唯独在倪朝身上,我希望能发生所有科学解释不了的神迹。
火光穿越暴雨射向她的时候,我心都要碎了。那一瞬间我甚至已经发誓,如果她死掉,我就毫不犹豫手刃赵立冬线上的所有人。
她没有。
我就说应该习惯。
滂沱大雨模糊了杀手的视线,逆风跑回来时挡雨的外衣鼓进去大量空气,子弹从空气中穿过去。饶了她一命,也饶了我一命。
但最要命的是,她不顾一切想挡车。
目眦欲裂,肝胆皆颤。
拖她出来后的手抖得拉不住安欣伸过来拽我的手臂。抱她的时候又奇迹般愈合了。她真是神女。
就是太疯了。
我们疯了一样接吻,疯了一样胡闹着去痛骂丧家犬,连她自己都说,“真疯啊。”
真疯啊。
却莫名,让我有种解脱感。从泥潭、从黑暗、从深渊,被人拔出来,洗干净,送回阳光下。
于是在警卫撤走大半的夜晚,她勾着我的手指轻晃,泪眼婆娑地说,“我们逃走吧。”
灼热的烫又回到了手心上。我也疯了一样答应。
那间隔音不好的屋子,那张噪声很大的床,成全了我的肮脏。
被亵渎的神女,被冲撞的霞光,深不见底的夜里爽得发疯,神经被攫住、被泯灭,又在生命颠颠颤颤时,被她的一句——
“李响……李响,你心疼心疼我呀”。
拉回人间。
那四天是我最动荡的光阴,她给了我新生,给了我整个宇宙。
我将无限度地爱她,在我有限的时间、有限的生命里,一刻也不停地爱她。
生命是有光的。
李响生命里的光,叫倪朝。